05 遗言

侯瑾瑜的死，莫翊如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原因。痛苦也好，悲伤也好，屈辱也好……凡人能感受到的所有情绪都在顷刻间化为了巨烈的恨！烂醉如泥的金玉棋倒在沙发上，莫翊如去厨房拿了刀。那是剁排骨的刀，她无数次想拿起这把刀斩断金玉棋的命根子。她惊恐万状，拿着刀的手抖如筛糠。她想过逃走，可是侯瑾瑜已经不在了，无论逃到哪里都是万丈深渊，她的父母还会一次又一次把她抓回来。

一番挣扎后，她按住金玉棋的脸，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血，喷涌而出。受到刺激以后，她闭着眼睛一连砍了许多刀。她不敢睁眼，她害怕看到那颗断裂的人头。她扔下刀，冲进了浴室里。她没有脱衣服，就站在淋浴喷头下冲水。水，怎么也冲洗不掉血迹。血粘在她的衣服上、手上、脸上，腐蚀着她的肌肤。她一边冲洗，一边痛哭不止。总是还有血迹，总是还有血迹，她浑身浴血。那血迹散发着金玉棋**的恶臭，莫翊如疯狂作呕！门响了一下，她以为金玉棋还没死，爬到了门口，向她索命。她出现了幻听。她一边尖叫，一边哭，一边呕吐！她疯了！

大约两个钟头后，她从浴室出来，浑身湿透！她要偿命了！但是在她偿命以前，还需要留下遗书。她去书房找笔，可是她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太多太多的事情要说了，写字太慢，她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要控诉这世间的恶行，更迫不及待要去和侯瑾瑜团圆。金玉棋的手机在客厅。她不敢看金玉棋的死状。她用尖叫声来保护自己，一边尖叫着一边冲到金玉棋身边拿走了他的手机，然后迅速跑进卧室。

她打开手机，想要登自己的微信，可是微信登录需要手机号。她有账号的平台，几乎都设置的手机号短信登录。她想起了q q，她有一个小号，只添加了几十位网友，没有绑定手机号，设置的密码登录。她想把遗书写在空间，但是满腹委屈，满腔怒火，满身狼藉，又如何用冷冰冰的文字去描绘。她打开视频，录音。上传至qq空间，会有格式大小的限制，她便分开录了几段。

“我杀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如果我不向我妈出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爸、妈你们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个万劫不复的地步！！你们知道，我有多恨你们吗？？比恨金玉棋还要恨！所以，我杀了他！然后再自杀！我要让你们亲眼看看，你们对我的好，都酿成了什么恶果！同性恋就那么见不得人吗？你们宁可逼我去死，也不愿我是同性恋！

“我想要的……是那么简单！我只想和侯瑾瑜在一起，买一个四十平米的小房子，安稳地度过平平淡淡的一生！命运已经剥夺了我的音乐剧梦想，我什么雄心壮志都没有。我就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音乐老师，每天给学生们分享我喜欢的古典音乐、宝冢、音乐剧，可是命运连这份普通的工作都要夺走。工作没了，我还有爱人，可是为什么要活活拆散我们？连爱情和自由都一块儿夺走！为了见侯瑾瑜，我忍受监禁、殴打、强歼，最后换来的只是她已经死了的消息……为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为什么一丁点儿活路都不留给我！！！

“妈，你为什么不肯信我！就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我受的屈辱都是活该吗？女人的荫道里就必须塞根几把吗？！妈，你爱我吗？我记得三年级的时候出水痘，我浑身发痒在地上打滚不肯吃饭，你就一口一口喂我吃，你说你必须得把你的小女儿喂饱才行。那个对我温柔的你，为什么现在却把我当成囚犯！爸，你也爱过我的对吧？小时候我说要吃七个小矮人，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就一家店一家店地去找，你还给我买过公主裙，可现在却把我当成畜生卖给一个强歼犯！

“我怀了强歼犯的孩子，我当然知道它是无辜的，但是我不会把它生下来！我怕生个女孩我保护不了她，会让她受到和我一样的侵害；我也害怕生个男孩，我教育不好他，他会去侵害别人！所以，我要趁着它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在它长成罪恶果实之前，让它和我的子宫一起死去……

“我知道我罪无可恕！我知道法庭会判我死刑！但你们没有资格审判我！因为我向执法者求助，执法者不肯救我！但我知道杀人就该偿命，所以这死刑，我自己来执行！命，我偿给你！

“我还记得小时候外公曾给我算过命，他轻声说了句这孩子命不长。那时我太小，没有把这结果当回事，就连外公也觉得是自己学艺不精，不可信。既然如此……我也该回到我那臆想中的故乡了。”

她平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遗言，将视频挨个上传以后，打开窗户，她终于自由了。

06 死亡·同性恋·女权·众生皆苦

知音听完所有的视频，抱着阳春，泣不成声。

众生皆苦，知音要为莫翊如哭。

“为什么我会那么难过？明明她和我只是半面之交。”

“因为你的心是暖的，你同情这世上一切的苦难。”

“明明我自己也是那么渴望死亡，明明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可当我知道她死了，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我想把我所有的眼泪都哭给她！我希望她能听见，在她死后还有我在为她悲伤。”

“那你可以理解我的心了吗？”阳春搂住蜷缩成一团的知音，“你和她只是朋友，你都愿把所有的眼泪哭给她。那当我看见你自杀的，我有多少哭都哭不尽的悲伤，你知道吗？”

“阳春，对不起，对不起！”知音慌张的把脸贴在阳春的心上，心脏的律动让她的脸颊发热，“阳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只要一想到莫翊如和侯瑾瑜被硬生生的拆散，就痛苦得不能自已。如果让我和你也那样分开的话，我一天也承受不了。莫翊如却为了活着见侯瑾瑜，忍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我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当初我快被我爸掐死时，我也是因为想着要见你一面，才有求生的勇气的。”

“那你还要离开我吗？你能理解莫翊如的痛苦的话，那你也理解理解我。莫翊如在知道侯瑾瑜已经不在人世的心情，正是我目睹你自杀时的心情。如果你对一个朋友都能有这份同理心的话，也请你用这样的同理心来对待我。”

知音紧搂着阳春，用唇去吻她，她被吻得潸然泪下，两人的眼泪合为一滴，悼念着这个世界。

苍白的悼念毫无意义，作为生者，知音要为死者做一点事情。

莫翊如的视频便是网上那条“女子杀害未婚夫跳楼”的真相。此时，绝大部分网友还在对莫翊如口诛笔伐，营销号更是借题发挥赚流量。知音不想让她连死了都还要被活人吃。她要把视频公开。

她带上话题，把视频挂在自己的微博里，把微博名称改成了醒目的“4.16跳楼女子真相”，私聊了许多位关注此事的大博主，还有负责调查这件事的警察。

她写了为莫翊如发声的文章置顶在微博首页。

我恳求大家看看这篇文章，这是关于‘女子杀害未婚夫跳楼’事件的真相。当事人是我的朋友，我叫她小梦吧，因为她告诉我，她有过许多梦想。我们因为参加唱歌比赛而相识。她是一个特别温暖特别善良的女孩子。她会算塔罗牌，她用塔罗牌开导了许多人也包括我。她理解那些被欺负的人。她并没有诱导学生变成同性恋，她只是鼓励一个被人骂作娘娘腔的本就是同性恋的男孩子勇敢面对自己。她确实是同性恋，她和女友从大一开始相恋，一直到去世时，她们都爱着彼此。她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是买上一个40平米的小房子，和女友相守一生。就是这么简单的梦想，却被她的父母生生毁掉……

以上所述均是小梦生前告诉我的，还有她去世当晚留下的视频里的遗言。此视频已经交给警方，视频里的内容是否为真，警察会调查。我发此文的目的，是不想再看到不明真相的网友被带节奏。杀人是有罪，她也用生命赎罪了。但是，我希望大家可以看到是什么把她逼上了杀人犯的道路。这背后有太多太多值得反思的东西，多一个人想明白，就少一份类似的悲剧发生。

小梦的父母在她跳楼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爱女儿的。可是，爱，怎么会变得如此畸形扭曲、面目全非。我不想声讨她的父母，我只想对各位决定做父母的人说，如果您的孩子是同性恋，您也宁可逼她/他去死，让她/他终生活在痛苦中，也不肯让她/他随自己的心意去生活吗？如果您选择这样做，那您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掩盖什么？粉饰什么？父母的偏见毁掉了小梦和那个本来有着光明未来的小男孩。这样的悲剧，还要重复几次才能让这个世界明白，异性恋或许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但绝对不是唯一的旋律。

女人的肉体是为了安放她的灵魂而存在，不是为了满足哪根荫荆。这个世界就那么无法容忍一个没被荫荆插过的荫道的存在吗？我有时候看着网络上男女互相谩骂、彼此为敌，我真的很奇怪，如此仇恨对方的两个群体，居然可以做爱？甚至诞生出了制霸世界几千年的名为“异性恋”的东西。作为只能对同性产生浪漫情节的无性恋的我，感到十分疑惑和不解。或许，会有人觉得我的言论会引起男女对立，但请诸位想想，数千年来究竟是谁把女性放在了对立面？把女性放在了“非人”的位置上？

我还记得小梦说，她小时候的梦想是拯救世界……可是，谁愿意拯救她？

文章的配图是莫翊如朋友圈里的一些内容。知音想让网友看到一个真实的莫翊如。

文章发出去以后，知音一直盯着微博，等待着有人回应。前两个小时，都只有极为少量的评论。大博主每天收到的私信太多，知音没有得到理睬。知音便去每一条与此事有关的微博下求关注，但是发在热门微博下，很快就会沉底，不够热门的微博，能看见她评论的人也甚少。为了让此事尽快被大众关注，她先花了500元买推广，500元能覆盖2.5万用户。如果这样做真能得到更多网友回应，她还愿意继续投钱，直到让此事上热搜。但是，微博却以“博文涉及违反国家规定相关的关键词”不予推广。知音无数次修改了关键词，把“同性恋”等词汇改成拼音，改成错别字才终于推了出去。在等待推广起作用的同时，她还人工推广。她挨个挨个私信为此事件发过声的有粉丝基础的博主，但是一个账号能私信的人数有上限，为此，她想尽办法借用、注册了多个账号。阳春也在帮知音转发，她还呼吁关注她微博的学生们帮忙转。

知音的微博逐渐受到了网友们的关注。网友们纷纷回复并转发:

“天啊！视频内容太让人窒息了，真的不敢想象小梦在去世前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只看了博主的文章，视频听了一点点就不敢再听了，光看文字都有种刀割在肉上的痛！她到底都没能见女友一面。”

“我早就说死的那个男的有问题，一堆人喷我，现在打脸了吧！”

“一句‘为你好’害死了多少人！这样的父母简直不配当人！”

“同性恋的生存空间太狭窄了，仅仅因为是同性恋，工作没了，爱情没了，自由没了，就连生命也没了。害人的到底是同性恋，还是那些恐同症患者！”

“看到博主说小梦的梦想是拯救世界时，心都要碎了。看了小梦生前的朋友圈，她用音乐和塔罗牌拯救过一个想要自杀的女学生。可是，在她自杀时，上天怎么不派一个天使来拯救她？她在动手的前一刻，都还对那个人渣抱有一丝怜悯。但是她想到那个人渣还会去害更多的女孩子时，她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世间除了这个祸害！”

“警察是怎么回事？男方家和警察局绝对有关系，请求彻查男方一家和当事的警察！”

“虽然女方有苦衷，但是杀人确实该偿命。可惜了！其实她还是应该逃出来，不管怎样，逃出来的话，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

“博主跟当事人只见过一次，就这么相信当事人吗？这视频里内容，也有可能是当事人故意给男方泼脏水给自己洗白！”

“别轻易站队呀，没准儿还有反转呢？没准儿男方也有啥苦衷呢！”

“死了个女同性恋而已嘛，又不能为人口做贡献，死就死了呗！女人的子宫不用的话，就主动挖了吧！浪费！”

……

尽管还是有一些不和谐的、偏激的声音，但大多数的网友都站在了莫翊如这方，要求彻查此事。

知音五一节三天睡了不到十个钟头，发动一切力量让此事上热搜。愿意帮她的博主也很多，无论那些博主是真心出于正义，还是为了流量，知音都非常感激有他们的帮忙。警方也在继续调查此事，金玉棋生前确实多次嫖娼，但因其有后台，所以一直平安无事。对莫翊如被强歼一案不予受理的警察也被彻查。

一些支持LGBT的博主纷纷发文，为同性恋发声。呼吁人们不要再歧视同性恋者，同性恋是正常性取向，没有所谓的治疗手段。尽管他们的发声并不能让老一辈的父母转变思想，但知音希望，当年轻一辈的人做了父母，他们的孩子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权，获得更多的尊重。

支持女权主义的人也在发声，不要让婚姻生子绑架女性，女性不等于子宫。一个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不结婚不生育，只要她/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他的意愿就应该得到充分的尊重。莫翊如的悲剧，正是因为有太多的人把结婚生子看成女人生命的唯一意义。

还有反思亲子关系的。父母没有权利去绑架孩子的人生。不是每一种为你好，都能收获好的结局。

几乎每次有恶性事件发生，都会让人们沉思一段时间，然后恶性事件继续发生，人们继续沉思，循环往复……

还是会有同性恋遭到歧视，还是会有女性遭到侵害，还是会有孩子被父母绑架……

可人们还是不遗余力地期待着，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

“我想知道莫翊如的父母在目睹这一切后过得怎么样？”

知音的这个问题，不久后就得到了答案。有媒体报道莫翊如父母的情况。当他们得知莫翊如杀人跳楼的消息后，父亲工作丢了，母亲病倒进了医院。当听到莫翊如的视频内容时，母亲精神失常了，总是念叨着，“我把我女儿摔得个稀巴烂”，然后大哭又大笑。夫妻俩的真实信息也被网友扒出来了，父亲每天都会收到数百条言辞激烈的攻击性短信。他请求网友放过他，他已经走投无路了。他亲手逼死了女儿，妻子也成了疯子，自己工作也没了，要不是因为莫翊如奶奶还在世，他也带着妻子一起去了。

许多网友表示报应不爽，大快人心。

“众生皆苦……这苦果，各自品尝吧。”

这苦果，终归是别人的笑料。

07 悼念

六月，天终于彻底暖了起来。阳光驱散阴霾却也投射阴影。知音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在通往学院图书馆的林荫小道里。影子会痛吗？影子会活过来吗？

阳春弹奏着知音从图书馆里为她借来的《拉威尔钢琴作品集》里的曲子。

“你弹奏的是哪一首？”知音躺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从刚来阳春家时起，她就喜欢躺在地上去感受阳春弹奏的音乐。地面会因为音乐的律动而迸发出心跳声。

“《悼念已逝公主的帕凡舞曲》。”

“哦？是哪位公主呢？”

“据说是拉威尔看了一副名叫《宫娥》的画，画中的小公主早逝，激发了他的灵感。也许他在创作时，看见了那位小公主的舞姿吧。”

“我知道那副画，作者是委拉斯凯兹，公主叫特蕾莎·玛格丽特，但我不了解。”

“拉威尔也没有特定指代哪位公主，可以自己去幻想。”

“那就悼念她吧……这曲子宁静得悲伤。”

逝去的人，已经安眠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生命的多姿多彩只是死亡前的一秒。因为有着上亿年、上百亿年、上千亿年、无限年的沉睡时光，所以那一秒是那样地别致。知音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想要活下去。或许是哭空了，她觉得自己很轻盈，轻盈到她的生命没有任何重量，在这天地间摇曳着，荡漾。生命本就是世间最为轻盈的东西，是人类赋予了它太多的意义，意义便是枷锁。这枷锁把原本能翱翔于天的生命，钳制在大地上，告诉它“你要繁殖、你要生长”。可存在的本质就是存在，没有意义的存在，虚无的存在，空的存在，存在的存在……

下章提示:

知音对莫翊如的悼念以及宝冢之旅，虐了这么久，可以有点糖了！

涉及话题:宝冢歌剧团/生命意义/女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