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蒙克告诉我的。蒙克是我从小认识的伙伴，和我一样第一次出海，我们年龄相仿，只是在船上多有不顺，所以交流也不多。到了【布兰德比格岛】，我们才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那天，我刚吃过早餐，正在市场闲逛，便被蒙克火急火燎地往回带。他在路上告诉我，从【圣光之隅】来了一个调查海妖事件的调查团，现在正在找我们【赫尔辛格号】的人了解情况，还特意问到了我。听见【赫尔辛格号】的名字，我心下酸楚，蒙克安慰了我，但我们都没慢下脚步。
“回到疗养院，我发现门口多了几个着铠甲的士兵。我很快便见到了调查团的人。和蒙克一起走进会客室，我看见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人一头灰发，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着黑色长袍，上衬白色布带，是我未曾见过的打扮；另一人年轻一些，与外面的士兵相似，身着银色轻铠，腰上有把剑。两人向我介绍了自己，我才知道一个是主教，另一个是骑士团的一个小队长，名字我已不记得。他们是这次【圣光之隅】派出的海妖调查团的主副手。
“‘辛苦你了，蒙克，感谢你的付出。’那位主教这样说着。蒙克表示了一番谦虚后，那位主教又接着说：‘现在，能否让我们与这位……小姐说几句话呢？’蒙克这才明白了意思，悄悄对我说‘没事，就问几个问题’后，退了出去。
“‘【圣光之隅】为你和同伴的不幸遭遇感到惋惜，也为【赫尔辛格号】的沉没感到遗憾，但所幸大家平安归来。我们应该弄清楚始作俑者，来杜绝今后的类似事件，不是吗？那么，这位小姐，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可以不吝相告。’
“‘好的，先生。’
“‘你的名字是？’
“‘索菲亚，先生。索菲亚·费舍尔。’
“‘好的，费舍尔小姐。’主教停顿片刻，打量着我，让我不太舒服，‘基本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为了确认，我想问你：你应该也和大家一样，听到了海面下的怪异叫声吧？’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我们坐上救生艇后的事，便回答了‘是’，他又接着问我：‘当【赫尔辛格号】还没有遭遇不幸的时候，你也听见了那种叫声吗？’
“‘我不知道，先生。’
“‘可能有，但是你不记得了，可以这样理解吗？’
“‘……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的。看来费舍尔小姐还有些紧张。’主教和身边那个小队长相视一笑，就换了话题，‘费舍尔小姐认为，这怪异的叫声是来自海妖吗？’
“‘我……’我承认主教的提问使我有些难于回答，但我还是尽量拼凑着语言，‘我不知道，先生，也许是某些海洋动物也说不定。’
“‘你说得对，费舍尔小姐。可能是某些海洋动物，也可能就是海妖。那么，你有见到海妖长什么模样吗？’
“‘没有……’
“‘这就很难办了呢……’主教扶着下巴，显得很为难，‘这样一来，海妖作案的证据就很难收集了。’
“‘可是，先生，这件事一定是海妖做的吗？’
“‘当然，只是有这种可能，费舍尔小姐。’主教和蔼地笑着，‘让我们来关注另一个问题。听说，【赫尔辛格号】的不幸是海浪导致的？’
“‘我不太懂，但是那天的浪确实很大。’
“‘和平常相比呢？’
“‘平常是什么意思，先生？’
“‘就是说，和这之前的日子相比，费舍尔小姐。’
“‘唔……应该没有这样大过。’
“‘也就是说，这是反常的情况？’
“‘……我不知道。’
“‘自信一些，费舍尔小姐。’主教走到我面前，轻轻拍着我的肩，‘“圣光有明。”真相是不可能被埋没的。’待我应了一声，他便接着说：‘这样说来，异常海浪的产生，也可能是海妖所为。’
“我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便没有出声，只是保持着谦恭的态度看着主教，一心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这时敲门声果然响起。主教问了一声，便让来人进来。门打开后，我看见一个同样身着轻铠的士兵，是个年轻的金发女人。她进来以后，问候了主教和小队长，然后规范地行了礼。她甚至向我点头致意，我一时有些无措。
“‘辛苦你了，西尔维，我的孩子。情况如何？’主教亲切地问。
“‘报告主教大人，向尤塞先生询问后，尤塞先生确认，发现【赫尔辛格号】船员的位置是在【布兰德比格岛】西边的小岛，【斯莱特岛】北岸。’
“‘继续说，西尔维。’
“‘是，主教大人。尤塞先生说，昨日早晨约四点钟，他趁海水退潮，沿桥往【斯莱特岛】运送蔬菜，将要到达时，听见一个女人在呼救。他一开始觉得很近，但登岛后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只听见声音一直维持在一个固定的距离。尤塞先生循声而去，便看见了北岸的【赫尔辛格号】船员们。之后，他立马到商店街叫了几个青年，将船员们全部拉回了【布兰德比格岛】的疗养院。’
“‘继续说，西尔维。’主教扶着下巴，闭眼沉思着。
“‘主教大人，情况就是这样。’
“主教思考了一会儿后，睁开眼直直地盯着我：‘西尔维，你说尤塞先生，是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呼救声？’
“‘是的，主教大人。’
“‘费舍尔小姐，你对此有什么补充吗？’
“‘没有，先生。’
“‘请让我再确认一下：【赫尔辛格号】上，除了费舍尔小姐外，还有其他女性吗？’
“‘没有了，先生。’我回答时，感觉到了不安。就算是那时的我，也猜到了主教心里在想什么。
“‘费舍尔小姐，你在到达这里之前，没有醒来过，也没有呼救？’
“‘没有，先生。我从在救生艇上遇到海浪开始，便失去了意识，直到在疗养院醒来。’
“主教虽然点头，脸上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更使我不安。我确实没有撒谎，但显然这件事里面有些蹊跷的地方。我渐渐觉得我们的死里逃生或许不仅仅是个奇迹那么简单。我暗暗忐忑一番后，主教终于说：‘百闻不如一见。西尔维，请带我们去【斯莱特岛】的北岸看一看吧。’说完后他又看向我，‘费舍尔小姐，劳烦你也同去一趟，可以吗？’怀着好奇，我点头答应了主教。
“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去过【斯莱特岛】？没有吗？那你大概不知道。西边的【斯莱特岛】和【布兰德比格岛】之间本有一座简易的桥，随着海面逐渐上升，如今已经被完全淹没。但是在那个年代，随着海水的涨落，这座桥在特定的时间是可以供人通行的。那位叫尤塞的老汉便是在可以通行的时间过桥，发现了我们；当我们在下午前去的时候，则不得不使用小舟摆渡。【斯莱特岛】的面积只有【布兰德比格岛】的七分之一，但是植物众多，你若是去一次便知道了。那也是我第一次登上【斯莱特岛】。我们从码头沿着海岸向北去，便看见石丘逐渐内收，海滩越来越宽。直到远远地看见另一端耸立着一块巨石，我们逐渐被高高的石壁包裹，那位带路的叫西尔维的士兵才停下脚步，表示就是这里。我们所处的海滩上，密密麻麻全是细沙和碎石，早已看不出任何人迹。主教问了西尔维是否还能前进，得到了退潮时可以通过巨石继续前进的回答。我们这一行人，除了主教、小队长、西尔维和我，便只有三名随行士兵。主教带着西尔维在这宽阔的海滩上转了几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什么，便示意往回去。
“如今我虽说得轻巧，实际从码头到调查位置，还是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的。我们这样折腾一番后，天空渐渐阴了下来。主教说着到了下午茶的时间，便让两名士兵赶紧去渡口准备船只。我走在最后，有些无精打采，而那位叫西尔维的士兵走在我身旁，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我压根没管她，还想着自己又不会逃跑，她这样跟着我干什么。海面远端渐渐显现出小船的轮廓时，我突然浑身一颤，耳中闯入了一声奇怪的尖啸。这尖啸似乎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某种记忆。我停下脚步，往海面看去，见一群海鸥正在或飞翔或停于浅滩。正疑惑时，另一阵尖啸传来，这一次的声音与上次有了明显不同，而我也想了起来：这正是我在不久前才在海上听到的，让人不安的怪叫。
“‘您怎么了，费舍尔小姐？’我这才注意到，士兵西尔维也停下了脚步，维持着先前的距离，有些关切地看着我。看见前面的人还在前进，而我也并不讨厌士兵西尔维，怀着弄清真相的借口，我对她说，我好像听见了和之前听到的相似的怪叫声。听完我说的话，士兵西尔维点点头，快步跑上前，给主教说了一些什么。主教停下脚步，转回头瞥了我一眼，便招了招手，继续前进了。
“‘久等了，费舍尔小姐。我叫西尔维娅·范·海尔辛，奉主教之命，在您的协助下调查您所说的怪叫声。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索菲亚·费舍尔。你客气了。’简短地打了招呼，我便迈开脚步，往我的直觉方向走去。在这个过程中，陆续又传来几次怪叫声，但海尔辛却只能偶尔听到。最终，我们又回到了那座巨石面前。我发现，这块巨石和山壁并未完全贴合，而留下的缝隙则是上宽下窄。那时我心中的预感非常强烈，所以我认为无论如何都应该越过这块巨石，但我刚抓住山壁，便被她拦住了。
“‘费舍尔小姐，您要做什么？’
“‘我认为声音就是从对面传过来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么，请让我先来吧。我过去以后，再协助您过来。’
“‘我倒不如直接从另一边游过来。’
“‘不要急躁，费舍尔小姐。您这样会弄湿您的衣物的。’
“结果是，我姑且听了她的话，让她先从高处的缝隙过去，然后再用什么办法帮助我。她很快就消失在了巨石另一侧。见此，我叛逆心起，想着反正也在海里泡过了，便往海边跑去。我伸出脚探了一下，发现比想象的要深。这时怪叫又起，我立即毫不犹豫踏进水中。随着我立即被淹没，叫声也戛然而止。我睁开眼，发现就在巨石的正下方，有一个洞口，大概半个人高。我当时便明白了，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正当我缓缓靠近时，一只手却突然把我拉出了水面，那当然是海尔辛。她并不理解我的行动，但在我告诉她我的发现后，她也认为那个洞值得探索。
“‘那便让我去看看吧。’我说，‘反正我也已经湿透了。’
“‘不行，费舍尔小姐，我不能让您涉险。我去就行。’海尔辛边说着，边脱下了轻铠，进而脱下了外衣、长裤和皮靴，只剩下衬衣和衬裤。‘请您在这里等着我，不要离开。’
“‘你下去以后，我也会下去。’我耍起了赖。她转回头，微微皱眉，我这才注意到她长得还挺好看——这不重要。她答应了我一起下去，还让我脱掉了外衣，借给我一条带子绑上了头发。那时候我就穿着一件单衣，脱掉以后便只剩下抹胸，还怪难为情的。她在前，我在后，从巨石边上跳下去，立即便看见了那个洞口。她拉住我的手，我们便往里游。进去以后，是一个向上的弧度，可能游不到十米，便到了一个平台。往前看去，又是一段水潭，过去以后仍是一个平台。我们头顶上有一个空洞，里面情况不明，我们都认为那可能是巨石的内部。海尔辛从剑鞘里掏出几根火柴，点燃以后探了探，发现面前的水潭不深，而头顶上的情况仍然看不清楚。我们便踏过水潭，到了下一个平台。再用火柴一照，面前出现了一个垂直的落差，大概有四五米高，而且下面还积着不知多深的水。这样看来，前面就是这样一个小水潭，无法继续前进了。我和海尔辛面面相觑，她先说：‘费舍尔小姐，您认为这下面有东西吗？’
“客观地说，凭着内心里没有来由的躁动，我是确信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的。但是，小伙子，请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在一片黑暗里，面对着四五米高度下，一潭不知道多深、有没有妖魔鬼怪的死水，有点恐惧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正要开口，耳中闯进一阵响亮的‘赶她走！’，便不由自主叫了一声，看向海尔辛，她却有些疑惑地问我怎么了。我才意识到这声音只有我听到了。我下意识朝向水面，海尔辛见状，把手里将要燃尽的火柴投了下去，没什么反应。
“‘赶她走！’这声音又来了。这次我听得清楚了些，单听声音，应该来自一个女性，音色比较尖。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把这与怪叫声联系了起来，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我看没什么东西。这就是一潭死水，没有必要为了这个费力地下去。’我的声音可能有些颤抖，因为激动。海尔辛可能觉得我害怕了，犹豫着拍拍我的肩，然后便提议回去。我答应了，但是暗自决定一定要回到这里。她先起身，弯着腰趟过了浅水。我也起身，却又听到那个声音说：‘赶走她，到这里来。’
“这时我心里已经一点恐惧都没有了，反而有些疑惑。我思虑片刻，轻声道：‘为什么？’海尔辛回过头问我怎么了，我嘴里说着‘有些疑惑’，耳朵却专注地捕捉着那声音。
“‘因为我救了你，人类。’那个声音是这样说的。”
“这就是人鱼吗？”我忍不住打断了费舍尔女士的讲述。
“不要急躁，小伙子，我马上就要说到了。”费舍尔女士站起身来，“在此之前，容我喝口水，可以吗？”
“当然，费舍尔女士。”
她看着我，哼笑了一声，便走到了一边的灶台前。
“那么，费舍尔女士，顺便问一下。”我斟酌着说。见她没有反应，我便续道：“您所说的那位叫做西尔维娅·范·海尔辛的士兵，那时候大概多大？”
“你对她感兴趣么，小伙子？”费舍尔女士笑着端着两杯水走过来，我道了谢。
“不是，只是想确认，她和我知道的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哦，是吗，我想想，她看起来很年轻，可能和那时候的我差不了几岁吧。我也没有问过她到底几岁。你认识她吗？”费舍尔女士显得有点感兴趣。
“与其说我认识她，不如说整个【圣光之隅】没有人不知道她的。”
“哦？她现在这么出名了吗？”听见我的回答，费舍尔女士淡淡问着，边喝着水。我见费舍尔女士好像又失去了兴趣，便摆手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您继续您的讲述吧，费舍尔女士。今天麻烦您了。”
“不客气。”费舍尔女士放下杯子，“那么，我就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