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还合口味吗？”
饭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雯雯把洗碗的工作交给了我。然而她不知是坐不住还是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扒在厨房的门边盯着我。
“嗯……怎么说呢……”
我犹豫着该如何对刚才雯雯亲手做的饭菜做出评价。并不是说不好吃，也不是不合口味，正相反，她做的饭菜有一种……我从未尝到过的东西在里面。不对，应该在很久之前尝到过。
“能感受到生活的气息……？”
和店里端出来那种精致的饭菜不同，雯雯刚才做的菜基本就只是将土豆，洋葱，青椒和鸡腿肉之类的食材放在一起炒一炒，按照平时她喜欢的味道进行了简单的调味。不过今天也许是考虑到我，她又加了些辣椒，从她第一口就被辣得呛到就能看出来，她平时的食谱里多半是没有辣椒的。
我也问过她这道菜叫什么名字，但她左思右想了好半天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菜名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家常”？
并不精致，甚至是有些粗犷的调味和烹饪手法，这样做出的食物在单纯的味觉上固然是不如餐厅的菜品的。但就是这种连厨师本人都不知道名字的粗糙菜肴，却能从中品尝到制作者的感情……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至少我品尝到了雯雯的心意。
我擦干盘子上的水珠，看向了雯雯。不出所料，她正摆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是说我很喜欢的意思啦。”
听我这么说，她才放下心来似的松了口气。
“那个……”
“嗯？”
她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我们对视了两秒后，她似乎是选择用行动来代替语言了。
她挤进了这间狭小的厨房，立刻就侵占了我一半的落脚点。
我正诧异于她的行为，愣在原地的时候，她的手臂越过了我的肩膀，伸向了更加远处的什么东西。
滴，的一声。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我的大脑还在忙于处理近在眼前的雯雯，完全无暇去思考这声音的来源。
“康乔要先去洗澡吗？”
听到这句话，我猛地回过了神。雯雯在按下那个滴的一声的开关后便立刻退出厨房腾出了位置，我回过头看去，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是……挂在身后墙壁上的热水器。
“欸？”
不过，为什么要开热水器？不对虽说雯雯说了是要洗澡……
欸？是我要洗澡？
迟了几秒意识到雯雯话里的内容时，我不自觉地向雯雯投去了困惑的目光。
“哎？康乔晚上不是要住下，所以……哎？”
“住，住下？”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我更加诧异了。
我只是碰巧路过雯雯家附近，想着来看望一下她……虽然我确实很想住下，但我应该没有说出来吧？难道是刚才吃饭的时候？但我又确实没有这种记忆……难不成我失忆了？
我们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大概十几秒，最终是由雯雯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啊……！那，那个，不是……因，因为上次在康乔家住过，就，就下意识地以为康乔今天也要住下……不，不好意思，要走的话……”
“我要住下！”
啊……下意识地喊出来了。
我想捂住嘴，又突然想起来手里还拿着刚刚擦干净的盘子，于是举到一半的手突然定住，但盘子却不听使唤地飞了出去。
“啊。”
我正准备冲出去接住盘子，却意识到自己穿着不太习惯的拖鞋，脚下的瓷砖地面也残留着我洗碗时洒出的水。于是，在我还没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和盘子一起飞了出去。
“康乔！”
啪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震响了我的耳膜，这声音代表了那枚被我失手丢出去的盘子的命运。
而我并没有落得和那盘子一样的下场，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现在正紧紧抱着我的雯雯。
“啊……那，那个……”
我花了几秒才让自己飘出去的魂儿回到身体里，但依旧说不出话。我尽力张开嘴唇，却只能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不成句子的单字。这一半原因是因为我把盘子甩飞出去，而另一半原因，是因为雯雯正用至今以来最大的力气紧紧抱着我的身体。也许是因为我体型太小，她那副动作几乎是要把我整个包住似的，从背后传来的双手紧紧勒着我的后背，而正面则是她只穿了一件背心的身体。
前后的退路都被断绝，而且只要稍微呼吸一下就有一股直击心脏的香味袭来。这香味和平时在学校时闻到的雯雯的洗发水香味截然不同，并不是香精的味道，而是更加纯粹的……雯雯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毫不夸张地说，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算交代在这里也了无遗憾了……
但雯雯并不会让我就这么原地去世，我也还想再多活几年。于是这样经过了大概三五次呼吸的时间，雯雯便一点点放开了我的身体。
“没，没受伤吧？”
“没，没事……不过盘子……”
被雯雯搀扶着站稳后，我踮起脚向雯雯的肩后看去，原本就纯白一片的地砖上，此时多出了一堆四散开来的白色碎片。
“盘子无所谓，康乔你没事就好。”
她露出了微笑，但这抹笑容却好像在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我并没有从这笑脸上看出安心或者是高兴……相反，我总觉得今天的雯雯一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她的笑脸也是，她的各种行为也是。
今天的雯雯变得特别主动。这大概是这股违和感的源头。
虽然最开始是我不请自来，但回过头来想想，雯雯她今天一直都在不停地阻止我离开她身边，甚至阻止着我离开她的视线，换句话说，今天她比平时更加黏我。
如果只是变得主动起来倒是没什么，但她可是雯雯。一直以来习惯于压抑自己感情的她突然变得黏人起来，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吗……
我想要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雯雯你先去洗澡！盘子让我收拾就好了。”
于是我挤出了厨房，挡在了她和地上那堆碎片之间。
“哎？但是你……”
“别但是但是的啦，让你去你就去——”
我推着她想要她到浴室去，如果是平时的她，虽然会表现得有些不满，但肯定会这么半推半就地过去了。
“不……不去！”
果然，她变得有些激动。不仅提高了嗓门，还极其少见地甩开了我的手，随后她好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反常的行为，又好像是怕我生气，畏畏缩缩地挤回了阳台。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这不稳定的情绪变化就足以说明她肯定有什么心事。
“抱，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呃……康乔一个人收拾这些，可能会受伤……”
笨拙。
我一直在思考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雯雯今天的状态，就在刚才，这两个字悄悄从脑海里浮现了。
“嗯……但要雯雯也来帮忙的话，洗澡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这是毋庸置疑的。
就算是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聊天导致现在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了，就算是要收拾这些碎片会耽误时间，但说到底今天还是假期，明天不用去学校，也没有任何需要早起的要素，所以今晚就算睡得晚一些也无所谓。
但是雯雯现在大概也没办法准确地做出判断了吧……虽然有些对不起她，但让我稍微使一下坏吧。
“如果雯雯一定要来帮忙，那……”
“一起洗！”
“……哎？”
雯雯她……说什么？
“那个……一起收拾干净，然后……洗澡就……一起……因，因为我受伤了，所以一个人洗澡很不方便！大，大概吧……”
她结结巴巴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了这支离破碎的句子。
雯雯的话就像是这地上的陶瓷碎片。它破碎时，震响了我的耳朵，而它化为碎片之后，每一个字却都又笔直地刺向了我的心脏。
这下轮到我说不出话来了。
晚一点睡，想多和雯雯待一会儿，最多最多也就是等下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或者明天去哪里逛逛。我本来是想用这些作为让雯雯来帮忙的条件的，没想到她提出的条件比我还要……震撼。
今天的雯雯果然不太正常。
不知是在逃避着什么，我们收拾完这一堆碎片花了比想象中还要长的时间。
将陶瓷盘子的遗体收拾好丢进垃圾桶中后，站在浴室门口，我们都默契地……犹豫着。
雯雯说要找睡衣，就一直趴在衣柜前翻找着。不过我印象里雯雯在家时好像是穿运动内衣的……不不不，她要是真的在我面前这么穿说不定我会直接升天，所以还是算了。
不过雯雯貌似没有意识到，要想我先进浴室，也得雯雯先找到适合我穿的衣服才行。
好一会儿之后，雯雯终于抱着两套看起来很宽松的T恤套装，其中一套明显小一号的，应该就是给我的了。
“这是我小时候的衣服……不介意的话就……”
“嗯，谢谢……”
我接过她递来的白色T恤和短裤，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雯雯先请？”
“一……一起……”
“哎？但是……”
“一起！”
突然变得强硬起来的她抓起了我的手腕，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被拽进了不熟悉的浴室里。
灯光和家里不同，是淡黄色的，但这个浴室的空间却比想象中要大。
刚才拽着我进来那些动作已经耗尽了雯雯所有的勇气，这应该是她一直背对着我的原因。
“衣，衣服放到那边的篮子里就好……我先脱了！”
……我收回刚才的话。
话音未落，挂在墙壁上的篮子里就多出了一件纯白色的背心。但在她准备脱下腰间的短裤时，她的手好像被什么阻止了一般定住了。
“伤口还在痛吗？”
问这一句是多余的，但我觉得我必须要说点什么来让自己从紧张感中缓和过来。
雯雯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背对着我的姿势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拦下了她准备强忍着疼痛脱下短裤的那只手。
“你等我一下。”
这么说着，我走出了浴室。
我记得刚才应该是看到过的……啊，有了。
我来到阳台，打开冰箱，在冷藏室的隔间里放着一卷已经被用掉大半的保鲜膜。撕下两段保鲜膜后我回到客厅，又搬起刚才吃饭时我坐的那张塑料小凳。带着这两样东西，我回到了浴室。
“这是……？”
雯雯盯着我手中的保鲜膜和凳子皱了皱眉头。
“虽然之前也说过，我知道雯雯是个很坚强的人啦。但是……嘿咻。”
在她的注视下，我把凳子搬进浴室，放在了花洒下面。
“朋友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的不是吗？”
我看向了她，没曾想她却一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困惑地看着我。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总，总之雯雯你坐下就是了！”
脸上莫名地发烫。我赶在雯雯注意到我的异样之前，用力拽着雯雯把她安在了凳子上。
“为了防止等下被水冲到，用保鲜膜把伤口裹起来比较好……就像这样。”
我蹲在她身前，用手中的保鲜膜包住了她膝盖上已经结痂的伤口。
“而且这样坐下来的话，脱裤子的时候比较不容易刺激到伤口，对吧？”
“康乔你……今天很体贴呢……”
她突然毫无来由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今天很体贴，意思是我平时都不体贴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
我抬起头，眼前的雯雯正思索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答案。
我觉得平时的自己就算说不上体贴，但至少也是和今天差不多的样子才对……雯雯是根据什么得出今天我很体贴的结论的呢？
“算了……没什么。”
雯雯似乎放弃了寻找借口，低下头看了看我。
“……可以帮我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