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绍武二年,宋国端平三年,蒙古国窝阔台汗八年,三月戊午,飞雪率领夏军离开西凉。
其军势,前后分作三阵。
第一阵,以迦马丹沙为前锋,领吐蕃骑兵三千。
第二阵,乃是飞雪本阵所在,共有骑兵八千、步卒一万八千。
第三阵,则为殿后之军及辎重所在,由领卢仁多怯律统领,计骑兵千人、步卒五千。
此外,尚有骆驼千骑,以兵驭之,分为两队,作为侦察、扰敌之用。
总计各式骑兵一万三千,步军两万三千。
飞雪空河西而出,调集几乎所有能战之兵,就连仁多泉城的吐蕃人也没落下。
守卫城池、堡寨的任务,暂且交予各处民兵。
新任中书令徐舜机坐镇后方,以备残敌袭扰。
此君本为摊粮城狱官,刚正不阿,克己奉公,深得飞雪信赖。
宋军败报传来之时,朝臣皆称蒙人一时难以西顾,不如先取酒泉、敦煌。
两城守军不足三千,若公主有意,一统河西只在朝夕之间。
但飞雪却力排众议,反其道而行之,决定首先南下,夺取兰州。
她告诉众人,较之河西破败,河湟一带人口稍众,尚称富饶。
此地蒙军只顾眼前的宋人,全然忘了还有白鹰盘旋头顶。
收取这座不曾属于夏国的城池,正是时候。
我随她出征,一如既往。
战机紧迫,行军急切,雷音频需奔驰,无法载我同行。
所以我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马匹,也背上那副令我生厌的弓箭。
飞雪身着钉皮白甲,座下雷音雄健依旧,手中银月威风如常。
只是有别以往,除我之外,公主驾侧,又多出一人。
飞龙院令、仁多泉城城守、脱思麻的王子迦马丹沙。
距俊俏的吐蕃人初次向飞雪效忠,已经过去三月。
他举止文雅,谈吐流畅,博学风趣,常有异域见闻说于我们,以助消遣。
这人善言谈,却不止擅于此。
他不仅献上所有的马,还捐纳金银宝石以助军需。
他在飞龙院任上干练机敏,宿卫、巡视,样样亲为。
来到西凉不过旬月,就得了数不清的赞誉,名噪一时。
飞雪也常赐他器物、日用,以作表彰。
领卢与中书两位都说,古人千金市马骨,何况这吐蕃王子还是一匹骏马。
飞雪起初不信。
她曾将迦马丹沙召至行辕,命人搬出大缸,以葡萄酒注满其中。
她告诉王子:这是赏赐,可尽情饮用。
若遇上贪婪之辈,定然心花怒放、牛饮鲸吞,毫无节制。
而迦马丹沙却只饮小小的一捧。
“美酒醉人,浅尝足矣。”
我只觉得这些词句间充满伪善,可飞雪似乎相当满意这无欲无求的答案。
渐渐地,她提起这个男人的次数变得多了;
而那样的时候,白鹰总会显得饶有趣味,就像在谈论一件新奇玩具。
我被不安与嫉妒紧紧围困。
迦马丹沙谈笑时,我会捂住耳朵,他微笑时,我会闭上眼睛。
我讨厌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他闯进了本该只属于飞雪和我的生活。
这本不值得我害怕。
飞雪和我,乃是神佛结下的善缘。
我只埋怨自己。
怨我不能像迦马丹沙那样对飞雪笑得灿若桃花。
怨我不能像迦马丹沙那样对飞雪叙得口若悬河。
怨我不能像迦马丹沙那样对飞雪演得以假乱真。
好在,我始终独占着不当公主时的飞雪。
当她每每得以卸下职责,她依旧只需要麻雀的陪伴。
王子曾约她出猎、请她郊游、邀她共饮,都被一口回绝。
“吐蕃人想和我比箭术?比骑艺?比酒量?”
“哈哈!我可不想叫他脸上无光!”
我的白鹰开怀大笑,笑声让我安心。
某次,王子有意提及张掖城西某座瑰丽的峡谷,并且趁机约请飞雪同去观景。
可白鹰却一点儿也不动心。
“你说那山色美如霞光?”
“好,你便告于我:这分美,可及我家雀儿一半?”
她用手指着身旁的我,还滑稽地冲我挤眉弄眼,言语里尽是得意的歌声。
我觉得自己打了一场胜仗。
迦马丹沙明白我与他不睦,也知道我在飞雪身边的缘由。
他总给我送礼,对我也极恭敬,哪怕我只是奴隶。
我要把礼物退回,可飞雪却让我照单全收。
“小麻雀连我的箭都不怕,难道还怕人家几挂珠子不成?”
白鹰无所畏惧,不畏天,不怯地,自然也不将脱思麻的硕鼠放在眼中。
可麻雀弱小,弱者的眼睛,总是警觉。
白鹰身处天顶而置阴影中的污秽于不顾。
麻雀飞得低,所以看得见。
……
三月甲子,夏军抵南境,卓啰城[注1]内外营帐云集。
探马东来,言蒙军已有所防范,兰州城防数倍前日。
此城控扼山、河,又在临洮近侧,一旦有失,汪世显恐腹背受敌。
听闻夏军已动,世显即调步骑四万,以部将柴永进统之,援兰州。
城内原有蒙、汉守军万余,两下合流,得骑兵万五千,余为步卒。
敌众我寡,强攻百害无利。
飞雪令全军暂留卓啰,遣斥候往兰泉、新会,探查敌情。
丙寅,骆驼来报:
柴永进已抵兰州。
此人在兰大兴土木,堡境内垒四座,各屯步兵二千、骑兵三百。
再以余众屯州城,居中坐镇,便宜行事。
夏军攻其中一处,他便率军往救,两面夹击。
此计似慎重,然飞雪闻之,竟不觉失笑。
“兰州已入我家囊中!”
她明示众人,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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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卓啰城即唐代广武县,县城位于今甘肃省兰州市永登县城中部永登城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