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該站在這裡的，我想著。

我從來不曾在日落以外的時間點在這裡見到她，但是那身純白的小洋裝在黑夜之間是如此耀眼奪目，我根本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也深切地明白那道身影不是幻覺。

為什麼呢、為什麼會在這裡呢。我的腦袋深處發出像是齒輪生鏽一般嗡嗡的細鳴，胸腔裡頭的臟器亦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驅使我一步一步地邁出步伐，朝著她的方向前進。

穿來的布鞋被我脫下放置在腳踏車旁，於是我打著赤腳在沙灘上行走。細軟的砂石在腳指縫間流淌，這樣冰涼的觸感其實很舒服。

她肯定察覺到我了吧，那是肯定的，無論是我在停下腳踏車的時候發出的剎車聲，抑或是此刻我踩踏過沙灘造成的腳步聲，在這樣寧靜的夜晚都顯得格外清晰。但是她始終沒有回頭看向我，就像是屏氣凝息地在等待我的到來。

我終於來到距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她天青色的髮絲乘著海風隨意地飄揚著，在微弱的月光下就像是透明的一般。突然一股不切實際的異樣感從我的胃部侵襲而來，她到底是誰，我胡亂猜想著。她為什麼在這裡等待著我，這一切其實都很不合理。

「晚上好。」

在我仍然猶豫著要不要出聲搭話的時候，她先開口了。她轉過身來正對著我，笑彎的眼角迎上我的視線。她背對著月光，讓我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夠肯定她是笑著的。

我乾澀的喉嚨無法擠出任何音節作為回應，只能愣愣地望著她雨過天青般的雙眼。我知道自己就快要哭出來了，眼眶燒紅著，鼻頭也泛出酸意。我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狼狽丟人的模樣，於是拚命地吞下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哀戚，只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擠出和她一樣的笑容。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吧，我已經搞不懂自己究竟想不想見到她了。在騎車前往這裡的路上，我在心裡千百萬次地祈禱著她不在，卻無法停下自己停止踩動踏板的動作。若是真沒有一絲期待的話，我就不應該在大半夜的獨自跑到海岸邊來，到頭來全部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也許是見我始終沒有回應，她往前向我走來，我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被她逕自捉住了手。

「今天的天空很漂亮哦。」

聽了她說的話，我抬頭一看才發現今晚的天空星光熠熠。再加上接近朔月，在深夜幾近毫無光害的海岸邊，夜幕就是群星的盛宴。

「我教你認星星吧。」

我牽著她的手，在沙灘上撿了支大小適中的樹枝，接著走到被浪潮打濕的岸邊，和她一起蹲踞在潮濕的泥沙上頭繪製星圖。

我曾經想過要在夜晚帶她觀星，畢竟夏天是最適合觀星的季節，夏季大三角、天蠍座、銀河等等，都是容易入門的指標。只是我從來沒有在夜晚和她見過面，因為我們只是日復一日地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沒有事先約定的碰面。像這樣脆弱的關係肯定隨時都能結束，但是我的心底卻有種莫名的自信認為她永遠都會等待著我，明明是真心這樣認為的，我卻在今天逃走了。

她很認真地聆聽我解說天文，搭配我在泥沙上手繪的星圖對照天空觀察著，也為了親眼辨認星座感到欣喜。我第一次認得星體的時候也是像她這樣的反應，覺得既驚奇又不可思議，認為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要更加浪漫的事。

我們都是大爆炸的產物，和星塵來自同一個地方。聽見我這樣說著，她先是稍微瞪大了眼，隨後又露出認同的微笑。在他人眼裡我這樣的興趣也許就像是異類一般，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她一定能夠理解我。

海風一陣陣輕柔地吹拂著，她伸手將臉龐邊飛舞的髮絲稍稍攬至耳後。我忍不住分神去看她，看星光如細粉般繖在她白皙的後頸，看她的耳根一點一點地染上透明的紅暈。我們挨得很近，我能感覺到她微微的吐息，即使是有風的海邊夜晚，因為是夏季所以還是很炎熱吧。感受著她那溫熱的鼻息，沁出汗水的我不著邊際地這麼想著。

「明天也在這裡見面吧。」

第一次聽見她對我說出這種像是約定一般的言語，我感到有些驚訝。是不是今天嚇到她了呢？一想到自己惡劣的行徑，罪惡感像是數萬隻螞蟻一樣爬上我的心頭。我對上她的視線，近距離地看著她清澈的雙眼，那雙眼睛似乎蘊含著很深很深的神秘，就像包容了整個宇宙一樣，我可以在裡頭看見星星。

我明白自己想做些什麼，但是我不能。我的海鷗，不要發現我的心意，不要離開我。明天我也會用普通的表情來見你，所以不要注意到我背在身後攥緊的拳頭滿是汗水，也不要察覺我眼角邊緣止不住滿溢而出的笑意，請用一貫的笑容在這裡、等待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