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都带全了吗？”

“嗯，只是早上起来得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做便当。”

“哈哈，没事。我们要去两天呢，不可能把每一餐的便当都带上吧。”

伊田这样对我说着，并催促我快点出门。

换好室外鞋，我走出家门，将那把沉重的大锁锁在门外。毕竟是要出远门，得确保家里不会被盗才行。虽然实际上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就是了。

没错，对于我这样从生下来就一直囿于附近这一带，甚至连火车都没坐过的人来说，去大阪已经算得上是“出远门”了。

我甚至感受到了士兵们在出征之前的感觉。因为，接下来的两天，对我而言就是这么的重要。

刚刚过去的寒假持续了约两周时间。除了平安夜傍晚在海边的约会之外，我和伊田一起在我家里度过了圣诞节，还吃了用豆腐、白菜、粉丝以及各种各样的蔬菜一起煮的寿喜烧。新年的时候伊田需要和父母回老家，所以有好几天没能见到她，这大概是唯一的遗憾吧。

寒假结束以后，距离圣多弗朗明哥学园的升学考试就不剩下多少天了。在忐忑不安之中，我终于迎来了今天，这个要和伊田一起去大阪考试的日子。

我们所住的地方非常偏僻，当然不会有特快列车从车站经过，新干线更是无稽之谈。所以，我和伊田只能乘坐老式的列车，需要花上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而考试的第一科是从早上八点开始的，所以考试当天再去会比较紧张，我和伊田决定今天就出发。

“伊田要去大阪的事情，和伯父伯母说过了吗？”

伊田的父母对她的管教非常严格，不可能允许出现夜不归宿这样的事情吧。

“嗯。父亲对于我想考圣多弗朗明哥学园还有些意见，我打算等我考上了以后再好好地和他说说这件事。所以，这次我说谎是去参加大阪大学的升学考试。”

大阪大学是一所非常难考的学校，在国际排名上也比圣多弗朗明哥学园要高很多。我想，伊田的父亲应该会同意的吧。

“放心吧，我把大阪大学的招生手册放在家里显眼的地方，按照上面所写的买了几本参考资料，甚至还伪造了我自己的报名表。至少在最近一段时间内，父亲应该不会起疑心。”

伊田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孩，在说谎这一点上尤为如此。所以，身为外行人的我当然相信她的水平。

火车站位于需要走路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的地方，所以我们选择先乘坐电车前往。

今天是个阴天，所幸的是风并不大。如果在此时刮起风来，我真担心伊田那单薄的身躯会不会受寒生病。

“真冷啊。”

伊田把双手都缩在袖子里，吐出白色的雾气。

“要抱抱吗？”

和伊田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拥抱的动作做过不下上百次。所以，我已经能够不害羞地说出这样的话了。

“那样的话可就没法走路了哦。”

伊田有些无奈地白了我一眼。就在这时，她眯起了眼，因为从道路的另一头，走来了一位连我也认识的熟人。

“啊，是比嘉。”

留着黑色短发的女孩向我们走来，伊田对她打着招呼。比嘉同学的手里牵着狗绳，一条白色的大狗跟在她的身后。

“伊田，还有……松坂同学？”

她笑着向伊田挥手。发现跟在伊田身边的是我之后，比嘉同学明显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真羡慕你啊，升学考试考完了就是好，没事还能出来遛狗。”

我依稀记得，那次去藤林神社秋游的时候，曾经有人提到比嘉同学“下个月”就要考试了，而当时还是十一月。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从考试中解放出来了吧。

“唉，我的老爸老妈都懒得要命，休息日一直都宅在家里不愿意出来，只有我来陪它到处转转喽。”

比嘉同学蹲下身，搂住大狗的脖子，大狗欢快地在她身上磨蹭着。看得出来，她和它的关系似乎很好。

“倒是伊田，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啊，我们是去参加考试。”

“考试？你和松坂同学是要一起去考试吗？”

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我还是听出了比嘉同学的言外之意。她其实是在问，以伊田和我的成绩，为什么我们会考同一所学校呢？不过，比嘉同学是个善良的女孩，她在顾及我的感受，所以没有直接说出来罢了。

“我们不是考同一所学校，只是正好顺路，所以一起走一段吧。”

“是这样没错。”

我也对比嘉同学笑了笑。虽然伊田总是能够独自一人完成说谎的所有环节，并不需要我来为她打掩护，但姑且还是这么做吧。

“这样啊，那祝你们两个都考试顺利哦。”

比嘉站起身，向我们告别之后，就牵着大狗跑开了。

她的背影真有活力啊。一直和伊田在一起，由于我们两个都属于那种有些阴郁的女孩，所以突然见到一个这么活泼的人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比嘉同学不属于这个我和伊田的世界，她是其他世界的人。我明白了这一点。

“松坂，你喜欢狗吗？”

比嘉同学离开之后，我们继续向电车站进发。似乎是因为看到了比嘉同学的狗有感而发，伊田问了我这样的问题。

“喜欢，特别是毛茸茸的小狗。”

“那么，我们以后要不要在家里养狗呢？”

伊田双手背后，仰着头，思考起关于未来的事情。

以我现在的经济能力，不可能还养得起一条狗，伊田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说的是关于更加久远的未来的事。比如……我们都长大成人以后。

“不要。”

“欸，为什么这么坚决？”

伊田因为我展现的态度而有些吃惊。

“因为……如果有小狗在家里的话，伊田的精力就会被分散……”

听着我的话，伊田美丽的脸颊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那只是一条狗吧……松坂连小狗的醋也要吃吗？”

“……嗯。所有可能转移伊田的注意力的事情，都不要。”

我知道自己的脸正红着。但是，话都说到了这里，我也只能把心里所想全部和盘托出。毕竟，我在伊田面前说谎就等于班门弄斧，不管是何种心思，我最终都没法向她隐瞒。

“哈哈哈……”

伊田笑出了声。她的心情似乎好极了，而我只能略带不满地瞪着她。

“笑什么嘛。”

“哈哈哈……我在想，松坂有的时候，真的像小狗一样可爱呢。”

“那……伊田喜欢小狗吗？”

这当然是双关语。

“嗯，我最喜欢了！”

######

大清早就出门，先是坐电车，再是坐火车，到大阪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了。我们买的是火车的站票，我感觉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所以不得不一边感慨着自己身体的虚弱，一边请求松坂稍微扶着我。她似乎很乐意承担这样的职责。

“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松坂扶着我在车站外的长椅上坐下。

“人真多啊。”

她看着如织的人潮，傻眼般地感叹着。

“松坂以前来过大阪吗？”

“没有，这还是第一次。”

也对，以她的家庭状况来看，松坂之前应该没机会出远门吧。我的问题是不是触碰到了会让松坂感到受伤的那些部分呢？我稍微有点后悔。

“所以，很开心。”

松坂脸上露出了笑容，我这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第一次来大城市……和伊田在一起，真好。”

少女幸福地呢喃着。松坂也许是个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幸福的女孩，因为只要是和我在一起，就总能看到她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我们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所以我和松坂开始寻觅吃午饭的地方。

大城市的物价果然不是我们那种小地方可以比拟的。进了好几家店铺，最终都被其中张贴着的价目表吓退。看着松坂因为价格而为难的样子，我提出由我来请她吃饭，但被她拒绝了。

“就当是祝你考试一帆风顺也不行吗？”

“不行。我不能无缘无故就花伊田的钱，要是我真的考上了圣多弗朗明哥学园，那时候伊田如果想给我什么奖励的话，请我吃饭还情有可原。现在还没考试，我就不能拜托伊田。”

我的女朋友在这一点上还是一如既往得执拗。

我们最后决定在一家拉面店解决午餐，原因是我和松坂的饭量都不大，点一碗拉面，两个人分着吃的话就够了，这样比在其他饭店里用餐省钱不少。

拉面比起我之前在家附近吃的要咸不少。看来，大阪的口味也比我们那里要重啊。

据说在大城市生活的人们生活压力更大，因此就需要更重的味道来刺激味蕾，这是原因之一吗？我猜测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松坂比我更喜欢吃咸一点的东西，她说不定更适合来大城市生活呢。看着默默地把拉面送进嘴里的松坂，我这样想着。

午饭过后，我们便动身前往学园所在的城区，为的是熟悉熟悉周围环境，换句话说就是“提前踩点”……莫名有种犯罪团伙的感觉。骗你的。

真正站在圣多弗朗明哥学园的门前，我才意识到它究竟有多么的恢宏壮丽。这所坐落于海岸边的学园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举目眺望，到处是古色古香的南欧式建筑，但其间也点缀着不少新修建的现代设施，将古典与现代的元素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从正门进入，穿过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的主干道，那标志性的铜像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圣多弗朗明哥学园，顾名思义，就是当年的哥伦比亚教育家们为了纪念英雄般的加利西亚战士多弗朗明哥而建立的，他征服了巴达霍斯王国，这片从萨拉曼卡一直到里斯本的广阔土地，将安达卢西亚的伍麦叶王朝打得落花流水。他的第三任妻子，拜占庭帖撒罗尼迦的公主专门写作了《阿斯图里亚斯萨迦》这篇模仿维京文风的传奇来纪念他的功绩，作为中世纪赞歌文学的代表作，我也曾经拜读过。

在我们面前，高达两层楼的铜像伫立着，手中握着同样显得有些沧桑的长剑，眺望着西方，他的故乡圣地亚哥所在的方向。

与那些与它在同时期被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在日本建立的学校不同，圣多弗朗明哥学园并不是教会学校。现在的它由几个著名的财团法人运营着，我能在校园里看到他们设立的办事处和招待所。

“明天，我们就是在那座楼里参加考试吧？”

松坂从背包里取出考试通知书，仔细地查对着上面写的考场信息。

“没错，是四楼吧。”

我眺望着四楼的一扇扇窗户。不知道我们明天会在哪一扇窗户后面的教室里考试呢？从外面看的话没办法很精确地估计。

在校园里到处转过之后，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这里的学生。圣多弗朗明哥学园有自己设计的校服，但除了重要的庆典以外，大学生们出门一般都不会穿。从我们身边穿过的学生们穿着各式各样在我们看来有些新奇的衣饰，让人有种“啊，真不愧是都市啊”之类的感叹。

就在我们四处探索的时候，不认识的男生三人组出现在了视野里。

“呦，那边的那位同学，能问问你是哪个专业的吗？”

其中一位男生对我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呃……对于被搭讪这种事情，我也算是逐渐熟悉了，但是没想到在大学也会遇到，而且还是刚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我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啊，我们是来参观的，并不是这里的学生，所以……”

从被松坂拉着的手上传来的力度加大了，我知道自己可爱的女朋友开始闹脾气了，所以连忙摆手想要回绝。

“啊，我知道了，你们是来参加明天的升学考试的高中生吧。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们带你们参观一下校园吧，熟悉一下各种设施对以后也有帮助。”

男生三人组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不依不饶地猜测着。我感觉手上的力度已经大到了让我会感觉到痛的程度。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果然还是不必了……”

“没事的，乐于助人是本校的光荣传统嘛。”

“就是啊。”

“没错没错。”

没有被我的拒绝所阻，一人继续这么说着，另外两人从旁附和。

“……跟我来。”

意料之外的声音响了起来。松坂猛地拉紧我的手，强硬地把我向街道的另一边拽去。男生三人组疑惑地看着我们的举动，但可能是被从松坂身上散发出来的生硬中带着些许恐怖的气氛所震慑，他们没敢再说些什么。

被拉拽着走了好远，一直到了没人的角落处，松坂才松开了手。少女低着头，不敢和我的目光接触，身体微微发抖着。

“……对不起。”

“我说啊。”我叹了口气，“要拒绝对方的话，还是更礼貌一些把话说清楚才好哦。我们初来乍到，就闹出什么风波的话，岂不成了大家的笑话。”

“嗯……我知道是我错了……对不起。”

松坂整个人都散发着萎靡的气氛，就像是抓坏了沙发垫，被回家的主人发现之后缩在墙角受训的小猫一样。真犯规啊……她露出这样的神态，还让我怎么继续说她好呢？

“不怪松坂哦。”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松坂的心情，我当然能理解。如果是松坂被其他人搭讪的话，我也会不开心。”

“拒绝别人……要礼貌……不能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转身离开……”

“松坂能明白这个道理就是最好的啦。其实松坂不用那么着急嘛，反正我又不可能答应他们。”

我的女朋友善解人意，而且知错能改。我继续摸着她的小脑袋，反正这里也没人能看到，再多和她亲热一会儿有什么不好呢？

“伊田……很耀眼。”

被我摸着头，松坂连声音都变得软绵绵的。

“我很贪心。明明自己被伊田的光辉温暖着，但是却不希望这份光辉也照到其他人的身上。”

松坂似乎是个很容易感到不安的小女孩——和松坂交往之后，对她的了解越深，我对于这方面就有更多的感触。

她的不安究竟来自哪里呢？身为松坂的女朋友，我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松坂很自卑，她总是把自己毫无道理地摆在很低的位置上。从根本上来说，她不相信自己有着获得别人的爱的能力。松坂总是把我对她的好当作恩惠，当作我单方面的给予和施舍，不确定我的爱是否能够永远持续下去。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松坂绝对拥有被爱的能力和价值，事实上，她也仅仅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就彻底地征服了的我心灵。我想要对松坂好，这并非是一时兴起，更不是希望松坂对我好的交换筹码，而是我自己发自内心的愿望。我爱松坂，我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就是我想要的全部回报了。

但是，这些感情无法通过言语完全传递给她。就算松坂能够听到，自卑的她也无法从内心深处接受。本性难移，人的天性绝对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对于这一点，性格恶劣到极点的我有着比谁都深刻的体会。

那么，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松坂会不安，松坂很自卑，松坂会因为我的爱而感到无所适从。这全都没关系。

在不安的时候抱住她就好，在她自怨自艾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倾诉爱意就好。既然我是如此地深爱着松坂，那就没有任何的理由将我的心意禁锢在自己心中。把它们全都倾倒给松坂吧，对她说“我爱你”直到发疯吧。不管松坂不安多少次，我都会紧紧地抱住她，不厌其烦地进行爱的告白，直到融化她的心上附着的坚冰为止。

多少年都没关系，哪怕这要持续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会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因为，我和松坂，不是已经约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吗？

一辈子很短暂。但是，用来呼唤爱的告白，已经绰绰有余了。

######

“松坂，到你了哦。”

“……嗯。”

我的声音细小得如同蚊子的嗡嗡声，脸也红得不像样子。我不禁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感到羞愧。

美丽到让人觉得不真实的女孩正从浴室里走出来。与往日不同的是，她那柔顺的黑色秀发正湿漉漉地粘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让人移不开目光。

要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很了不得的情景……那当然是因为，我和伊田正住在同一家旅馆的同一间房间里。

这本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和自己的恋人一起来大阪参加考试，晚上在学校附近的旅馆投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展开。但是，为什么我的心脏现在正怦怦地跳个不停呢？

和伊田一起住……之前也有发生过。夏天，那场我不愿意回忆的事件发生之后，走投无路的我被伊田收留，在她家里偷偷寄居了一段时间。那些日子里，我们晚上都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但那时的我们还没有向彼此表露心迹，所以我完全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虽然现在也不敢就是了。

逃跑似的溜进浴室，我把门紧紧关严，确保伊田不会看见我没出息的表情。

全身都沉进浴缸，我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明天，说是决定我命运的一天也不为过。与其他大部分的大学不同，圣多弗朗明哥学园的升学考试只持续一天的时间，所有的科目都会杂糅在两张综合型的卷子上，在上下午各四个小时的时间里考完。也就是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和伊田应该已经踏上回家的火车了吧。

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战役，我甚至不敢想象落败之后的下场。为了和我一起，实现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梦想，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伊田在我的学习上花费了比她自己还要更多的精力。如果我最终还是在这场考试中名落孙山，那么，我们该何去何从呢？

伊田是个温柔的女孩。如果我落榜了，那么她即使被录取了也不会去就读，而是和我一起寻找下一所合适的大学作为目标。而那下一所大学，一定是比圣多弗朗明哥学园的偏差值更低的学校。本来伊田和我一起考圣多弗朗明哥学园就已经有点委屈她的才华了，我绝对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况且，先不提现在已经一月份了，我究竟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备考另一所大学这件事，就算时间充足，被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败所击倒的我，还能鼓起勇气，再次去做学习这件我最不擅长的事情吗？

我非常清楚，正如伊田所说，这两个多月，我其实一直都在勉强自己。我将娱乐、休息甚至是睡觉这样的事情都置之度外，全身心地扑在我本来最讨厌的学习上，除了学习和伊田之外，我的心里装不下任何的事情。

这并不寻常。也就是说，这样的状态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无论在何时，人的热情总有限度，总有耗尽的那一天。我一直紧绷着自己的神经，就是害怕自己被疲惫、懈怠和失落笼罩。但是，如果总是勉强地保持着这种生活模式，那样的时刻迟早会到来。

总之，明天只能胜利，不允许失败。

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让我的身体开始发抖，浴缸中的水面也随之产生一圈圈的波纹。这不是完全没能平静下来吗？我苦笑一声。

走出浴缸，我擦干身上的水珠，披上从家里带来的睡衣，慢慢地走出了浴室。

“到这边来。”

一看到我，伊田就招呼我过去。我在她身边坐下。

手里拿着电吹风，伊田开始仔细地将我湿漉漉的头发吹干。

“今天要早点睡觉。头发湿着睡觉容易头疼，所以要好好吹干才行。”

伊田自己的头发好像已经吹干了，现在正随意地披在肩上。有一种甜香的气息从她的发丝间飘散出来。

“松坂的头发真漂亮啊。”

任由伊田摆弄着我的头发时，她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我摇摇头，不过没有说些什么。我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头发，不过既然伊田喜欢，那么我当然不会和她唱反调。

吹了好一会儿，伊田才放下吹风机。我们将明天考试要用的证件和文具全都收拾整齐，放在背包里，之后就互道晚安。

“晚安，做个好梦哦。”

“嗯，伊田也是。”

关了灯，我缩在被子里，却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异常来自于伊田的动作。我们的房间是双人间，里面有两张床，但伊田丝毫没有去另一张床上睡觉的意思，而是非常自然地爬上了我已经躺下的那张床。

“……伊田？”

“如果就这么各自去睡觉的话，松坂能睡着吗？”

灯已经关了，房间里漆黑一片，我看不清伊田的表情。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这样的话，我就算因为被看穿了内心的想法而脸红什么的，也不会被伊田看到了吧。

伊田钻进了被子。平时，伊田和我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总能体会到她的身形是多么的娇小，现在挨着躺在一起，我对于这一点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给你唱摇篮曲怎么样啊？”

伊田侧过身来看着我。

“又不是小孩子了。”

被她当成小孩让我有点不满，但心里却温暖到几乎融化。从小到大，还真的没有人给我唱过摇篮曲啊……

“那就给我的小松坂讲讲睡前故事吧。”

伊田往我这边靠了靠。我知道她在渴求着什么，所以也侧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臂，用尽可能轻的力道把她抱在怀里。伊田顺从地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脑袋靠在我的胸前。

把我当成小孩子，到头来自己还不是像个小宝宝一样对我撒娇嘛。真拿她没办法。

闭上眼，仅仅听着少女温柔的嗓音在我耳边缓缓地流淌。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名叫撒丁的小岛上，有一个与世无争的王国。”

“王国有位十五岁的公主。有一天，王国被来自岛外的敌人入侵，到处都是战火。在骑马路过一片废墟的时候，公主被女孩的哭泣声所吸引。善良的公主收养了这位父母都在战乱中丧生，无家可归的女孩，让她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

“后来，王国战败了，本来就重病缠身的女王因为急火攻心而驾崩，公主也被敌人俘虏。敌人想要扶持她成为新的女王，但公主说什么都不愿意和他们合作。敌人便把她囚禁在城堡里，刺瞎了她的双眼。”

“在混乱中，被公主收养的女孩逃出了城堡。她带着公主的口谕，加入了仍在战斗的抵抗组织。女孩逐渐成长为一名卓越的将领，经过三年的战斗，终于把敌人赶出了小岛，救出了公主。”

“胜利以后，女孩和公主成婚了，她们共同建立起新的国家。然而，公主因为长时间被囚禁，已经奄奄一息了，没过多久就与世长辞。女孩在岛上建立了宏伟的雕像来纪念她，之后就独自一人驾驶着小船，离开了小岛。谁也不知道她去往了何方。”

“这是什么童话故事啊。”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最后还是百合结局。”

“只要是我编的故事，全部都是百合结局哦。”伊田一副很自豪的样子，“谁说和公主结婚的勇者就不能是女孩子呢？”

“不过，我还是希望她们能有个好结局呢。毕竟都经历了那么多磨难。”

“没问题，那么……虽然公主得了重病，但被恰巧路过岛上的一位天才医生治好了。女孩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双方都一百多岁了才寿终正寝。”

“……原来，结局是可以随便改变的吗？”

“那当然，这就是作者的特权哦。”伊田的脸颊在我胸前磨蹭着，“我是作者，所以只要是松坂不喜欢的结局，我全部都可以替换掉。”

“真好啊。”

“所以……关于我和松坂的[那个约定]，我没有说谎哦。”

“欸？”

我睁开眼，发现伊田抬头看着我。少女眼中所饱含的情意是那么的深沉，以至于即使是在照进屋内的微弱月光的映衬下，也能完整无误地传达进我的心里。

“那个约定，是指……”

“没错，就是松坂现在正在想的那个。”

伊田露出了有些捉弄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