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新的令牌,已经是申时七刻。
二人御剑飞回云落峰,眼下正是仲春时节,山上天黑得晚,二人推开院落大门时,落日余晖迎面铺来,太阳正从月离峰缓缓沉下,山中暮色晻霭,天边流动的云霞逐渐飘弭远散。
四周岑寂幽邃,桑唯举手,挡住直入眼帘的一抹日光,“师姐,我们进去吧。”
邢朝也点头,希夷却不肯归鞘,飞出来围着邢朝也转了一圈,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桑唯疑惑:“你这家伙,何故这般粘着师姐?”
万一师姐的佩剑吃醋了可怎么办。她想让希夷回来,它却不肯听话,最后还是邢朝也握住剑柄,将它插入鞘中。
“阿唯,阿也。”
琼院大门被一道灵力推开,跟着走出来一位身形袅袅的婀娜美人。桑唯连忙低头道:
“师尊。”
邢朝也拱手道:“师尊。一别阔久,师尊灵力日渐增益,进道有方。这几年来,弟子在外总算不负所托,学有所成,终能得回师门侍奉师尊左右。”
封芮打断她的话,因笑道:“行了,别把你在外面学到的那套带到我这里来,显得生分。”
她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一拂袖,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叙旧的话待会再说,方才接到传音,掌门让你们二人速速过去一趟,说有要事找你们相商。”
掌门找邢朝也能理解,但,桑唯指了指自己:“我?我也去么?”
封芮点头,“你也去。”
好罢。二人拱手道:“弟子先告退了。”
她们走到门口,似乎是刚才被桑唯伤了自尊,她想拔剑,希夷却不肯出来,死死粘在剑鞘里。桑唯无奈道:“这剑打架不成,脾气倒大的很。”
邢朝也见状,“用我的吧。”
她轻喝了声“长虞”,手中灵剑便脱鞘而出,在空中盘旋一圈后自动变作合适的大小,停在二人面前,剑身上灵力流转,一瞧便知是本领高强的好剑。
桑唯感叹,不愧是名剑。长虞的名号她是听过的,当年掌门为邢朝也赐剑,赐的原是另外一把,可长虞见了邢朝也后再不肯认旁人为主,掌门只好割爱。这么多年,有邢朝也画像在的地方,必有长虞,人剑一处,早已心意相通。
希夷什么时候能做到这种程度呢?桑唯站上剑身的时候还在想,明明希夷也算一柄有灵性的剑,她虽不用它打架,擦的却很勤快。只是这剑好的不学,将她懒散的性格学了个十成十,每日桑唯在课上睡觉,希夷便在剑袋中睡,下课忘带它了,还要撒上好一通脾气。
她正想着,冷不防邢朝也忽然问了一句:“……阿唯,你的符术学得如何了?”
这是要抽查她的功课吗?桑唯稍稍思量,便明白过来:“自保不成问题,这些日子我定会勤加修炼,尽量不在大会上拖师姐后腿。”
邢朝也微微一笑,“尽力就好,不求名次。”
桑唯歪头,师姐是不是还不知道这次赢了的人,有机会去占虚城参加试炼大会?她刚要开口,长虞却速度极快,眨眼便将她们带到了颍上峰。
早有人在这里等这了,二人刚下剑,思齐便迎了过来,笑道:
“可算来了,早知方才遇见你们,便交换个传音口令了,这会有事联系不上,只能托归决仙尊转述,真是好不方便。”
桑唯也觉得不方便,因道:“那我们交换个传音口令吧,我的是‘一日不画符浑身难受’,思齐师姐呢?”
思齐道:“我的口令是‘在忙,稍后回’。对了,邢师姐的口令是什么?”
两人都没有邢朝也的口令,因此都看向她。邢朝也顿默一瞬,道:“别随便找我。”
桑唯:“?”
思齐:“?”
不过一瞬,二人便拐过这道弯,思齐笑道:“邢师姐看着这么生人不近,口令也……这般不易近人,嗯,专心修炼好,专心修炼。”
三人上了颍上峰,往千秋殿去。一进门,发现大殿中好多熟悉的面孔,桑唯默默扫了一眼,除去掌门周祁、长老徐珽,肖綮、钟元殷及所有内门弟子全部都在,就差她们两人了。
看这阵势,是要开什么大会吗?
思齐走到掌门面前,作揖道:“师尊,人已带到。”
桑唯和邢朝也一起问好:“掌门,长老。”
闭目静坐的周祁睁开眼,“嗯”了声道:“大家都坐吧,不必拘礼,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些事要商量。”
掌门今日未着正装,口气也平和,桑唯却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拉着邢朝也找了个位置坐下,刚抬头,便听周祁道:“三个月后,六汴仙宗要在占虚城举办试炼大会,此事你们尽已知晓了吧?”
众人点头,周祁换了个语气:“据本座从六汴仙宗那处得到的消息,此次试炼大会胜出者的前三百名,将有机会进入阴山山脉,开放期限是,一个月。”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有常识的修仙者都知道,阴山山脉五百年开启一次,上一次开启还是还是二百三十六年前,怎么如今却要提前了?
徐珽忍不住道:“掌门师姐,你现下便要告诉她们么?我怕……”
“阿珽,”周祁摇头,“现在告诉,已是迟了。”
她一转头,目光扫过堂下众弟子:“在座诸位都是内门各峰师门里拔尖的弟子,此次大会,你们中胜出的二十人,再加上外门十人,共三十人,三个月后将一同去占虚城参加试炼大会。阴山虽险,至宝却多,若逢奇遇,修为也势必会有所增长。故此这段时间,你们要勤加修炼,才能在进入阴山后有一战之力。”
一时间,堂下议论纷纷。阴山在蜀地,历来以险著称,据说是几千万年前一位大能羽化登仙后留下的至宝,吸收天地灵气后炼化为山岳。山脉入口处设有屏障,只有‘道究竟’以下的人能进入其中,不过未免纷争,经各派联合商议,一致禁止‘清微’境界以下的人进入。
桑唯听得皱眉,她如今的境界是‘道不持’的第三重,就算是‘清微’也离那还差着远。这个大了她不知几千万岁的存在,就算上一次开放,也早她出生二百一十七年了。
反正她从一开始就并不抱有任何胜出的念头,去不去也与她无关。只是这阴山山脉提前开启,到底是作何缘由?
邢朝也似乎也有疑惑,桑唯看过去时,二人彼此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坐在对面的思齐忽然传音给她们:
“阿唯,邢师姐,关于阴山提前开山之由……其中实则另有玄机。”
桑唯听得疑惑,思齐却不肯多说,只道:“个中详情,待会后再说与你们听。”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多问,只能先按下不表。掌门和徐珽在训话,无非是好好比赛,勤勉一类,钟元殷听得无聊,也传了一道音给她:
“阿唯,你和邢师姐眉来眼去,又和思齐说什么悄悄话不让我们听?”
桑唯回她:“思齐师姐说,是有关阴山为何提前开山的事,稍后会和我们说。”
钟元殷道:“哦,这个啊,我也挺想知道的,你让她待会也跟我说说。”
她看了眼坐在身侧的肖綮,心念一动,设了个法阵,把思齐、肖綮、桑唯一起拉了进来,在阵内传音道:
“阿唯,你有邢师姐的传音口令么?拉她进阵,大家都很想和师姐说话。”
桑唯道:“有的,我先问问她。”
钟元殷又道:“顺便问问邢师姐要不要进内门小阵,大家都在的那个。”
桑唯擦了擦汗,钟元殷是怎么做到如此外向,逢人就问要不要进阵的。而且除了常年在外的邢朝也,她几乎有内门每一个人的传音口令,也不知她是怎么记下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念了邢朝也的传音口令,小声道:
“师姐?”
邢朝也很快回她:“怎么了?”
“钟师姐问你要不要进传音法阵,就我们五个人,还有思齐师姐和肖师姐。”
邢朝也道:“可以。”
于是下一刻,邢朝也出现在传音法阵里。
钟元殷正敲手指等着,见邢朝也来了,喜道:“邢师姐进来了?太好了,快让我加一下传音口令,我有好多话想和邢师姐说。”
思齐笑着和邢朝也打招呼:“邢师姐来了?欢迎欢迎。”平常寡言少语的肖綮也道:“邢师姐。”
邢朝也一一回复:“你们好呀。”
桑唯一句话都不敢插。邢朝也并不是内门弟子中年龄最长的,思齐和肖綮都比她大,钟元殷和她同岁,但她七岁上山,在宗门里的时间最多,因此大家都习惯性地称她一声“邢师姐”。
如此想来,自己六岁就上山了,除邢朝也外,明明大家也要称她一声“师姐”的,怎么都变成“桑师妹”了?
钟元殷一瞧便知她在想什么:“又在胡思乱想了,来领灵石,师姐给你发灵石。”
她给桑唯发了一个,又给邢朝也发了一个。思齐笑道:“元殷,你还是换些东西给她,阿唯的灵石多得可都装不下了。”
钟元殷严肃摇头:“不行,这代表师姐对你的宠爱,必须收着。”发完灵石,她又想起一事,“对了阿唯,你的组队搭档找到了吗?”
桑唯这才出声:“找到了,是邢师姐。”
钟元殷:“?”
思齐:“?”
半晌后,法阵里才有人说话,肖綮道:“邢师姐要去占虚城,自然也是要参会的。”
思齐恍然大悟:“是这样的。”
钟元殷道:“哦,对。思齐你自己不参会,别把师姐想的和你一样。”
桑唯好奇:“思齐师姐不必参会决名次么?”
钟元殷回她:“她架势大得很,直接保送,凡事都有她一份,哪里还需要跟我们一样打打杀杀挤破头。”
钟元殷和思齐几乎是从小吵到大,和肖綮也是,感情越好吵的越多。桑唯不放在心上,笑了笑,又问:“钟师姐,那你的搭档是谁?”
思齐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无端而笑:“你钟师姐的搭档还能有谁?”
她眼风一动,看了眼肖綮,桑唯就知道了,道:“钟师姐和肖师姐真是友爱,回回组队都在一起,令人羡煞。”
钟元殷眉梢一挑,正要反驳,邢朝也却笑道:“你们二人还是这么形影不离,我记得元殷刚上山那会,夜里不敢一个人睡。望笃仙尊那时忙着炼丹,她便日日去找阿綮一起同睡,两人可谓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她一说完,思齐眼前一亮,眉梢一扬:“哦?是吗?元殷,原来你从前这般胆小呀?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还怕鬼?”
钟元殷咬牙:“滚。”
掌门和徐珽还在说话,都是有关内门大会如何选拔弟子的事,各种细节,罗陈务尽。良久,二人终于训话完毕,道:
“思齐和朝也留下,其余人都回去吧。”
看这架势,桑唯算是明白了,这次算个小会,提前告知她们一下,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待日后还要召集这些人的师尊、各峰长老、仙尊,再开一次大会。
她站起身,和大家一起作揖道:“掌门,长老,弟子告退。”
邢朝也也站起身,把长虞递给她:“阿唯,你没有御剑过来,乘我的剑回去吧。”
桑唯断然拒绝,她若乘长虞回去了,师姐怎么办?钟元殷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走过来拉着桑唯的手腕道:
“阿唯,你又忘带佩剑过来了?无事,我们一同回去吧。”
思齐转过来,“她还是这般经常丢三落四么?对了,我给你的水镜,回去记得好好看看。”
桑唯点头,“嗯。”
“行了行了,天大的事待会再说,”钟元殷勾住桑唯的手腕,“那我们先走了,你们留在这慢慢商量吧。”
二人随着人流出门,钟元殷召出佩剑停在面前,刚要上去,身后有人喊住了她:“等等。”
肖綮走过来,先对桑唯露出一个自以为慈爱的笑容,而后转向钟元殷道:
“明日晨练,不可再迟到了。”
随后召出飞剑,径直离去。
桑唯颤着叹出一口气,没人告诉肖师姐,她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有些……恐怖吗?
钟元殷气得跺脚,对着肖綮的背影大声道:“行行行,我知道了!要你啰嗦。”
二人上剑,飞在半空时,钟元殷还在气鼓鼓道:“看见了么?阿唯,找师姐要擦亮眼睛,还好你已有了邢师姐,千万不能像你思齐师姐一般找个这样严肃古板的,天天就知道在耳边念念叨叨,等会回去又要传一大堆音给我了。”
夜色浮梁,明月东升,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
钟元殷一边飞,又道:“不过,思齐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对同门恭俭友爱,实则下手可狠了。我上次在演武场被她打出的伤,如今还没好呢。她每天晚上也要传音烦我……你记住,以后遇见她们,一定要绕道走。”
桑唯点头,唯唯诺诺。
“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你和邢师姐,怎么看上去生分了许多?”
桑唯一惊,“我和师姐生分了?”等一下,她们从前关系非常好吗?
钟元殷抿唇,“不不,我只是这么说说罢了。刚刚见邢师姐一直往你这看,你却不怎么搭理她,就想着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而且,你不是还有她的传音口令吗?怎么你们之间几乎都不怎么讲话。”
桑唯汗颜,别过头解释道:“传音口令是刚刚在路上问的,邢师姐的口令思齐师姐也有。”
钟元殷一听,眉头拧在一块:“什么?好她个思齐!我费劲千难万险才问到邢师姐的口令,她竟比我先有,还不告诉我?我要把她的口令删了,再也不理她!”
风啸呼呼,桑唯头一次感觉如此无力,从颍上峰一直劝到云落峰,直到下了飞剑,人都在宿院里了,耳边还是钟元殷数落思齐的声音,仍有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