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
被帘子遮住的空间里如与世隔绝一般，察觉不出时间的变化，于是我拿出了枕头底下的手机。
六点四十。
又回到了平时的睡眠时间。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不用去学校，也没有其他的预定，我突然开始不知道怎么打发这漫长的时间。
昨天晚上，从游乐园回到市区之后，康乔并没有再来我的家里，而是直接回了她自己家。但即便如此，我的家里，也留下了她的痕迹。
浴室里，她用过的毛巾还挂在那里。
厨房里，她洗过的盘子也还摆在那里。
就连前天晚上她用过的枕头，都还原原本本地放在我的枕边。
这个我所熟悉的家里，出现了并非我使用过的东西，这种感觉很奇妙。而让我有些难过的是，一看到这些东西，我就会强烈地意识到“她不在这里了”。
我倒也不是想和她一直住在一起，这不现实。但怎么说呢……我觉得，可能，还是有她在的房间，我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再睡一会儿。
这么想着，我重新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睡起了久违的回笼觉。
嗡——
嗡——
“谁啊……”
沉浸在康乔不在了的失落中的我，被手机这突如其来的振动吵得有些头疼。原本我就因为睡不着回笼觉而在床上翻来覆去好长时间心情烦躁，这嘈杂的振动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我本想就这么蒙上被子等它自己停下，但又想到万一是康乔打来的呢，于是还是从被子里伸出手摸到了手机，忍着起床气按下了接通键。
“喂……”
“还没睡醒？”
“——！”
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但并不是因为高兴或兴奋，正相反，是比刚才更加强烈的烦躁。
“刚睡醒……怎么了？”
“怎么了？当爹的没事就不能给女儿打电话了？倒是你放个假都不知道给我发个信息，玩疯了？”
我就知道。
虽然我也不指望他能先像普通父女聊天那样先和我寒暄几句，不如说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反倒有些恶心。但我还是很讨厌听到他这副好像我欠了他什么一般的语气，和没完没了的说教。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叹口气抒发自己的不满都做不到，只能保持着沉默。
“反正你也什么事都不知道给我说，都是叫你妈惯的，谁叫当初你非要跟她走……”
“……没事我就挂了，我还有事。”
“还没说你两句你就着急，你这性子也就随你妈，真愁你以后怎么嫁人啊。”
火大。
我脾气不好关老妈什么事？怎么又突然扯到嫁人的事上了？这前后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我默默地攥紧了手机。
本来今天心情就不好，偏偏他又要来火上浇油，现在我的心情完全是差到了极点。
“……我挂了。”
撂下这句话，我立刻按下了挂断键，把手机重新放回床头。
然而没过几秒，手机再一次嗡嗡地响了起来。
我想着干脆不要搭理他，便尽力无视不停传来恼人声响的手机，但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有耐心，甚至还上了社交软件的账号打给我。
几分钟的电话轰炸后，实在是忍受不了的我一把抓过手机按下了通话键，冲着另一头大喊道：
“有完没完了！好不容易放个假还能不能让人休息了？！”
然而还不等我话音落下，那边就用比我还要大的声音骂了回来。什么“白养你这么大”，“都是你妈教的”，“不知道尊重大人”，其中还掺杂着不少脏字。
尽力反驳着他那毫无逻辑的话语时，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意识，眼前的景象也像是被墨汁浸透的水面一样渐渐变得一片昏黑。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几秒钟，我突然猛地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那令人生厌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着。
仔细想想，我还没有吃早饭……也许是太过激动导致的低血糖吧。
实在是没力气跟他耗下去，我便再一次挂断了电话。
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恼人事件中回过神来的我呆坐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盯着显示着壁纸的手机屏幕。
要不要直接把他拉黑算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手中的手机突然又传来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振动。只庆幸这次只是短消息而不是电话。
我点开信息，果不其然，依然是他发来的。而信息的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中午来xx餐厅」
“哈啊……”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耳边随之传来了手机和地板亲密接触发出的碰撞声。
要是我能像这手机一样坏掉就好了……什么的。
这种有些悲观厌世的想法，在我这个年龄段的人群中也是经常会出现的吧。
大概就是那种，青春期特有的感悟之类的。
突然说一些像是看透了人生的发言，或者突然顿悟了什么真理一样，大概就是这种症状吧。
我觉得，自己大概算不上什么好人。
学习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特长，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里，我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功绩。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我没办法好好地活着，没办法满足其他人对我的期待，那我为什么要活着呢。
然而，就算我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轻易地抛下我的人生。
我曾经有无数次想要像康乔一样，找个地方跳下去，就这么算了。但是我的老妈一直在拼了命的阻止我……这也自然，毕竟我是她的女儿。
但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这种被强行阻拦得来的人生有什么意义。换句话说，我活着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有什么未来，只是单纯的有人不想要我死掉而已。
所有人都告诉我，只要忍耐，熬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所有人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
我不清楚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也不清楚其他人的生活，但如果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那是不是说明这是「正常」的呢？
那既然如此，会让我产生放弃人生这种念头的起因，那个一大早打电话只是为了找茬的家伙，他也是「正常」的吗？
既然其他人和那个家伙都是「正常」的，那是不是说明，我……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我不知道啊……
“哈……”
要是这种时候康乔在就好了……
也许正是因为我一直有着这种想法，第一次见到康乔时才会追着她上到屋顶吧。
我把脸埋进了康乔昨晚用过的枕头里，却只传来了和我相同的洗发水的味道。
……还是算了，要是康乔在的话说不定反倒会更加尴尬。
我本来就不是那种很强势的性格，这点我也清楚，但我也不想让康乔看到我比平时更加不堪的一面。
我并不相信所谓的“把烦恼倾诉出来就会变得轻松”这种十分理想化的东西，就算把自己的烦心事告诉别人会让自己变轻松，但烦恼本身并不会消失，只会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于其他人身上。我不想让康乔觉得我是很麻烦的那种人，所以我也并不打算把我家里的这些破事告诉她。
虽然至今为止我已经有很多次差点被她的温柔蛊惑，想有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不快都倾吐给她，但幸好最后都忍住了。只是维持住这段来之不易的关系就已经让我如履薄冰了，我不想再平添事端。
而且，我很坚强。不如说我必须变得坚强。
因此，我不能依靠别人，绝不能……
“哈啊……”
我又一次叹了口气，不舍地离开了这并没有什么特殊味道的枕头。
离开床，穿上拖鞋，我在距离沙发不远的瓷砖地面上找到了我的手机。虽然我一气之下把它丢了出去，但为了不摔坏它我还是收住了力气的，所以除了透明的手机壳多了几道划痕之外，它就没有什么变化了。可也正因为我收住了力气，所以直到现在我都还憋着一股子火。
“……出门吧。”
简单洗了把脸，我便换上了运动服，准备将这股不快的情绪像往常一样用这双腿发泄出去。
“哈……哈……”
转眼间，太阳就爬上了天空，我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个可以算作是接近中午的时间。
我用腰包里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打开手机里的地图，导航向了早晨他给我发来的那个地址。
我本打算先回家一趟换个衣服，但又一想反正是跟那家伙见面，也没必要特意跑一趟。所幸，那个餐厅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是走路能到达的距离，我便放慢了脚步，慢慢散步过去。
“这不是在学校附近吗……”
大概十几分钟后，从另一个方向经过学校的大门，便过了不久我便看到了那家店的门头。那是一家不太显眼的路边小店，但毕竟是正午的时间，店里的人也不算少。
我走进店里，却并感受不到店里的冷气。想想也是，这么多人挤在这么小的房间里，还是太难为那台挂在墙上的老式空调了。
我站在店里四下张望着，但在坐在桌边的人群里，我并没有看到像是那家伙的身影。
“我就知道……”
我叹了口气。
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老板似乎在忙，反正我暂时也不点单，便趁午休的上班族们把位置占满之前找了张靠近窗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等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毕竟在我的记忆里，他就没有一次是会遵守时间的。
我有些无聊，于是翻看着已经褪色了的菜单。
回锅肉，鱼香肉丝，麻婆豆腐……看起来好像是家川菜馆。菜单上的菜并不多，塑封的纸张只有一面印上了字，而背面则是空白，很快看完了菜单的我便掏出了手机打发起时间。
“啊，康乔把昨天的照片发过来了……”
也许是上午一直没心思看手机的缘故，我并没有注意到康乔发来的消息。消息的时间……姑且还是今天，只不过是凌晨的时候，看来她昨天多半又熬夜了。
“天天就知道玩手机。”
大概十几分钟后，随着一阵令人不悦的话音，一个矮胖的男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瞟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是默默收起了手机，把菜单推到他面前。
“你还没点菜？还有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给我倒杯水，就在这玩手机。”
“我又没来过这，也不知道点什么。”
我放下了手机，提起他手边的水壶倒满了他面前的杯子，顺便从腰包里掏出了喝剩下的半瓶矿泉水。
“随便点不就行了，笨。”
他这么说着，又把菜单扔回给了我。
是是是，我就是笨……
我默默在心里咋着舌，接住了菜单。
“宫保鸡丁……”
“你吃那个？他家宫保鸡丁不咋地啊。”
“……那就辣子鸡……”
“这大热天的你吃那么辣的干什么？”
“那你想吃什么？”
真的让人火大。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这家伙是婴儿吗？
我放下了菜单，尽力压下心里的火气看向了他。
“不是说随便点吗？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呗。”
“哈啊…………”
我闭上眼，用手揉着似乎马上就要被涨破的太阳穴，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这之后，我像是报菜名一样几乎把菜单上所有的菜都念过来一遍，终于是在店里从人满为患变成几乎空空如也的时候，我穷举出了他想吃回锅肉。为了不再和他消磨下去，我直接叫来服务员下了单。
“就点一个菜？你不吃饭了？”
等我下过单，他才在那边假惺惺地这么问着我。
我确实是不想吃这饭了，被他从早上恶心到现在，也就他本人还能吃得下东西了吧。
“减肥。”
为了堵住他那令人生厌的嘴，我给了他这么一个简短的借口。效果也挺明显，这之后他就不再跟我搭话了，我便歪着头望向了人来人往的窗外。
没过多久，点的菜就被端了上来。
他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挑着盘子里的肉，一副吃的很香的样子。
我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块青椒放进了嘴里。
……尝不出什么味道。
应该不是菜调味的问题，因为青椒些许的辣味还是能感受到的，只是因为我现在没心情吃东西而已。
于是我放下了筷子，再一次把脑袋撇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