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双耷拉着脑袋小声抽泣，眼睑下还噙满泪水蓄势决堤而下。付杳站在她的身侧，同是低着头不敢言语，手中帕子已经被她揪拧成皱巴一团，只等着太师椅上的男子发话，屋内的气压一度骤然降去，只有傅小四磨墨的沙沙声和茶杯盖同杯沿碰撞而出的清脆响声。
傅小四放下墨锭将上好的宣纸摊开在桌面，斜睨向付杳她们的位置，仿佛已经看见两人裙摆下打颤的双腿，他倒不是不同情，傅渝的脾性他最了解不过，摆明是故意使坏，才由着主仆二人站了一个多时辰不说话，除了期间命人更换茶水。
“少爷，准备好了。”
傅渝这才从位子上起身抖擞衣袍走向书案，就是不对长时间站立中的二人作出表态，气定神闲的提笔勾字，将写好的书信装好。傅小四自觉的上前拿过就要退下，傅渝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他说道:“对了，走前去账房取些银钱回家里看看。”傅小四听完僵住了笑容，他也顾不上屋里还有别人就跪了下去。
“少爷，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小的父母年事已高，家中又只有几亩薄田常年没有收成，全靠小的养活，少爷、少爷，是小的不识趣，是小的该死。”傅小四说着就开始扇自己的脸，留下鲜红的掌印后傅渝方才打住喊停将他扶了起来。
“起来，我还没说完；你将信送达少不了要花些时间，跟在我身边久了也没能回去看望家中亲人，这次就特许你回去，此外——”傅渝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付杳，不知付杳何时已经抬头望向了他们这边，两眼相对像有电流过身，付杳慌乱地又低下头，胸腔之中的紊乱响动是她无法控制，又想起后院对他的初见印象，脸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潮红。
他的个头不矮，却又不似兄长那般强刚壮硕，体态纤瘦白净，俊眼修眉间是属于少年人的朝气，这也提醒了她，她这位夫君还要小她一岁，而她不过也只是及笄之年，意识到这她又是羞愧难当想要移开视线，她没有注意到傅渝丧气的模样，更吸引她的眼球的是夫君宛若仙人的面容也有美中不足——没有红润的血气。着装偏又白衣白袍衬得他似三月杨柳枝，一折便断了。
傅渝自是不会知道她所思所想，只是印象又走了下坡，进门也好些时日了总不见得还学不会规矩。她清了嗓子继续她下面的话:“此外，将你妹妹接过来，这院落，还是需要人气才舒服。”傅渝也察觉到了，她不在，傅家人对付杳并不重视，付杳现在身上的穿着的衣物，佩戴的饰品都是粗劣的次品不说，她看过妆奁，竟是空的！身边人也只拨了个哑巴过来，这院落，她在，顶多冷清少些人气，多了付杳，与以往无异且被看轻了。后者她是如何都要争回一口气的，就算她这个身份是空架子。
“哦，对了。”
傅小四刚舒口气，傅渝又把他叫住，他被吓的一惊一乍。
“喊傅成来见我。”
话音落下，心也沉到肚子，傅小四点头出去了。坐回位置上轻叩着桌面傅渝思索着什么，而后将傅双打发下去，让付杳落了座。她们的初次交流是她问付杳答，一通问话下来，傅渝诧异付杳的恭顺，对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更是不喜了。
“我只知你姓却不知你叫什么，日后又该怎么称呼你？”
付杳并不知道傅渝说这话的意思，一板一眼报出姓名，与傅渝单独相处她颇感不自在，连带着声势弱小，成功让傅渝听诧，傅渝是好奇也是条件反射下意识就从嘴里吐出:“不要？这还有人叫不要的？”她那戏弄意味的笑容令付杳窘了脸色，正着急着要解释，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便踏了进来，付杳对他还算熟悉，看着傅成恭恭敬敬的行礼，她倒有些不适应了，少奶奶这个字眼婶婶是经常说的，真从别人口中喊出来，一种奇妙的感觉包围了她。
“三少爷，三少奶奶，不知唤我来是所为何事？”
付杳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向傅渝，傅渝不急着回答傅成反倒对她说话:“我同管家聊些事，你回避一下。”
是她不能知道的事情，受多了委屈也就是往肚子里咽了，付杳还是头次因为这事，心里竟是闷闷的。眼看着她进了里屋，傅渝才又开嗓。
“找你来没什么，就是想要向你了解些情况。”
“三少爷客气了，尽管问就是。”
傅渝围着他绕了几圈就是不进入正题，摸着他的丝绸袍子，似是自语。“这料子不错啊，得花不少钱吧。”
傅成不知傅渝所打算盘，以为是与生意有关，夸赞道:“三少爷真乃慧眼，这云锦产自蒋州，价格自是不菲，这一匹就值数十两银子，且这方圆几里可只有咱家拿的到货源。”傅成引以为傲的说着，直到观察到傅渝变了脸色，方才觉着不妙思索着说些什么救场便听得傅渝不知有意无意酸溜溜的开口:“父亲母亲倒是大方，舍得给家里的下人用这么好的料子，我那过门不久的娘子却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傅成已经听出了些许端倪，但也实在是想不出傅渝暗自指的什么，府上的人对三少奶奶是有偏见，但该给的月钱物什他可是一样都没少给。
“傅成愚昧，三少爷不如明讲。”
既然话已经挑明了，傅渝也不拐弯抹角了。“好啊，那我就告诉你，你穿着用值十两银子的布匹裁成的衣服，我的娘子却只能穿染坊淘汰掉的残次品，她那一整身还不及你这身一寸布的价钱，她头上带的是几文钱就能随便买到的已经烂大街木簪子，梳妆台上除了少的可怜的胭脂水粉，妆奁里空无一物，这还不算，我回到院子里，竟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我不在，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是当我死了吗！”傅渝怒声说完顺势端起桌上的茶盅猛地摔下，温热的茶水溅开一地，傅成的脸倏地就白了。
怒气上头，傅渝也没想自己会真的生气，一时缓不过来，借着这空档傅成赶忙插话:“这……怎么会呢，给主子们裁衣用的料子都是从咱家铺子现拿的，都是极好的，这染坊的残次品咱家下人都看不上眼的东西怎么会给主子用，三少爷，您，是不是搞错了，上个月小的可是刚把打好的银饰交给三少奶奶，又怎么会是几文钱就能买到的……”
傅渝也不跟他废话，去到屋里将妆奁拿出来，他们的谈话付杳一字不落听了去，她踌躇纠结着是否应该将实情告诉傅渝，却被傅渝进来时的凶色吓退。
“怎么可能？你告诉我，这里面的银飾呢？莫不是叫你给吃了！”
妆奁轱辘滚在地上展开，里面空空如也。
傅成惊恐万分。“三少爷，这不可能啊，您真的冤枉小的了，小的做奴才自知本分，怎么敢打主子的注意，三少爷若是不信，小的这就把衣食记录薄给您拿来，您就算给小的十个胆，小的也绝对不敢撒谎！”
“好啊，那你就给我拿来。”
片刻，傅成又慌张的跑回来，递给傅渝一本厚厚的本子。翻看到自己那页，的确是如傅成所说，末尾还有认领摁押。傅渝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线，索性将那页撕了下来。
“诶！三少爷您这不合规矩啊……”
傅渝把本子扔还给他抖动着枯黄的纸张:“这上面的样目再备一份给我送来。”
“可……这个月三少奶奶那份已经给了。”对于傅成一仍旧贯的样子，傅渝头都大了，末了甩下一句:“我用行不行？”
遣退了傅成，傅渝表面和善无异心情却是坏到极点。
在当铺门前看到付杳与傅双的场景她没忘，这些东西去哪了也根本不需要猜了。也就是个贪敛钱财的人，这样一来，她更加看不上付杳了，就连以后要与她作戏，都是一种痛苦煎熬。而帘帏后面的人已是陷入恐慌之中，她该怎么办？
***
晚饭席间，也是傅渝首次与家人用餐，傅绅夫妻不免要感概以前，傅渝象征性的安慰他们自己的病情已经无大碍时，傅卿被呛个正着，她浅淡一笑，好心递过去一杯清茶:“这么多年我都未曾好好尝过家里厨子做的饭菜，二哥吃的这般急想来是极好的。”
傅渝这话一出，心神不宁的付杳主动将面前的肉片夹到她的碗里，本是亲密之举傅渝却为此敛去了笑容，其他人也都不说话了，除了看笑话的傅家二嫂。
二嫂装腔作势开口说道:“哎呦，弟妹还不知道吧，这可不是人人都稀罕吃肉的，三弟常年在外清修是只吃得些素菜的，这荤肉啊，对他可是大忌！不过嘛，弟妹定是看三弟瘦弱心疼才作此举，是好心呢。”阴阳怪气的说完又学着样子往付杳添了好些荤菜。
“弟妹可得多吃点，这身子好了，才能早日为父亲母亲添个小孙子，也好给我这腹里头的小娃娃作伴。”
一时，所有人的注意又都集齐在傅家二嫂身上，傅卿也是难得自在。
“本是想过些时日再告诉父亲母亲，谁知这婆娘管不住嘴……”
傅卿虽是嘴上这般说着，傅渝却是将他眼里的得意看的清清楚楚。饭桌上的人改对二嫂嘘寒问暖，傅渝便早早辞了，付杳也紧跟其后，只是回到寝院，她这刚迈入前脚耳边便传来傅渝的冷声厉语:“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