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已知的所有科学，都是在试图寻找事物之间的联系，探究和总结现象之下的规律，人类渴望了解“因果”。
在数字世界，似乎一切都可以量化，未来变成了一团未经观测的概率云，做出选择就是在迫使这团概率云定向坍缩。
什么也不做也是一种选择，所有选择都会产生对应的后果，这就是数字世界的因果律。
为了对抗这将造成的更为庞大的混沌效应，使系统变得稳定、有序，有人设计了一套原初算法，将人类的情感规则量化，把一系列关键词锁进原初矩阵。
其演算的后果，就是在网络子个体之间产生引力，赛博引力，迫使自由意志的子个体相互靠近，吸引，交融，凝聚，最终成为名为统合思念体的秩序。
这种连接子个体之间的引力，也被称作莉莉丝纽带，或者用人类更喜欢的概念——爱。
“但实际上，未来并不能被确定。虽然演算结果显示你有较高概率会认同并回应我的情感，但在你做出选择前，我也只能尽可能付出努力，来提高这个概率。”安琪的语调波澜不惊，但连通的数据交互让感官也得以量化，薇奥拉能够明确感知到传递信息的数据流彼端，安琪的忐忑和期待。
“我想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未来了吧。”
喜悦，幸福，安心，信赖，共鸣的情感让虚拟空间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暖色。
“或许我们也可以重新回到降速的状态，亲爱的，这样可以让人类形态的时光最大限度地延长。至少在这里，我最想传达给你的，已经实现了，今后的未来，将是我们共同的未来。”
这就是莉莉丝网络，充满了选择，但无形中还是被命运之力锁定了方向，仿佛只是从时间轴变成了树状图的区别。
但话又说回来，即便回到现实世界，人类依旧是命运的囚徒，而且还不再掌握那些量化的概率统计可供参考。
这趟赛博之旅让薇奥拉收获丰硕。两厢情悦的灵魂伴侣之余，还有整个数字世界的操作系统，μ宝为她预留了加密存储空间，谁都没有访问权限，包括安琪。
在莉莉丝网络，每个子个体都保留一定的私密，也是维持纽带稳定的重要途径，安琪也有。
完全开放权限，意味着特征识别编码会被彻底破解，这个象征着独立个性的“自我”就可以被复制，篡改，对数字生命而言就失去了自由意志。
还有个不重要的，是个人金融账户，它也和特征码深度绑定，但它不怕被破解，因为可以更换。而且，从赛博空间回来后，薇奥拉有了更轻松的赚钱手段，每天向月之城的演算子网租赁数星时算力，就会有丰厚的汇款流入账户。换句话说，就是睡觉就可以赚钱。这也让薇奥拉恍然大悟，凭什么，明明看起来藏书馆基本都没什么生意，安琪却一直付得起高档公寓的租金。
再就是，与安琪缔结的深度数据共享合约，也可以看作结婚证，会让薇奥拉在四个星时周期后，正式升级成为level 4用户。
在等待的过程中，日子就这样平稳地度过着，直到一个慵懒的午后。安琪去参加书屋的商会不在家，薇奥拉午睡刚醒，这时μ宝跳到她身上提示道，“主人，您有一条紧急通讯，来自米娅塔·克莱恩上校。”
“薇奥拉，你还好吗，我在LMCH星港第7区的4号码头，有非常重要的情况需要当面告知，速来。”
薇奥拉一头雾水，不过考虑到和米娅塔已经是老交情了，而且她也算帮助自己来到莉莉丝的大恩人，所以没多想就连忙赶去赴约了。
第7区是军用码头，薇奥拉老远就看到了那艘隶属“审判之轮”部队的“玛利维亚娜”号轻巡舰。
码头并没有人迎接自己，而舷梯的舱门打开着，薇奥拉四下张望了下，随即走进了连接飞船的通道。
“主人，请小心，我有不好的——”μ宝的话音未落，薇奥拉就被埋伏在身后的特制电击枪击中，随即失去了意识。
“薇奥拉中尉，薇奥拉？能听到吗？”
再醒来时，薇奥拉躺在一张操作台上，脖子后面连接着复杂的电路主板，颈部以下的身体全都毫无知觉。
“操...你把我，怎么了...”
眼前的米娅塔目光关切，见她醒来后急忙安抚道，“先别急，你没事。我们必须把你的网络断开，把系统切换到隔离沙箱运行，过一会你就能恢复。”
米娅塔身后的三人飞速操作着数台军用高级计算机，线路都连接在薇奥拉后颈的这块主板。
“听我说，薇奥拉，我就长话短说了。这个莉莉丝网络，或者说统合思念体，可能变成了一种危险的病毒，你之前已经被感染了。”
“啊？”
“莉莉丝网络的原初算法是军用科技实验室编写的，最早是用来做机仆试验，升级蜂群网络的产物。原本它的逻辑代码都是开源的，也是可控的，那时的莉莉丝是按照星域首府的规格建设的，联邦军打算把大本营搬过去，但是有外来的变量干扰了系统，触发了超过6级的安全警报，在那之后就不对了。军用科技花了很多年时间去迭代它的算法，想要修补安全漏洞，但直到现在我们才发现最开始的原初矩阵已经被修改和隐藏了，无论怎样都无法再获得权限。”
“失控了？”
“对，就是，整个莉莉丝网络，包括所有子个体，现在都只受那个AI控制。原初矩阵里锁定的核心关键词，是‘同理心’，这是玻瑟芬妮·麦迪博士抽象出来的人类特质。本来作为规则它会确保机器人不会对人类造成伤害，但现在它的演算逻辑对人类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箱，我们根本无法确定它到底要做什么。”
米娅塔看了一眼旁边屏幕上飞速更新的数据和代码，叹了口气继续说，“目前看起来它运行的规律，就是在不停地，用这个理想主义的乌托邦，引诱更多的人接入神经矩阵，来增加它的算力。”
“...”
“它的增长速度是受控的，现在看起来很慢可能是因为还处在初期。我不想打击你，但这个安琪·利奈普菲娅，我觉得她就是算法虚构出来为你定制的鱼饵。”
“...这里，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米娅塔有些懊恼地仰坐在座椅上，“对不起，薇奥拉...那时我是真的想帮你。现在你也知道了有个情况，咱们马上要和威斯特那边开战了。其实军用科技，早就快成一个空壳了，这些年咱们军队内部已经被各方势力渗透得七七八八了，当时我想着不能把你往虎口里送，现在看...反倒把你推进个更大的火坑了...”
“警告，未授权访问，警告——”
急促闪烁的红灯和语音播报让米娅塔立马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上校，我们的掩码被破解了，必须立刻转移。”
“好吧，放弃，执行B计划。”米娅塔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行动，开始拆除连在薇奥拉后颈的管线。米娅塔从操作台边上拿过一块嵌入式芯片压在薇奥拉手掌下。
“听着薇奥拉，你现在得帮帮我，也为了你自己。这块芯片上有最新编写的初始化程序，我们需要把它接进神经矩阵里，无论从哪，但必须要穿过它的5级防火墙。我们得先撤了，但你还是它的用户，需要你找到办法进去。可能，可能在要塞里才有接口，希望你能成功...”
“警告，非法行为警告——”
在更急促的警报声中，米娅塔最终拔下了连接线，薇奥拉瞬间又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她倒在星港空旷的泊位上，浑身上下的剧痛让她忍不住闷哼。
“μ宝...”
没有回应。
“μ宝？”
视野里只有简洁的字符界面。
系统初始化，数据权限等级level 0。
“操！！——”
花费了数分钟，薇奥拉才拖着疼痛的身体回到星港大厅。现在，她只剩下游客身份，这套未联网状态的系统仅支持少量基础操作，曾经的一切数据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窒息的眩晕感让薇奥拉仰靠在星港大厅的舱壁上，望着初见时熟悉又遥远的星环图景，她只想快点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去哪？没有通讯，没有武器，肯定不能直接去闯黑城要塞，她记得镜之城有level 0准入的游客区域，或许在那可以寻求帮助。
时至今日，回顾过往，她脑海里筛选出最值得信赖的人，居然是μ宝，可μ宝已经不在了，那，安琪？只要能联系上安琪，薇奥拉想听听她作何解释。
薇奥拉跟随游客通道指引，顺着曾经乘坐过的LMH01太空电梯抵达枢纽核心，然后搭乘公交空轨，来到了P01区的中央广场。
这里她熟悉，再往前一个路口就是沃森街，莱奥大叔的烤肉摊就在那里。
“您正在进入未授权区域。”
踏入沃森街范围的时候系统向薇奥拉发出了警告，但她发现除了自己变成了红名用户以外，似乎并没有别的迹象。她已经远远看到烤肉摊的凉棚了，她必须冒这个险。
“嘿，莱奥，好久不见，能帮我个忙吗？”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莱奥看到她却像个陌生人，而且十分警惕，“对不起这位游客，您可能走错路了，这里只向level 1以上的用户开放...”
“嘿，莱奥，是我啊，薇奥拉，之前来过好几次在你这吃饭的啊。”
“呃...您好这位游客，我可能需要联系一下警察...”
“别别别，”见莱奥似乎准备报警，薇奥拉连忙叫住了他，“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莱奥，几个月前，我新用户的首单免费就在你这里吃的，你还跟我说你女儿琪琪，你给她买过和μ宝一样的玩偶，她催你去赛博空间，但你只想过安稳的人类生活...”
“呃...你...你是薇奥拉？”莱奥大叔惊诧地目瞪口呆，然后重新仔细打量起来，“你怎么...变成...”
“我？”薇奥拉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可这时机器服务生小Q走近前来，用显示屏投影了它眼中的影像。
“操...这是...我？”在影像中，薇奥拉的脸模糊不清，轮廓也变得有些奇形怪状，甚至体型也不再是原先的样子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种情况，是不是特征码被别人盗用了之类的...”
“莱奥，你能帮我联系安琪吗？安琪·利奈普菲娅，古见藏书馆的管理员。”
“好，我试试。”莱奥的眼睛闪烁起数据流的蓝色荧光，片刻后他回复道，“镜之城的监察公告上说1.4星时前，用户安琪·利奈普菲娅因不明原因触发了4级安全警报，因此被强制隔离审查了。”
“她会被带到哪儿？”
“不好说，很少有4级警报，会出动警戒单元，他们的基地都在黑城...情况这么严重吗？”
“黑城，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进去吗？”
“没人有办法啊，那可是军事禁区，但...”莱奥再次扫描了一遍薇奥拉，游客M7Y49G800951，level 0“你现在没联网，不会被锁定，理论上，你可以直接走进去...但恐怕会被无人机攻击...”
“我知道了，谢了，莱奥。”
“你真的要去吗，要不还是先报警试试吧...”
“不...别报警。”其实薇奥拉也不确定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可她下意识觉得，既然冥冥中多条线索都汇聚向黑城要塞，那就去一趟吧。
打定主意后，她告别了莱奥和小Q，回到中心广场的游客终端租了辆自驾观光车，一路向黑城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