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2 Interlude 2: The Girl on Instagram/ Instagram上的那个女孩 

四年前 

丽奈一直爱着泷老师，而她也确信这份爱会至死不渝。 

但她也爱久美子。在离开挚友这么久之后，小号手开始意识到，她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当然，还是存在一些微妙差异的——比如她希望获得泷老师的称赞和认可，对久美子则是想得到她心无旁骛的关注和爱意。在这之中，有一点丽奈是非常确定的，如果不能和泷老师在一起，那她也并不反对和久美子共度余生。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比预想的要开心、轻松很多，就好像终于解决了一个困扰她多年的数学难题，或是在水下憋了太久终于得以浮出水面呼吸到氧气一样。现在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珍视久美子，为什么只要一想到有人会取代她在挚友心中的地位，就会嫉妒得发狂了。 

所以当得知久美子在和一个女人约会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当然，丽奈并没有直接吐露她的失望，不然那真的非常非常尴尬了。 

丽奈知道挚友对待性的观念并没有那么传统，有好几次她都注意到久美子投向女孩子的目光中有些着迷，而她知道那并不是在好奇她们的美妆秘诀。可她没想到的是，上低音号手真的去和一个女孩约会了。要知道，作为一个“好女孩”，久美子不大可能背离主流观念，或者说违背社会期望——至少丽奈是这么想的。 

正因为如此，丽奈并不介意挚友和塚本的恋爱。毕竟，这是没办法的事。她明白，作为一个向来服从社会规约的人，一个不想出风头制造问题的人，和塚本恋爱甚至结婚对于久美子来说是很自然的事。她身边的每个人都怀有如此期许。因此，尽管丽奈并不乐见此事，但她很清楚这对于久美子来说很安全，所以她别无选择，只能支持挚友的决定。 

再说了，她们两个完全可以折中行事。两个女人之间的亲密是很正常的事，就算谁看到她和久美子的相处方式在友情以上，也根本不会在意。 

但是，如果久美子想要冒险去做真实的自己，那丽奈希望能成为那个站在她身边，牵着她手的人。如果存在一个久美子甘愿为之冲破规则的人，小号手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就是这样了，”当丽奈问久美子最后是怎么和中川前辈的朋友出去约会的时候，上低音号手毫不掩饰，甚至说有些炫耀般地回答道。早些时候，久美子把丽奈给邀请了过来，说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于是她们这会儿正坐在久美子的公寓里喝着啤酒。 

但小号手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件重要的事情会是久美子告诉她，她喜欢上了别人。如果丽奈提前知道的话，肯定会拒绝这个邀请。 

“什么叫做‘就是这样了’？”小号手重复道，对于挚友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想到她感到困惑和生气，难道她不够有吸引力、不够友好、不够特别吗？这个“堇”到底有什么是她没有的？ 

“她约我出去，我答应了。” 

这让丽奈眉头皱了起来，“所以只要有人约你，你就会答应吗？” 

“怎么可能，”久美子说着，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她不是随便哪个人，我们已经认识一年多了，她是我的学姐，夏纪前辈的好友。诶，你知道她的，我之前和你说过。” 

“我们认识的时间更长。” 

久美子的笑容凝固了一秒，她无法忽视丽奈话里的深层意味，“这可不能随便说，我就当你又在嫉妒了吧，你喝醉了。” 

丽奈只是咕哝了一声，拿起啤酒罐喝了一大口。她也许是喝得有些多了，但神志还十分清醒，真是谢谢了。 

清醒的大脑告诉小号手久美子应该选她。 

“你对我来说永远是特别的，和堇约会不会改变这一点。再说了，一两年后你小有成就的时候，泷老师应该会答应你的追求的，你还打算跟他告白的，对吧？” 

不理睬挚友的问题，丽奈气恼地站起来，走得摇摇晃晃的，“我要睡了，”她没好气地说完，便走向久美子的卧室。进去后躺在没整理好的床上，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床单上有些衣物柔顺剂和久美子的味道，丽奈把枕头拿来凑过去，贪恋着这令人上瘾的气味。 

几分钟后，丽奈身边一沉，久美子在她身侧坐下来。 

“对不起没有早点跟你说，”上低音号手歉疚地低声说，“我只是很担心你知道这事之后就不和我做朋友了。” 

这不是问题所在，丽奈很想说，她不是在为上低音号手和一个女孩约会生气，她是为那个人不是自己而生气。可当她意识到这个问题背后是因为挚友并没有把她看成是一个潜在的恋爱对象，便选择了沉默，她不想让久美子成为会伤害自己的人。 

因为那会使她们的友情宣告终结。而在这之后，如果丽奈还想要继续生活，维持内心的稳定，她就只能和久美子保持距离，切断和上低音号手的联系。 

从被窝里钻出来，丽奈转身看向挚友，“我想见一下这个堇小姐，”她说着，这个不认识的人名字说出口时舌头像被下了毒一样，“我要确保她不会伤害你，会好好照顾你。” 

“嗯，当然可以，”久美子说着，琥珀色的瞳孔打量着丽奈的神情，“其实她也想见你。” 

说完后丽奈便转身背对着挚友，叹了口气。在她察觉到久美子准备站起来离开时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留在这，”她要求着，把久美子的手臂放在自己身上。 

“所以…你已经不生气了对吗？”久美子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小号手，柔声地问道。 

咬住下唇，丽奈尽可能忽略深沉的下坠感。久美子爱着她，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和上低音号手对爱的定义是不同的。但此时，小号手还乐观地相信，久美子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一切的。 

那么现在，她还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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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 

那是在久美子大三的暑假时候，丽奈问起久美子发在Instagram上的那个女孩。她长得很漂亮，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和靓丽的绿眼睛，如珍珠般洁白的牙齿透过粉色的嘴唇露出顽皮的笑容。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一个很“帅气”的女人，有点奇怪，丽奈想到了明日香前辈。 

好吧，她其实根本不在乎那个女人长什么样。让小号手在意的是她搂着挚友肩膀的那只手。在外人看来也许没什么，只是好朋友之间的互动罢了。但是在丽奈眼中，这亲近得有些过分了。 

在床上刚翻了个身的工夫，久美子便撞到了丽奈。趴在床上，上低音号手凑过头看向了丽奈的手机，好奇是什么让小号手嘀咕了半天。两人的距离很近，丽奈能闻到洗发水的香味，感受到久美子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意。 

“哦，是堇，”上低音号手毫不在意地回答，“她大四了，和夏纪前辈是好友，她们都是南中的，现在还在夏纪前辈的乐队所在的演出俱乐部工作。” 

丽奈挑起眉毛，“这样，然后呢？” 

久美子盯着她看。 

“你们俩的关系已经好到她可以这样做了吗？” 

“做什么？”久美子看似很无辜地反问，琥珀色眼睛的深处却潜藏着一丝戏谑。 

小号手气鼓鼓地从久美子身边挪了开来，但上低音号手伸出手把她摁住了。“算了，”丽奈压低声音，移开了目光。 

“丽奈さん吃醋了？” 

久美子伸手戳着丽奈的脸，但小号手只是翻了个白眼，“根本没有，”她嘟囔着，拍开了久美子的手。 

但久美子锲而不舍地继续逗着她，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小床上的挠痒痒或者说摔跤比赛。与久美子相比，丽奈的动作更快，也更喜欢玩些花招。她用全身的重量把久美子压在床上，取得了比赛的胜利。还把上低音号手的双手举过了头顶，让久美子完全动弹不得。 

“嘿，你最近是胖了吗？虽然我知道拜访纽约的每一家意大利餐厅是你的人生使命，但你下周回去之后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啊，”久美子开着玩笑说道，因为之前的玩闹，她的胸口正迷人地起伏着，带着薄荷味的呼吸喷洒在了丽奈的脸颊和嘴唇上。 

“笨蛋，”丽奈恼怒地哼了声，捏了捏挚友发红的脸颊以示回敬。“你的性格真的很糟糕，”尽管很想继续趴在久美子身上，小号手还是选择下来，满足地躺在她身边。 

“堇是…一个朋友，”上低音号手的回答很简洁，她笑着说，“当你不在的时候，她就像一个丽奈的替补。” 

丽奈的替补，小号手并不喜欢这种说法。 

“你说替补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换掉我？用她？” 

久美子笑起来，但这却让丽奈更生气了，“没有人能取代你，丽奈さん！所以嘛，替补这个词，”她一边说着，一边侧过来把小号手搂在了怀里。丽奈还是颇为享受这种接触的。伸出手圈在久美子的腰间，小号手把她拉得更近了点，“我们只是经常出去玩，聊点事情。” 

“聊什么？” 

“随便什么，没什么要紧的，”久美子向后退了一点，以便更好地看着小号手的双眼，“不要烦恼啦，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就说过了，没有人能取代你。永远没有。你对我来说永远是最特别的。” 

久美子是这么说的。 

但为什么是那个女人牵着久美子的手逗她开心，而不是丽奈呢？ 

把目光从面前这对开心的小情侣身上移开，小号手看向了餐厅外繁忙的冬季街道。正如她几天前所要求的那样，久美子把她介绍给了冈本堇，这位挚友口中的“女朋友”。天呐，她根本不想把对方当成久美子的女朋友 –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丽奈不再是离久美子最近的那个人了。 

小号手咬紧牙关，她真的难以置信就一年多的时间“一个朋友”就升级成了“我的女朋友”。 

就一个朋友，真是见鬼！ 

冈本堇比照片上要可爱得多，她有一种清冷的美，周身萦绕着自信的气场。她看起来真的很不错，说实话。甚至还在并不怎么熟悉的情况下非常友善地向丽奈和她的家人问了好，是一个很有魅力且很有礼貌的人。那一瞬间，丽奈就明白了为什么久美子会被她吸引。 

突然，小号手感到一丝卑微，她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不过没关系。丽奈不在乎这位冈本小姐人是好还是漂亮，这不重要。从久美子告诉她这件事的那一刻开始，小号手就已经决定要敌视她了。 

但她仍有可能揭穿久美子这位学姐存在的性格缺陷，还可以说服挚友把她甩掉。毕竟她们才刚开始约会，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还不足以久美子对她产生强烈的情感依赖，对吧？ 

“所以你去了茱莉亚学院？好厉害！能被这样有名望的学校录取，你肯定超有天赋的吧。” 

丽奈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即又看向外面。小号手不知道这种折磨还要持续多久。她真的很想回家，可她不能让久美子伤心失望。 

但是天可怜见，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最珍爱的人被别人夺走，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好像腹部中了一枪，只能在缓慢的疼痛中死去。丽奈真切地感到胸口就如同被撕开一般，心脏也碎成了无数片。可是每一片残渣却都还在恼人地跳动，迫使她仍然生生地体验着九重地狱。 

一想到挚友身边的那个女人本可以是自己，丽奈就暴怒不已，她想砸碎一切够得着的东西。可是现在却被迫在这里微笑，沉默着咽下痛苦，因为她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失去了和她所认识到的最善良、最慷慨也最有爱的人在一起的机会。 

因为久美子不要她，不能以丽奈希望的方式给她。而她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告诉挚友对她有多么重要。然而没有，久美子不在的时间里，她在思念另一个人。 

“她当然是个天才！”没有得到小号手的回应，久美子匆忙救场的声音很响亮，“她甚至在第一年就成了学校管弦乐队的首席。” 

“哇！太厉害了！” 

因为持续的冷场，看不见的桌下，丽奈被挚友轻轻踢了一下。小号手挺直了腰，飞快地朝久美子瞥了一眼。 

“谢谢你的称赞，冈本さん，但这真没什么特别的，”她说着，笑意不达眼底，“茱莉亚的很多学生第一年都当了首席，我其实并没什么突出的。” 

况且，第二年丽奈就弄丢了这个位置。小号组的一些人抱怨她是个暴君，缺乏有效的领导能力。 

但她们俩就不需要知道这些了，尤其是现在。 

“哦，”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还是很厉害的。而且，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叫我‘堇’就可以了。” 

“很抱歉我不能这么做，”小号手的语气很冷，“你是久美子的前辈，我必须要有礼貌，冈本さん。” 

丽奈的固执让久美子皱起了眉头。对冈本小姐的冷漠显然让她的挚友有些受伤，小号手立刻有些后悔自己的无礼了。显然这和自己父母所一直灌输的家教不符，她当然知道不能在刚认识的人面前表现得像个混蛋一样。 

可她就是忍不住。太难受了，她的情绪需要出口。小号手不是个好的演员。也没法只是坐在那儿，在一个陌生人抢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时候微笑着假装一切都好。在久美子和塚本复合的时候，丽奈就经历了这一切。她没法让自己重温这样的痛楚而无动于衷。 

“抱歉，我去趟洗手间。”她说着，不待她们反应就站起来。她需要先抽离出来然后梳理思路，想清楚，再想办法结束这荒诞的情景。 

她走向洗手间，深吸了口气。感到眼睛刺痛，鼻孔也发酸。又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突然想哭的冲动。随后，她快步走到水池边往脸上泼水，脸上化好的妆也懒得管了。之后重新弄就好了。 

抽纸巾擦脸的时候，洗手间的门开了。看见来的人是久美子后，丽奈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松一口气。 

“你来干什么？为什么把冈本さん一个人留在外面？”丽奈问着，把用过了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 

听到小号手依旧使用敬语称呼自己的女朋友，久美子恼怒地翻了个白眼，“她刚才让你直接喊名字就行了，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我和她不熟，所以不能用这么亲近的称呼。” 

久美子沉默了很久。发现上低音号手不打算说些什么，丽奈便开始在钱包里翻找粉饼和睫毛膏。她不喜欢久美子盯着她的这副模样。就仿佛她撞死了久美子的小狗，或者，更麻烦一点，把她心爱的多肉植物弄死了一样。 

让丽奈有些失望的是，久美子走了过来。 

“你不喜欢她，”她看见挚友咬着下唇低声说道。 

丽奈叹了口气，“久美子，我怎么想并不重要。你和谁约会都不关我的事。” 

“但你不喜欢她，”久美子有些伤心地重复了一遍，“因为她是女生吗？” 

看到挚友脸上的痛苦和绝望，丽奈感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蜷曲起来。天啊，要是能把今天重来一遍就好了。只要她假装喜欢冈本さん久美子就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紧紧地抓住久美子的手，“我说过不是这样的，我不管你的取向是什么，那些都不重要，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久美子脸上的失望仍未散去，丽奈有些沮丧地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她该如何在不泄露自己真实想法的情况下解释清楚呢？ 

然而她没来得及说什么，上低音号手就开口了，而她说出的正是丽奈最害怕听到的话。 

“你们俩相处融洽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久美子低声说着，悲伤但带着希冀地笑着，“我、我喜欢她，我不想重蹈和秀一谈恋爱的覆辙，所以，你可以试一下吗……为了我？”那一瞬丽奈就明白她已经输了，一败涂地。她救不了久美子，因为她不需要拯救。上低音号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尽管对久美子没有选择自己感到非常地懊悔，但丽奈还可以做自己能做的，支持挚友的选择。 

因为久美子为她做过的一切，她理应得到这样的回报。 

“我很抱歉，”丽奈开口了，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我只是不习惯和别人分享你。”久美子有些困惑地歪头，她的表情明显在问：“那我和秀一在一起的时候呢？”，然而她没有说出来，只是等着小号手继续。 

“我保证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丽奈试着让自己笑起来，但她做不到，她现在只想一直尖叫，直到氧气透支为止。无可奈何之下，她握住挚友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走吧，该回去了，不然对你的、女朋友不太好。” 

终于，久美子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上低音号手回握过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过后，等丽奈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上了回纽约的飞机。她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走的，可是她无法忍受久美子明明离她这么近，却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那样地远。 

她编了个借口，说要为一次独奏进行准备和练习，尽管那是五个月后的事。久美子理所当然地很失望，毕竟她一直期待着能和小号手一起过寒假。可丽奈觉得，再留下去，自己会发疯的。 

于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小号手不得不选择离开。 

然后开始制定B计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