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我提上书包去接约尔，不出意外她肯定又在床上磨蹭。
今天天气不错，经过昨夜的暴雨，太阳在路边的积水里熠熠生辉。
清爽的寒风拂过我的短发，弄得我耳垂痒乎乎的。
出乎意料的，优尔站在下坡路上的树荫下等着我。
她戴着红色的贝雷帽，及肩的黑色头发没有扎起，自然滑落在胸前，和雪白纤细的脖颈形成了让人心醉的对比。
真是个野花般的姑娘。
优尔像是在路边随处可见的清秀野花，悄然绽放不引人瞩目。看上去纤细、脆弱、易折，却又蕴含着自然的勃勃生机，有着一股超乎常理的坚韧与顽强。
不管旁人是否关心，她就是默默地绽放于此，演绎着生命的奇迹。
只要你肯俯下身去温柔对待，就会发现这全世界仅此一朵的小小花朵是如此美丽。
我想起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是被她身上这股不在乎外界、肆意自由生长的个性给深深吸引了——这正是那时的我所欠缺的。
其他庸俗的形容词无法概括我这位最好的朋友。
“优尔。”
我向她招招手，脸上肯定挂着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夸张笑容。
“小柚子！”优尔扭过头，小跑着向我走来。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我接住她冲刺似的拥抱。
“哎呀，想看到小柚子的新衣服嘛。”
“怎么样？好看吗？”
我微微张开双手，在她面前得意地转了一圈。
“漂亮极了，真是我的大美人。”
优尔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笑嘻嘻地说道。
“优尔今天怎么也转换造型了？”
“我们也是要点新鲜感的。”
优尔橙色的发卡还留在刘海上。
她注意我的眼神，用手扶住发卡。
“上学吧。”
“上学吧。”
我和优尔一路上聊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嘴巴一下没停。
白松山城市高中建立在郊区，是白松山市最好的公立高中，距离我和优尔的家算不上远，步行大概20多分钟就到了。
因为背靠着小山而建，这座高中也被称为森林中的学校。
优尔拉着我的手，和我穿梭在穿着棕红色校服的人群里。
“柚沼同学，早上好啊。”
进入校门口，一声充满活力的招呼声就打断了我和优尔的聊天。
真是稀奇了，以往可从来没人会和我打招呼的啊？
阳葵左手戴着学生会值周的臂章，向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的眼神甚至比昨日的还要坚定明亮，有一股下定决心的锐意。
“早上好。”
真好看啊，阳葵。我多看了两眼她橙色的围巾。
“嗯？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优尔拉了拉我的衣袖，一脸狐疑。
“没啊，只是同学间的礼貌而已。”
“不可能，我说你身上怎么一股香味，是不是偷偷和她跑出去玩了？”
我仿佛能听见优尔牙齿剧烈摩擦的声音。
“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那你现在回头。”
我没搞懂优尔的用意，下意识地回了头。
阳葵此时还在注视着我的身影，看到我回头后，她又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和一个“没问题”的眼神。
“好啊，柚沼啊柚沼，我说她今天怎么没找你校服的茬。”
优尔气鼓鼓地朝我的手上抓了我一把。
“冤枉啊，优菲尔卡大人。”
——
午餐，阳葵站在我和优尔面前。
“我能和你们一起吃吗？”
还没等我开口，优尔就一副认命的表情说道：“来吧。”
“优尔，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在习惯和别人分享小柚子的午餐时间。”
“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念。”
我捏了捏优尔面如死灰的脸颊。
“啊——都怪你，你这个坏女人。”
优尔像一条抽搐的鲤鱼，毫无征兆地拱起了身体，在我的身上狂蹭。
“哈哈哈哈哈，别这样——等下等下，我们先听听她要说什么——哈哈哈哈——”
我也下意识用力把优尔的身体顶回去，却不由得发出了笑声。
“你们感情真好啊。”阳葵带着笑容看着我和优尔。
“感情好不足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用右手抓住优尔的脑袋，狠狠薅了两把她的脸颊。
“欸欸欸欸——你们，你们是那种关系？！！”
阳葵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脸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嘴巴，呆滞地站在原地。
“是的哦，我们每天都在稳步发展那种不健全的关系！！！”
优尔挣脱开我的手，突然来劲了，露出兴奋至极的表情举高双手。
“怎么这时候突然来劲了！”
我平常的力气难以压制优尔扭动的身体了。
“先吃饭——先吃饭，全校人可都在看着我们呢！”
我迫不得已使出杀手锏，终于把优尔给按住了。
她像条泥鳅一样滑出了我的怀抱，坐直了身体，咳嗽了两声。
“你说得对。”
“坐吧坐吧。”
我拍拍自己左手侧的位置，示意阳葵赶紧坐下来。
“好好。”
阳葵摸不着头脑地坐了下来，把双手规规矩矩得放在膝盖上，低着头，棕红色的双马尾也随之有气无力。
“小柚子，我说你啊，该不会是盯上了别人的身材吧。”
优尔探出头看向我，露出了一副担忧又心疼的表情。
“快给我住口啊！”
阳葵听到这句话之后，浑身颤抖了一下。
“毕竟你看…人家身材这么丰满，你却…”
“喂，我要杀了你，优菲尔卡。”
我站起身，双手穿过优尔的腋下，把她的身体提起来。
“哈哈哈哈哈——别啦，别啦，快停手——”
“你今天休想逃走——”
我气得肚子疼，双手胡乱地摸着优尔的身体。
优尔的笑声反而变得越来越放肆，最后无力地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好啦，小柚子，我知道你们接下来说的事是我参与不了的。”
优尔的语气平静，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脊背。
“抱歉。”
“不怪你。我相信阳葵也是莫名被卷进去的。”
“我还是很抱歉。”
“没关系，以前说过很多次了。我相信你，你不告诉我一定有你的道理。”
“嗯。”
“不过你要答应我，事情真的发展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你会对我坦诚。”
“一定会的。”
“那我先走了？”
“嗯，明天一起去逛商场吧。”
“一言为定。”
优尔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中庭。
“你没有告诉她详情吗？”
阳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有，我不想优尔卷入死亡当中。”
“真是令人羡慕的信赖关系，优菲尔卡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我们彼此都保有秘密，时机成熟时自然会坦诚一切。”
“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卷入死亡里。”
“森雨和我说了。”阳葵突兀说道。
“说了什么？”
“说了你的事，和你面临的危险。”
“嗯。”
“可我还是不能置之不理。”
“为什么？”
“因为我…因为我们家的天赋都很强——森雨是这么和我说的。”
“嗯。”
“自从父母离婚后，我和森雨两个人相依为命。真是想不到她竟然会背着我进入了一个那么危险的世界。”
“嗯。”
“所以——所以森雨是绝对不会骗我的，‘女巫’那天想要附身的一定是我吧。”
“…”
“我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阳葵放下手中的午餐，用一种说不清楚的温柔看着我的双眼。她沉默着伸出双手，想要抱住我的肩膀。
我想要躲开，可是，鬼使神差的——
阳葵把我拉进了她的怀抱，她的左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右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抚摸着我的脊背。
“很辛苦对吧？这些痛苦与鲜血本来就不该是你承担的。”
阳葵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暖呼呼的气流弄得我耳朵痒痒的，让我不自觉放松身体。
“我昨天一晚上都在想，如果被附身的那个人是我，我该怎么办？”
她的右手轻轻按着我每一节脊柱的缝隙，轻柔的手指慢慢地沿着我的脊背向上攀登。
一股令人安心的舒驰感和酥麻的电流传遍我的全身。
“我知道结果是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而已。”
她的左手轻轻撩过我的发丝，凉丝丝的手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我敏感的头皮和颈椎。
“我不敢想象，失去了我之后的森雨该怎么生活。”
她丰满的胸脯贴在我的胸口上，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每一次的心跳。
阳葵略带哭腔的颤抖声音让我有些头脑发晕。
“可是你呢——你不也和我一样，在这之前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吗？”
我闭上了双眼，压倒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从我的脊椎逐渐攀登上高峰。
“很舒服对吧？森雨小时候每次惹祸哭了之后，我都会这样抱着她，没一会她就会抱着我笑嘻嘻得像个傻姑娘了。”
衣物间的摩擦声，她轻柔的耳语。
“你根本没有任何义务去承担这份痛苦。血肉被撕裂，精神被折磨——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命运才对。”阳葵的声音有些落寞。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她的双手缓缓触摸上了我内衣的扣子，那早已被我体温感染的温暖左手在我的颈椎处引导着我去接纳她。
“所以，让我去帮你吧，好吗？就当是为我自己赎罪。”
我能听出来这句话是诚心诚意、毫无目的性的。
阳葵，你真是个好人，你不用如此承担责任的。
我有些能想象。分离的父母，幼小的妹妹，城市中艰难的生活，都不得不迫使这位少女去变得温柔，变得坚强，变得能够承担责任。
森雨就读的好像还是一所名贵的私立大小姐学校。
真是辛苦你了，阳葵同学。
“正因如此…”我缓缓开口。
“正因如此？”阳葵被我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有些困惑。
那温热、潮湿的气流还在我的耳边，诱惑着我。
我伸出双手，缓缓推开她的肩膀。
“正因如此，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不需要你的送死。你的死只会毫无意义——”
“就当为森雨着想？好吗？”
我找回了脑内的清明，脱离了那温暖双手的脊背在冬天的寒风里显得有些寒冷。
阳葵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被拒绝了，脸上满是失落，缓缓将手重新放回了膝盖上。
我不忍心看到她那惹人怜惜的低垂双眼，转过身，离她而去。
“最好是离我远些，好吗？你的话我想要原封不动还给你，你没有义务去承担这份责任，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怪你。”
事实上，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女巫原本的目标是你。
你也从来没有指责过我不在乎你性命的事。
真是个十足的好人啊，阳葵。
你这样的好人应该在光明温暖的世界里幸福生活、亲友成群、出人头地才对。
我没有剥夺你璀璨人生的权力。
抱歉。但我相信，道德感的亏欠是能够被时间弥补的。
等时间再过去一些，等你再多了解一下那个充斥着暴力与死亡的世界——
你肯定会感谢我的，也会感谢自己没有干预进这件事。
我独自走向寒风当中，没有再回头去看失落无神的阳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