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Nanoha
[Raising Heart，你说我们能信任她吗？]
拇指不断摩挲着徽章上凹凸不平的印痕，奈叶望着疾风远去的背影轻声问。问罢，她未等旭日之心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她知道我是谁，知道一直困扰我却迟迟无法想起的事。]
那些于她而言零光片羽偶尔闪回的记忆，在疾风那或许是悉知全貌脉络分明。来处归途尽管对方并未言明，她能推测出对方知晓甚至比她更多，奈叶相信只要自己询问对方必然会说。可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让疾风不曾说出，奈叶都心存几分感激。她早已不是安居象牙塔不问世事的学者，共和国与帝国之间多有龃龉敌对仇视多年。与其去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未若让它继续封存。即使她苦苦追寻的答案就在其中。
何况自己还能回去吗？
[Master，我们还有机会。]许是她将心声说出，旭日之心回答道，多年未变的机械音在此刻给予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奈叶笑笑，笑容里透出些许无奈，[那一定很难。]
初来帝国的两年，她或许还会做这样的梦，现在已然不作奢望。利用泰斯特罗莎的资源，她极轻易就能弄明白自己此前研究到底是为什么，也清楚这项研究一经落地会造就怎样盛况。但她不敢泄露丝毫，所有能摆在明面、留在庄园内的稿纸俱是与此无关或无关痛痒的成果结论。这种成果一旦用于战争，后续事情发展必然不受她控制。
她必须竭力隐瞒自己所作研究，无论对谁。奈叶仰头望望星空，最明亮的星云再往前是她自小生活的星域，却难以回归。能拜托疾风寻找她的人，地位定然不低，极可能是共和国高官，忆起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军装男子，奈叶脸色白了瞬，握住手杖的手不自觉收紧。
[Master？]久久未听见她说话的旭日之心试探地唤她。摇摇头，奈叶勉强稳住心神，她低头看看那枚徽章，[Raising Heart，我想答应她。]
大厅的宴会仍在继续，觥筹交错纸醉金迷，那里将热闹至天明。她独自行于三楼走廊，同一楼舞厅喧嚣不同，这里寂静得只有手杖落地的笃笃声回响。忽然她顿住脚步，眉头微皱看向站在巨幅油画前的身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静留你应该在一楼。”
听见她的询问，对方转身望向她。右手托着脸，静留语调慵懒佯装苦恼地说，“啊拉，被发现了。”随后又竖起食指置于唇前，冲她眨眨眼，“别告诉菲特，我偷偷溜出来。”
“公爵大人恐怕正忙着接受邀请，没时间听我告状。”话刚说出口，瞧见静留揶揄表情，奈叶清咳声企图找补，“听阿尔伯特说每次舞会，你们的舞会卡都写满名字。”趁静留开口说出什么调侃前，她急忙发问对方来原因。
“难道就不能是为你而来？”
闻言，奈叶挑挑眉，眉间写满无奈。这些年的接触，她对于静留的调笑仍旧没有多少抗性，她捏捏眉心刚想反驳，却在静留那饶有深意的眼神中偃旗息鼓。莫非静留知晓今晚八神小姐找自己的事，抿抿唇，手不自觉伸进口袋握住徽章。她久久不曾出声，静留也一直保持微笑看着她。神色明暗变化几次，半晌自认为调整好心绪的奈叶试探着问起静留对八神疾风看法如何。
回答她的是声轻笑。
“我相信疾风，但这不重要。”静留再度转身望向那幅油画，“你会在同她接触后形成自己的看法，而非受我影响先入为主。”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奈叶现在有八-九分肯定今晚的见面背后有静留推动。但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紫眸内闪过丝迷惑，八神不是给她徽章让她带话的人，疑似来自同一组织这个理由未免单薄。相较于探究真正缘由，她更好奇静留到底在扮演哪一角色。
“不用过多怀疑我。”似乎是看穿她内心想法，静留突然开口语气淡然，“我比你更不希望看到菲特出事。”
“公爵大人。”顿了顿，奈叶道，“准确来讲，整个帝国的贵族都几乎不可能接受。”
“人不会做超出自己认知的事，同样大部分人不会做背叛自己阶级的事。”
顺着静留的目光抬眸望去，奈叶终于看清油画内容，是身着公爵冕服手持权杖的菲特肖像。握住杖柄的手几度张开合拢，她明白静留暗示，可仍旧按捺不住地询问对方立场。
她牢牢盯着静留，不愿意错过丝毫表情变化，然而对方却泰然自若，仿佛她们仅仅是在讨论天气而非政治禁忌。
“这幅画是菲特刚继承爵位那年由皇室画师所绘。”静留忽然提起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由皇室画师绘制爵位肖像是种殊荣，当时她比任何人都紧张——”
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使静留的话戛然而止。静留眉宇间飞速划过丝厌恶，旋即又恢复成往日交际时的温和疏离。
“哟，这不是静留小姐吗？我就说怎么没在宴会厅看见你，原来是在这。”
没有理会对方，递给她个眼神，静留温声道，“鲁珀特勋爵请原谅我们招待不周，让您从宴会厅迷路到三楼。”
这哪里能迷路，奈叶暗中嗤笑，在轻轻移动步伐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鲁珀特对静留话中的讽刺置若罔闻，“我还要感谢这次迷路让我见到帝国最娇嫣的紫水晶。”他上前一步，言语间的轻佻令奈叶皱眉，“就算是丘比特也无法安排得如此精妙。”
“神明的安排再是恰当也比不过阿里斯托芬剧本安排的所谓巧合。”饶是面上依旧保持礼貌笑容，静留语气陡然冷下去，“鲁珀特勋爵，我想您需要好好休息以免酒精继续影响您。”
“然后好让你和后面的家伙约会？”
抬步挡在她面前，静留语气彻底冷下去，她厉声呵斥道，“如果您再胡言乱语冒犯我，我不介意让父亲去拜访布朗勋爵和珀薇诺娜侯爵夫人。维奥拉家族的荣誉绝不容许挑衅。”说罢，她缓和口风拍拍手示意站在走廊尽头的男仆上前，“带鲁珀特勋爵去吸烟室休息。”
确认男仆将鲁珀特带走后，奈叶方才从阴影中走出。静留神情还带有刚才的冷淡。
“他为什么敢——？”回想起对方到三楼理所当然仿佛漫步自家的态度，奈叶颇为犹豫地问。
揉揉太阳穴，静留难得露出丝嫌恶的表情，“你可以理解为他是菲特的柯林斯表兄，不过他可比书中那位要讨厌得多。在特别提案正式确认菲特的继承权前，他一直将阿克罗蒂文公爵爵位、泰斯特罗莎家族财产以及菲特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应该没有继承资格。”
“在帝国Omega没有继承权，时至今日，他仍在觊觎泰斯特罗莎家族的爵位与财产。”静留指指肖像画，“这也是为什么陛下要签署特别法案，让皇家画师绘制这幅肖像。菲特处境比泰斯特罗莎家族历史上任何一任公爵都要艰难，她也比他们之间任何一个都想延续家族荣耀。”
“我——”
抬抬手制止奈叶继续说下去，静留语气严肃，“以后记得远离鲁珀特，他今天看到你，虽然不知身份，但难保他不会借此做文章。”说着，她话锋一转语调再度轻快起来，“奈叶也不必太过担心，菲特还是能护住你。”
宴会厅内欢歌达旦，奈叶站在更衣室的窗户前彻夜未眠。昨晚与静留的谈话令她莫名升出股隐忧，然而直至阳光铺满整个草坪，她仍未理顺思绪。诸多事情混杂一处成了个纷乱线团不见头尾犹如戈尔迪乌姆之结，可惜即便自己解开也成不亚历山大，她半开玩笑地想。转转因站立一夜而僵硬的脖颈，提起手杖走向盥洗室。
替自己倒杯苦咖啡，随意夹块培根取片面包，奈叶坐到小餐厅座位上时还带着几分疲惫困顿。餐厅只有她和阿尔伯特，从阿尔伯特的话语中，她隐约嗅到丝风雨欲来的味道。数日来传来的布厘叛乱消息，彻底让这场风浪变得愈加猛烈。自从宴会后，菲特便陷入忙碌，叛乱暴发后更是常住伦加官邸，数周不曾回到布里奇沃。
帝国竭力将叛乱控制至最小，网络只有零星几条官方报道。打开全息投影，奈叶望着地图上所显示的布厘方位，心绪愈发纷乱。M19星域，向东行驶跨越一个中立无人星域，就是共和国实控区，称为精锐的115部就驻扎在那。这次叛乱莫非，想到这个可能，她不由惊出身冷汗，也顾不上细究自己从何知道这个消息，便匆匆将投影关闭。许是起身时过于匆忙，不知被谁放在桌上的牌盒被她带落在地。
俯身拾牌，手恰与另一人相碰。她抬眸多日不见的公爵笑得温和手里还捏着张牌。
“命运之轮。”看看手中牌，公爵细长的眉微微挑起，笑着说句还不错，“你抽中了哪张？”
尽管不明白公爵一时心血来潮意欲何为，奈叶还是随手抽了张牌看都没看径直将牌面对向公爵。她对塔罗牌素来不感兴趣，也不相信所谓的占卜魔法。
奇怪的是这次公爵没有立即说出牌面，她盯着牌面良久才道，“愚者。”奈叶感觉说出这个名词后，公爵看她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正想说些什么，又听见公爵说，“很难得的一张。我从来没抽中过它。”
“概率而已。”耸耸肩，把牌收拾好放入盒中，奈叶撑着扶手起身，“没抽到过也无法证明什么，即便是概率为1也不代表事情必然发生，更别提这种概率小于1的事。”从公爵手中接过命运之轮，和其他牌混好阖上盒子，奈叶随口问起牌的主人。
“这是我的牌。”
“啊？”
“过去有段时间，我非常迷茫，学习塔罗想寻找方向。”说话时，公爵目光扫过牌盒，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怀念。
“现在呢？还迷茫吗？”
“人总会在某个时间陷入迷茫。”公爵似乎无意在这方面多谈，转而问起那晚遇到鲁珀特的情况。
这种事问静留更好吧，奈叶头疼地捏捏眉心。她实在想不通，公爵为什么放着当事人不问，而来找她。简单组织下复述那晚的事情，见公爵神色未变，奈叶稍稍放心，看来鲁珀特构不成什么威胁。
“尽量远离他。”
“静留提醒过我。”
轻轻嗯声，公爵眼帘微垂，补充道，“如果你被他遇到会很麻烦。”
“不是还有你吗？”玩笑脱口而出，瞧见公爵讶然的表情，奈叶不由生出几分后悔，恨不得时光倒流回一分钟前。她清清喉咙企图缓解尴尬，“呃……”
怎料公爵突然笑出声，眉眼弯弯，酒红色的眸满是调侃，“我还没那么万能，即便奈叶你大部分时候可以信任我。”公爵伸手替她理理衣领，“但他还是少见为好。”
听出公爵语气中隐含的厌烦，奈叶心中警报大响，拧着眉问，“难道他也骚扰过你？那个婚约——”
“他一直认为自己会是我的未婚夫。”公爵语言间罕见地染上情绪，眉目间夹杂着几丝自嘲，“事实上如果我没有继承爵位，这样一个Alpha将会成为除皇室成员外我最合适的丈夫人选。”
那现在呢？奈叶想问喉咙却像哽住般，无法开口。她不知道能以什么立场问出这句话，她懊恼着自己此前提问。胸口亦被大石压住，难以呼吸。公爵仿佛洞悉她的疑惑，“我的婚姻从不取决于我。”
说话时，公爵的目光投向挂在对面墙壁的肖像油画。奈叶听阿尔伯特介绍过，那是泰斯特罗莎家族第一代子爵的肖像，泰斯特罗莎家族最初的辉煌便来自于他。
“我只是家族传承的一环。”公爵语气平淡，“不仅是我，还包括我的父母、祖父母乃至泰斯特罗莎家族成员。”
这样不对，奈叶喉头微滚，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处，学着公爵看着那幅肖像。
“如果我是家族第一代子爵，我有权去决定自己过怎么的人生。可我不是，我从出生起就享受着泰斯特罗莎这个姓氏所带来的一切，我就有责任去延续它的荣耀这是我的义务。”
奈叶看着公爵，此刻的公爵像樽脆弱的琉璃器，酒红色的眸内写满忧郁。
“不是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月亮与六便士的权力。”公爵转身面向她，笑容里满是苦涩像极了杯酿造失败的葡萄酒。
她忽然失去勇气，劝说公爵再走出一步的勇气。奈叶清楚地知晓，这一步，她们谁也无法走出。就像她明明失忆却还是会下意识隐瞒自己研究的核心公式，公爵同样也会坚定选择家族。可她依旧无法忍受，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公爵抱入怀中。
“至少现在此刻，你拥有权力。”
她对公爵亦是对自己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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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潘多拉魔盒：这个典故想来大家都熟悉，灾祸和希望同在的盒子，这里指奈叶不想去过分探究。
丘比特：罗马神话中的小爱神。
阿里斯托芬：古希腊剧作家。
柯林斯：《傲慢与偏见》中角色，因为英国的限定继承权制度，所以他是女主伊丽莎白家的财产继承人。关于这点，如果看过《唐顿庄园》的朋友可能更清楚。
戈尔迪乌姆之结：：无法解开的绳结，传说解开的人可以征服亚洲，最后被亚历山大用剑斩开。
愚者、命运之轮：分别是塔罗牌中的22张主牌中的一张。其中愚者牌可以认为没有编号，它的含义非常丰富，无论是正位逆位都有很多解读，所以文中菲特会表情复杂。命运之轮正位时有问题解决的含义，因而菲特说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