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她醒来时，双眸茫然，空洞地盯着床顶上方。昨夜的种种，她不敢深入回想，每每想起那些画面，脸颊便不自觉地泛起热浪，头也愈发深埋于枕中。她并非不愿起身，只是此刻她身上穿着赵汐的睡袍，床帐外还有丫鬟候着，准备为她梳洗更衣。
她可察觉，这将军府中的丫鬟老妈子们是如何阳奉阴违的。在赵汐面前，她们对她毕恭毕敬，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一旦背过身去，她们便窃窃私语，将她形容为不知廉耻的狐媚子。将军府好心收留她，她却恩将仇报，仗着几分姿色，便使用下作手段挑拨她们心中的宝贝将军与兄长之间的关系。每当看到她单独与赵汐相处，那些丫鬟老妈子们更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用眼神在她的脊梁骨上戳出几个洞来。
这不，她只不过在床上多纠结了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尖声酸气的催促声：“已是日上三竿，姑娘还是早些起床梳洗换衣为好，奴婢们还要赶着回去交差呢。”
她攥着被角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原本在被子里并未察觉异样。她一坐起身，睡袍的衣带松垮开来，春光乍泄，痕迹点点。这个赵汐！……
她眼疾手快地合上衣衫，同时语速飞快地对靠近的两名丫鬟说道：“你们把东西放下吧，我自己来！”
两名丫鬟自然是恭敬地遵从了她的吩咐，退出了房间。然而一到外面，其中一人就忍不住出言讥讽：“装什么矜持，做了还怕被人看见吗？”
“就是，我还不乐意伺候呢，真拿自己当主子了。”另一人也跟着附和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全然未察觉正有人径直朝她们走来。待相撞时，她们还怒气冲冲地想要问责对方，一抬头，却看见赵汐那张布满阴霾的脸庞，顿时吓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抬起头来。”赵汐冷冷地命令道。
两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见赵汐挥手间，两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们的脸上。她以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她脚边的两人，语气淡漠地开口：“下次，把眼睛擦亮一点，还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最好给我记清楚了。”
两名丫鬟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赵汐走后她们才敢小心翼翼地互相搀扶着起身，脸上火辣辣地疼，心中恨意更深。
赵汐进到屋内，刻意放缓了脚步，透过珠帘的缝隙，她瞧见李云裳正一件接一件地套着衣衫，虽不见她的神情，但那偶尔流露出的一丝紧张和羞涩，是如微风掠拂湖面，荡起的层层涟漪，让赵汐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她悄然靠近，手指轻巧地钩住了李云裳的衣带，却故意不给她系上。感觉到身后的拉扯，心中早已明了是谁在捉弄自己，脸颊不禁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她轻咬下唇，不敢回头，只能略带嗔怪地低声唤道：“赵汐，松手。”
明明是夹带着几分恼人的情绪，听进赵汐耳朵里却更添几分娇媚，别有一番风情。她轻笑出声，却并未松手，从身后环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柔声说道：“我给你系上。”
话虽如此，她的手拎着衣带，却要系不系，迟迟未能动手，引得李云裳愈发羞恼。她侧过头去，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
“你还让不让我穿衣服了？”她嗔怪道，赵汐看着她那羞愤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的欢喜更是难以言表。
停了玩闹，李云裳终于穿戴好那套交襟齐腰襦裙，襦裙的颜色淡雅，恰似初春的桃花，既不失庄重，又带有几分婉约之美，是赵汐特地为她选的。
她做在铜镜前，梳理着如瀑的长发，赵汐则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欣赏着镜中的她。终是没忍住诱惑，在她的脸颊上轻啄了一口，不料李云裳好似动了怒，一把放下梳子，转过脸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堆到嘴边的话却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堵了回去。
赵汐愣住，望着李云裳那因生气而微微鼓起的脸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愉悦。她不禁伸手捏了捏李云裳的脸颊，轻笑道：“怎么？被我亲了一下就生气了？昨晚你可不这样。”
李云裳第一次想用“嬉皮笑脸”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赵汐。往常的赵汐虽然总是挂着笑容，但那笑容不温不火，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情绪，更别说拿她打趣了，可见她心情之好。
佯装生气把捏的自己脸颊生疼的手拍开，不谈昨夜也就罢了，既然谈起了她可就要好好问问，她们现下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什么？
“赵汐，我问你...”李云裳决定开门见山，无需拐弯抹角，但赵汐好似看破了她的心思，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反过来问她：“你可愿与我去京都赴上元宫宴？”
***
坐在驶向京都的马车之中，透过门帘的缝隙，可以瞥见前方一匹黑色骏马。它毛发油亮，四蹄健壮有力，实乃难得一见的好马。只可惜这样一匹骏马，它的主人是个起名废，前有狼犬之首大胖在前，现有骏马之身铁头在后，李云裳每每想起便想吐槽，这都取的什么名啊。
赵汐向她解释道，这个名字背后蕴藏着一段非凡的往事。当她还是一名小小的传令兵时，曾在战场上遭遇敌军的围攻，生命岌岌可危。就在此时，一匹黑马如同闪电般疾驰而来，冲入敌阵，勇猛无比，一头撞翻了数名敌军，这样的行为虽然颇为怪异，但它却硬是凭着头铁为她开辟了一条生路。仗打赢后，她便求得这匹救命的黑马纳入麾下，并赋予其“铁头”之称。
李云裳听后，不禁笑出声来，她摇了摇头，笑道：“这不还是很随便吗。”
赵汐也笑了，她轻轻拍了拍马背，“那依你看，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李云裳沉吟片刻，然后抬起头：“我觉得叫它‘踏月’如何？“
铁头似乎对李云裳提出的新名字并不太满意，它鼻孔呼出热气，它甩了甩头，黑色的鬃毛随风飘动，前蹄高高抬起，似在表示自己的不满。
“不识货......”李云裳撇了撇嘴，就要管你叫踏月。
队伍一路行来，除去必要的休整，日夜兼程，也有一月有余，待到春啼之时，青山绿水再现。京都的轮廓已逐渐在远方显现。马车的车轮缓缓滚动，带着一路的风尘与疲惫。
李云裳掀起门帘的一角，像个初来乍到的小女孩般欢喜地探出头来，兴奋地指指点点，京都的一切对她都是新奇的。过路的行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眼神，好奇地打量着她。而赵汐则架马在车侧，眉眼弯弯，眼中满是宠溺和笑意。
渭州之地贫瘠荒僻，白日里能供人玩乐的事物本就稀少，夜里更有宵禁限制，常常听闻她偷偷翻出府门，溜去市集寻找那些新鲜玩意儿。但渭州毕竟地小物稀，那些玩意儿对她来说早已乏味，难以满足她的好奇心。于是，赵汐便借此次机会，带她来京都玩个痛苦。
上元节当天，赵汐到底还是起了恻隐之心，她生的太好，若是叫宫里那位瞧上了，怕是免不得一番麻烦。因此，她还是命李云裳在居住的寺庙中等她归来。
“那你一定要早些回来哦，今天外面格外热闹呢。”
“嗯，我心中有数。你记得不要到处乱跑，等我回来。”
＊＊＊
赵汐只身赴往琼殿。琼殿之上，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王公贵族皆着华服，笑语晏晏，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赵汐的内心却如止水一般平静无波。她踏入琼殿的那一刻，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便向她投来了深邃的目光。而四周的贵族子弟们也纷纷屏息凝神，向她投来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这位南朝的女将军，早已名扬四海，威震天下。
她以女子之身，却执长戟，披战甲，驰骋疆场，立下赫赫战功。她的英勇事迹，早已传为佳话，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传奇。今夜，她终于亲临琼殿，让众人得以一睹其真容。
她从容不迫地行过礼，随后便径自走向自己的座位。皇帝却想演绎君臣情深的一幕，挥手让她上前几步，好近距离欣赏这位将军的风采。赵汐无奈，只得依言上前几步，站在了龙椅之下。
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了许久，最终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多年未见赵将军，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来，赐酒一杯！”
赵汐接过宫人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恭敬地退回原位。皇帝似乎对她的表现颇为满意，点了点头，继续与周围的王公贵族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琼殿内的气氛愈发欢腾热烈，但赵汐此行并非为结识权贵，亦非单纯赴宴。她心怀疑惑，怀揣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而来。
她想要问个明白，那日她呈上的出兵密报为何石沉大海，未有回音？又为何北戎大军已对南朝虎视眈眈，而朝中的这些酒囊饭袋却仍能在琼殿之上谈笑风生，歌舞升平，仿佛置身事外。
趁着皇帝心情大好之际，赵汐上前一步，向皇帝深深一礼，恭敬而坚定地说道：“陛下，臣有一事，虽知或许冒昧，但仍觉有必要向陛下禀明。”
皇帝见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与好奇的光芒，他摆了摆手，示意赵汐直言不讳。
于是，赵汐抬起头，目光坚定而不卑不亢地望向皇帝，声音清晰而有力地说道：“陛下，臣曾上奏陛下，北戎大军已在边境集结，似有南侵之意。然而时至今日，臣仍未得知陛下对此有何应对之策。臣心中忧虑，故斗胆一问，望陛下明示。”
此言一出，琼殿内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皇帝的面色微微一沉，目光转向左侧的丞相，见对方微微颔首。在这喜庆的日子里，皇帝并不愿触及这些令人不悦的话题。
皇帝静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赵将军，朕已知晓此事。只是今日乃上元佳节，本是欢聚之时，不宜过多谈论军政大事。来，诸位爱卿，我们继续举杯共饮。”
丞相亦附和道：“赵将军，陛下说得极是。今日乃佳节之际，我们且不谈这些令人烦忧之事，共襄盛举才是。”
赵汐心知皇帝与丞相皆在避重就轻，但她并未因此罢休。她深知北戎威胁日益加剧，而南朝的权贵们却仍沉溺于贪图享乐，不顾国家安危。
她坚持己见，继续纠缠。皇帝本已沾了些许酒意，又已疑她有不臣之心，此时更是心生不满。他面色一沉，略带不悦说道：“赵将军，朕并非不允你言军政之事，只是今日场合不宜。你若真有良策，可私下奏报。再者，你言北戎有南侵之意，然数月已过，边境并无异常，莫非是你过于紧张，误判了形势？”
赵汐被皇帝的话说得一滞，但兵法常言，未雨绸缪，方能防患于未然。她环视着周围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凉。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满与失望，再次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并非危言耸听。北戎野心勃勃，对南朝虎视眈眈已久。臣以为，我们应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皇帝见她仍不死心，心中愈发不悦。他挥了挥手，打断了赵汐的话：“赵将军，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朕乏了，你且退下。”
“陛下！”
皇帝被宫人扶着起身，不再看赵汐一眼，转身向内殿走去。
回到座位上，赵汐的心情沉重得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她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试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
待到宴会散去，夜色已深。
赵汐步履匆匆地返回寺庙，那座她们栖息的庙宇静谧地坐落于山脚之下。月色倾洒，青石板路闪烁着幽幽的光泽，显得格外清幽宁静。她赶到时，只见一名少女正蹲在一棵繁茂的梨树下，与锦鲤池中游弋的鱼儿嬉戏玩耍，她似乎察觉到了赵汐的注视，便轻盈地站起身，适逢夜风吹起，梨花随风翩翩，落在她的身侧。月光洒在她如玉般精致的侧脸上，映照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如同春风拂面，温暖而明媚。
在这一刻，世间的一切美好似乎都凝聚于她一人身上，赵汐不禁为之动容，只觉呼吸一滞，所有的疲惫和忧虑似乎都在这一刻消散无踪。她静静地走到李云裳身旁，与她一同看着池中的鱼儿。
“你怎的还不歇息？”赵汐轻声问道。
李云裳转过头，笑语嫣然地看着赵汐：“我等你呀。你看这是什么？”她的手中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她展开手掌，两个精致的面具映入眼帘，她打算将一个半截的紫色面具递给赵汐。当她的气息稍微接近赵汐时，却蹙起了眉头：“你喝酒了？”
赵汐接过面具，轻轻颔首回应：“琼殿之上，推杯换盏，确是难以避免。”
李云裳轻叹一声，伸出手，温柔地抚平赵汐眉宇间的褶皱：“那我们还要出去吗？”
她心中对此刻期盼已久，若是赵汐说出否定的话语，她定会感到失落。她轻轻握住李云裳的手，嘴角上扬，温柔地回应道：“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夜色已深，或许没有开始时那般热闹了。”
李云裳听后，似乎并不在意，：“人少些也无妨，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足够了。”
赵汐听罢，难掩心中的欣喜，更难抵澎拜翻涌的情意，她情不自禁地想要献上一吻，却不料吻在了那冰冷的面具上。两人相视而笑，所有的情感都融化在了这无言的默契之中。
***
人流虽然已不如先前那般熙熙攘攘，但街头巷尾仍弥漫着节日的喜庆氛围。街头的商贩们依旧热情不减，叫卖声此起彼伏。
李云裳悠然地走在街上，不时停下脚步挑选心仪的物品，赵汐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怀中渐渐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就这些吧。”李云裳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收获。她面具下的那双灵动眸子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
赵汐望着她，心想，只要她喜欢，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小心！”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响起。
霎时间，一名身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猛然窜出，径直朝着李云裳冲去。赵汐反应迅捷，眼疾手快地将李云裳揽入怀中，两人顺势跌倒在地，经过一番翻滚才渐渐停下。
待她们稳住身形，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衣衫破旧、形容憔悴的男子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口中不停地道歉，同时忙着拾起散落一地的物品。
李云裳被赵汐紧紧护在怀里，虽然初时的惊吓仍未完全消散，但赵汐身上传来的温暖与安全感让她心中的恐惧逐渐退去。
赵汐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随后温柔地将李云裳扶起。
那名男子弓着腰，声音中满是歉意，双手颤抖着将拾起的物品归还给李云裳。由于之前的碰撞，李云裳脸上的面具带子意外断裂，使得整张面具掉落在地，露出她那张绝美无瑕的容颜。
惊鸿一瞬，男子瞳孔骤然收缩，一时失力，手中紧握的物品再次滑落。他怔怔地凝视着李云裳，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惊讶。
赵汐见状，眉头微皱，迅速将李云裳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这名男子。男子连连道歉，一边点头一边后退，最终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李云裳默默捡起地上的面具，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曾见过这张脸，那熟悉的感觉让她有些惴惴不安。
赵汐注意到李云裳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男子消失的方向，竟泛起一股酸意。她掰过李云裳的脸，让她将视线转向自己，脸上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问道：“为何你一直盯着他？”
李云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赵汐那略带醋意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轻轻地拍了拍赵汐的手背，调侃道：“赵将军……不会是吃醋了吧？”
赵汐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正是！”
甜蜜同喜悦一齐如同泉水般涌动进李云裳的心里，她伸出手，主动握住了赵汐的手。两人的手掌紧紧相贴，仿佛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她讨好地说道：“我只是觉得那个人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赵汐闻言，心中的醋意稍微散去了一些。她轻叹一声，说道：“这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何其多。何况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逛的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好，不过我已经走不动了呢。”李云裳微微撒娇地摇了摇头，双眸中闪烁着几分调皮。她抬头望向赵汐，眼中流露出些许期待。赵汐见状，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她自然清楚李云裳的小九九。于是，她弯下腰，让李云裳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李云裳轻声问道。
“雇人送回庙中吧。”赵汐轻描淡写地回答，将背上的重量稳稳地托住，一步一步踏着月色向寺庙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