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徐，吹人心凉。华春匆匆奔进一座小屋，小屋破旧，在宝马香车，月华灯影的京都中显得尤为孤寂。她推开门，只见屋内昏暗，唯有一盏摇摇欲坠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墙角处的一张木床上，华老汉躺在那里，脸色发白，双眼紧闭，似乎陷入了深深地沉睡。
华春心中一紧，急忙走到床边，握住父亲的手。那手冰凉而无力，如同枯木一般。
“爹？爹！”
好在华老汉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看着面前焦急的女儿，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春儿，你回来了。”华老汉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
华春眼眶一热，忙不迭地点头，“爹，你等我，我这就去熬药。”
她起身走向那同样破旧的灶台，从衣袋中取出一包药材倒入了药罐中，随后点燃柴火，火光映照在她满是忧虑的脸上。
“春儿，你手怎么了？”
听华老汉这么说，她低头望去，手掌心俨然磨去了一层皮，应是与人相撞时留下的。“没事的爹，就是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华春微笑着安慰华老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没有提及自己碰到李云裳的事。
李云裳为什么会出现在京都？是寻她而来的吗？不对，如果是为寻她，又怎么会在见到她后毫无反应？莫非又是在盘算着对她使什么诡计？
罢了，她摇摇头，看来京都也无法再留，等明日上工结束，拿到这个月的工钱，她就带华老汉离开京都。
***
寺庙厢房。
“想些什么呢？”赵汐双手稳住李云裳的肩膀，试图将她从遥远的回忆中唤醒。李云裳缓缓转过头，望向赵汐，水眸流露出淡淡的迷茫。
“我……我头疼。”她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今夜遇见的那个人，对她而言，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使得这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纷乱，却始终无法清晰地回想起那个人的身份。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一把无形的锁，紧紧束缚着她的心灵，让她困惑又焦虑不已。
赵汐凝视着她紧锁的眉头，拨开了她额前的碎发，她轻声说道：“你头疼，便不要再想了，明日我带你去游湖，今夜早些睡下，可好？”
心中仍有些许不安，但看到赵汐眼神中的关切，她最终点了点头。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在看不清的四周，她跑啊跑，跌进一个土坑里，爬上来了，眼前是一群对她龇牙咧嘴的野狗，她害怕极了，只能继续往前跑，跑着跑着便再也找不到方向。
画面一转，她置身于一座幽静的宅子之中。她跪在庭院的地面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一名男子，满脸怒容，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猛然间抬起手臂。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耳旁炸响，她只觉脸颊犹如被烈火灼烧般疼痛。男人的咒骂声充斥在空气中，但她却听不清具体内容。然后，她看到了自己，那个站在一旁，眼神空洞无物，脸上写满了倔强与冷漠的自己。
耳边又陡然响起两个孩童稚气的约定：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我不会嫁给别人，你也不准娶别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接着，她被推开了。
……
李云裳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捂住胸口，心跳依旧急促，那个梦太过真实，让她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她看向窗外，已经破晓，窒息感却加剧。
”赵汐、赵汐！“
双脚踩在地面的冰凉触感更是真切，她急促的呼唤，未及穿戴好衣衫，赤脚跑到外面。
赵汐端着斋饭，正从伙房走来，见她赤脚跑了出来，又只穿一件亵衣，早晨露气重，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斋饭，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打横抱起。
“赵汐、赵汐！”
李云裳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神情显得异常慌张，那双纤纤玉手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襟，似在寻找着某种安慰与依靠。
赵汐轻轻地将她安置在床上，蹲下身为她穿好鞋袜。起身去取外衣之际，李云裳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近乎发狂地呼喊：“我是谁？赵汐，我到底是谁！我，我谁都想不起，好多事情，好多事情！赵汐，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她失了逻辑，大脑一片混乱，泪水涌出眼眶。
赵汐感到臂膀处她的指甲穿过衣物深深陷入肌肤，也没有挣脱，揽她入怀，一遍又一遍的拍抚着她的后背。
“云裳，李云裳，你冷静一点，没事的，没事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轻柔的声音，像是具有魔力般，渐渐安抚了李云裳的情绪。李云裳埋在赵汐的怀里，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襟。
冷静下来，方觉自己的失态，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她好像隐约记起了一些东西。忽然，她抬手抚上赵汐的脸颊，直视着她的双眼，声音颤抖地问：
“赵汐，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吗？”
赵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愣，随后也肯定了答案，回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只要你不离我而去，我会一直都在。”
在旁人的耳中，这些话语或许只是她为了博取美人一笑而编织的甜言蜜语，只有她知道，她对李云裳的倾心绝非表面上的逢场作戏，亦不是同情心作祟，而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所倾倒，沉沦在她那柔情蜜意的海洋中，无法自拔，由心而发。
李云裳出身于商贾世家，自然衣食无忧，但她却是在人牙子手中将她救下。身为嫡出的大小姐，流落至此，其中必然有所隐情。将她送回原处，她既不愿意也不放心；而留在自己身边，她能护她万全。所以选择对调查了她身份一事闭口不提，因为她担心甚至忧虑，李云裳恢复记忆后，对她们这份禁忌的，不为世人所容的情愫是否会有所排斥乃至嫌恶。
她赵汐向来光明磊落，不惧任何世俗的眼光和评判，在这件事上，她却不敢如此坦然。
听到赵汐的回答，李云裳失声笑了出来，悬着的心沉到了肚子里，赵汐爱着她，是不会将她推开的。
***
湖水依然冷冽，李云裳却非要在船头迎风而立，她闭目凝神，任由风儿轻抚，将她的一头长发吹得纷乱，裙袂也随之飘动，宛如一幅生动的画面。赵汐站在她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腰身，将她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为她遮挡住了大部分凛冽的冷风。
“你不觉得冷吗？再掉下去怎么办？”
“有你在，怕什么？”
李云裳嘴角微扬，露出淡淡的笑意，她转过身，双手环住赵汐的脖颈，两人相视而笑，依恋信任在彼此双方的眼中。
华春在船尾撑着长篙，压低了帽檐，细细观察着前方两人的互动。她们之间的对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看吧，那个口口声声宣称非她不可的人，此刻却与另一名女子亲密无间，对她则是视若无睹。
华春并未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悄然升起的酸涩情绪，只是默默无言地继续撑着船前行。
随着两人对话的逐渐深入，当她得知李云裳失忆的真相时，心中却猛地一颤，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之情。
不，她为何要感到愧疚呢？李云裳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她来说可是好事一桩。如此一来，她们之间的纠葛与联系全部烟消云散，再也无法被那根无形的纽带所牵绊。
可是，她瞟见李云裳看向赵汐时那满含爱意的眼神，心中又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李云裳是忘记了，但她还记得啊。真是庸人自扰，何必让自己陷入这样的纠结之中呢。
吹了好一会风，李云裳心满意足的钻回船舱里，捧起桌上的热茶，轻啜一口，暖意在身体里缓缓流淌。她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心中涌起一股宁静与满足。
赵汐看着她，宠溺的笑了笑，解开了自己随身带的一个小包裹，紧着说：“早上你没吃多少东西，现下又喝茶水，只怕会伤胃，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她边说边将包裹里的点心拿出来，定眼看去，有精致的绿豆糕，小巧可爱的桃花酥，还有几样李云裳叫不上名字的点心，她嗜甜，见到了是眼前一亮，欣喜的接过点心，连吃了几个桃花酥，香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两个腮帮子鼓得满满的，李云裳含糊不清地问道。
“在渭州，你就总是偏爱这些甜食，过来渡口的时候顺道在路边小店买了点，你只顾发呆，没有发觉也是理所当然。”
“哪有。”
李云裳反驳了一句，随手拾起一块点心，递到赵汐的唇边：“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赵汐微微低头，若有所思，“我不吃这个。”
“这里还有好多，你要吃哪个？我给你拿。”
李云裳忙不迭地又将包裹打开，将里面的点心一一摆在赵汐的面前，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赵汐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将距离逼近了几分，缓声道：“这些，我都不想吃。”
“那你要吃什么，划回岸上还要好一会呢。”李云裳有些不解地说着。
赵汐听了，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轻轻抬起李云裳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然后缓缓凑近，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李云裳惊呼一声，打了她一拳：“赵汐！你……”
外面可还有别人在！她羞红了脸，瞪了赵汐一眼，却并没有真的生气。赵汐的吻，带着淡淡的甜香，像是她刚刚吃过的桃花酥一般，耐人寻味。
赵汐看着她那羞怯又带着几分娇嗔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我吃完了。”
“去去去，一边去。”
李云裳将赵汐推开，脸上依旧泛着红晕，她轻嗔一声，两人之间的氛围愈发亲密。
华春在船尾听着船舱内的动静，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字眼锁在了渭州二字，想起了一个人。
她决定了，离开京都的下一个去处，便是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