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完全没有了方才嚣张的样子，那把看起来就很重的剑掉在了一边。
“汝等亦须一战。”
是我没有听过的低沉的声音，夏洛特是对男人的那三个同伙在说话。
他们此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不过还是拔出了佩剑，护在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前。
“勇敢而卑劣，可耻却可敬，然恃强凌弱，当予毙殁。”
她指尖的火焰跳跃得难以辨析，对面的三个人紧咬着牙关，豆大的汗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却没有一人退却一步。
他们是否和我方才的心情一样呢？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无法可动？
夏洛特还什么都没做。
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
“夏洛特！”
我从旁边抱住了她，预感不这样做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指尖的火焰旋即熄灭，对面的三个人如蒙大赦，再不顾形象地坐倒在地上大喘粗气。
她仰起头来看着我，那股混有铁腥的玫瑰香气愈发浓了，摄人心魄的猩红色瞳孔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阻止余，汝可知代价为何？”
她这样说道。
脑中有一个构想，说实话，有点期待。
她果然把头埋到了我的脖颈处，我感觉到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没有继续下一步。
“这次先饶过汝……”
她在我的怀里呢喃着，感觉像是在撒娇一样。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明明才刚差点被杀掉，心脏现在险些又停跳。
“喂，那边的三个。”
她挣脱了我的怀抱，昂着头对那三个坐在地上的人说着，那三人此时规规矩矩的正坐在背负巨剑的男人前面。
又来了，这种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吸血鬼有魅惑人心的本领吗？
“愿听您差遣。”
为首暗绿色头发，皮革甲胄的一名年轻女人说道。
“与余无干，是她赦免汝等死之终局。”
夏洛特站在我的旁边，得意洋洋地拍我的肩膀。
如果没有她，我大概已经又死了一次。
我没有道谢，感激的话语会显得太过单薄。
“感激您的宽恕，仁慈的女士。”
我看向夏洛特以求帮助，她却俏皮地向我笑了笑。
嗯，情绪恢复得真快，这点也很小孩子。
“作为赔礼，我们愿意赔付损失，您看这样可以吗？”
其余二人在她的后面低着头，似乎默认了她的处理方法。
“嗯，当然可以。”
我尽量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随后递给我一把做工十分精美的匕首。
“希望这可以弥补我们犯下的过错。”
“诶？好的，谢谢。”
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您真是一位温和的人，我为我们的冒犯感到十分抱歉。”
现在该说什么？我该说原谅她吗？
好讨厌这种演舞台剧一样的交流方式，只有听小夏洛特这样说话才不觉得麻烦。
“那么，就此别过了。”
她朝我鞠了一躬，没有在意我的回复，直接带着其余的两个人抬着那个光头男人离开了。
临别时，她好像一直盯着我看，是想要报复吗？
希望不是。
“喂，我说你呀，不要随便盯着冒险者看啦。”
“冒险者？”
是异世界冒险桥段里一定会有的那种？
她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
“就是刚才那四个人，对于人类来说应该算是还不错的水平了，难道汝没有注意到他们胸前的金属牌吗？”
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所以没有。
“他们胸前的牌子是秘银材质，应该是有名的冒险者。”
夏洛特自顾自地说着，把我带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冒险者都是一群肌肉长进脑子里的家伙，不正常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刚才那种还算通情达理了。”
“……不过那种事怎样都好啦，余对那些人族可一点都不关心。”
“但是汝不一样。”
我被她抵在了墙上，像是在被小孩子勒索糖果一样。
“余饿了。”
猩红的瞳孔闪烁着渴望，妖冶的嘴唇诱导着欲求，我沉溺在她腥甜的气息里。
“那，请用？”
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这次完全没有第一次被咬时的那种惊慌，她也远没有第一次出手的那种粗暴。
也许这就是吸血鬼捕食的姿态吧？
脖子附近痒痒的，能感受到她的舌头抵在伤口附近舔舐，继而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没有了性命之虞，实际体验相当舒服。
她把膝盖顶了起来。
不妙！
我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推开了她。
“这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
“诶？汝在说什么，余只是在进食而已啊？”
她一副状况外的表情，有点委屈。
还有我非常熟悉的，寂寞的表情，低下眉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我心软了。
“……我似乎过度反应了呢，要继续吗？”
“不了，就这样。”
她很快就调整好状态，仿佛无事发生般要领着我走出那条小巷子，我的心却像被什么攥住了一样。
“继续吧？”
我拉住了她的手。
“说了不要，放开我！”
她甩开了我的手。
“抱歉。”
我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
而且，她很不开心的样子。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算了，走吧。”
她还是向我伸出了手。
我真的可以牵住吗，那只手？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她先一步牵住了我。
“别愣着，走了。”
“嗯。”
我该怎样回答她呢？还是避免做出更多错误的回应，就这样沉默下去？
她走在我的前面，再一次难以看到她的表情。
难以捉摸，脱离掌控。
怎样才能让她重新开心起来呢？
我抚摸着脖颈附近才被她噬咬过的地方，那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摸上去就和普通完好的肌肤一样。
明明留下痕迹更好。
“汝想吃什么吗？”
没头没尾的，她突然这样问我。
想起来她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吃饭。
“夏洛特呢？吃饱了吗？”
“没有。”
“诶？”
“没有啦！余会找其他办法解决的，安心吃饭吧，不用在意余。”
“哈？”
对呀，她是吸血鬼。
平常也是要“吃饭”的。
就像一颗滚烫的子弹射进了我的心脏，难以抑制的嫉妒如野火在我心中燎原。
我停住了脚步，任凭她牵着我的手也不走动。
“干嘛啦？为什么不走？”
现在是白天，她没有那样麻烦的力量。
“明明有我就可以了。”
“你在说什么啊？”
看起来有些乱了阵脚，夏洛特慌张的神情还是第一次见。
见第一面到现在已经快一天了。
呵呵。
我掏出了那位绿色头发的冒险者作为赔礼送给我的匕首。
“干……干嘛？”
她脸上的动摇相当明显。
“在我们那里，只有主人吃饱了，奴仆才可以吃饭。”
说着，我用这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缓慢而不动摇地切割下去。
“喂！住手！不要这样！”
冰冷的刀刃划过，我又想到前世被刺时的感觉。
刺痛，有些失血的恐慌感。
好痛啊。
可是和我心底的那股无从排遣的妒火相比，简直算是温和的疗愈。
“我说了不要这样！”
她扑了过来，夺过了我的匕首，我看到了她滚落的泪滴，以及她婆娑泪眼中的，我的脸孔。
这就对了，只看着我就好了。
“不来吃吗？”
血液缓慢流出，我想要把它当成饵料，饲喂这位可爱的人偶小姐。
“笨蛋！”
湿漉漉的触感如期而至，还有我并没有期待过的眼泪落在我的耳朵上。
心更痛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哭泣才做这种事的呀。
鬼使神差地，我搂住了她的背。这身斗篷实在太碍事，以至于我并不能触摸到她缎子一样的头发。
她并没有如我所愿来吸血，我感觉得到。
她只是舔了舔来帮助伤口愈合。
“对不起。”
“为什么要这样？”
“我……”
我该怎样呢？
将我自私且肮脏的想法告知于她吗？
玷污这样美丽而善良的灵魂吗？
……把她染上我的颜色吗？
“怎样？”
泪蒙蒙的赤色眸子直视着我，那里面没有一丝杂质，清晰地倒映出我的污秽。
她很不安。
也许，只是也许，她也很在意我呢？
不可能啦。
我否定了自己心里的这点侥幸。
“夏洛特，有吸过别人的血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只是好奇。”
“余是血族哦？”
“那算什么？”
“所谓血族，就是只能靠吸食血液存续下去的物种。”
“如果不吸血呢？”
“会很渴，只能靠血液来缓解的渴。”
“只是这样？”
“还会渐渐失去力量，然后陷入沉睡。”
“所以夏洛特也会吸其他人的血呀。”
“很遗憾，并没有。”
“诶？”
“血族在十五岁以前是不需要通过吸食血液来维持生存的。到了十五岁那一天，身体会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无比渴求血液。在那之后应当就是需要靠鲜血来维持活动了。”
她很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温柔而有耐心。
“所以……”
“所以？”
“余昨天才满十五岁，吸血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你啦，姑且还没有吸过其他人。”
心中的妒火瞬时熄灭，在那灰烬之上生长出的是名为欢愉的花朵。
“是嘛……”
按下窃喜，我才意识到现在的姿势不太对劲。
“那个，夏洛特？”
“汝还没有回答余的问题。”
“诶？”
“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是……”
“明明是余的奴仆，就那样受到伤害不是余的失职吗？”
“汝觉得主人的脸面无关紧要，是这样吗？”
“对不起。”
“余的东西，即使是一把生锈的刀，余也不允许别人否定它的意义，余会亲手将它重新打磨光亮，余还要其他人都夸赞它是一把宝刀。汝明白余的意思吗？”
说实话，不太明白。
“嗯，我明白的。”
“如果它自己变得锈蚀，余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将它打磨干净，决不允许它擅自锈死。”
大小姐的奇妙比喻呢。
我只能回以微笑。
“算了，去吃饭吧。”
她不由分说地拉住了我的手臂，霸道地穿行在街道上。
走过了几个街区，眼前出现一家很豪华的酒店。
我就知道，以这位人偶大小姐的风格，一定会来这种地方。
“好了，殳凉。想吃什么都可以，通通告诉我吧？”
她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游刃有余的笑。只有我知道，那伪装相当脆弱，一触即破。
藏在伪装后面的她，更加更加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