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想要你的心

作者:逸话光语(E犬原创)
更新时间:2024-09-01 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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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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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8日晚8时。


飞机将驶离丰土国。夏日闷热的机舱中,花荼荼身心俱疲,将额头贴着舷窗边、在起飞前就睡着了。


她梦到,自己又成了初入银行的现金业务员,刚被厚厚的青灰色保险门咔嚓锁进了玻璃柜……


突如其来耳边一声“嘭”的巨响,将她惊醒了。


不知为何荼荼觉得,那爆炸声音一定是事故,几秒都紧闭着眼睛保守黑暗,没有动弹。本能的智慧让她很识利害——睡梦中不觉而死,总比清醒着受折磨而死要好得多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吧,是我的汽水。”邻座老妇人和蔼道歉。


额头的汗津津带走了燥热,荼荼看向邻座老态龙钟、银丝稀疏的羽杉生。荼荼对她摇摇头、露出虎牙展露俏皮,笑说:“没事!羽老师,气这么足的,是海牙国产的汽水吧。”


她反倒感谢老人,她把自己救出了一场噩梦,但,说是噩梦,也不痛不痒。如今的世道大抵如此,一般人最恐怖的噩梦,并非被殴打虐待、残害致死的梦,并非被谁欺凌追逐、谩骂恶语的梦……诸如上述事件,已几乎从社会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没什么恶鬼妖怪的世界中,潜意识虚构的噩梦,多是重回学生时代考试的梦、重回工作前几年不适应职场的梦罢了。


老妇人闻言,眯起老花眼看向手中汽水瓶,素净的指尖点着圆润瓶身,道:“哦哟,还真是海牙国语。机场随手买的,没仔细看。”


荼荼笑说:“明天在海牙国的研学庆功宴,咱们不是要喝多少有多少吗?”


“明天,你还打算喝软饮料?”羽杉生年近70,性情严肃,这会却用手对嘴巴做了个猛灌啤酒的豪迈动作,故意搞怪给这年轻人看。


荼荼被她逗笑了。


31岁,经银行内部竞选推荐,荼荼因一口流畅的丰土国语和读写顺畅的纳盟通用语脱颖而出,有幸参加了位于丰土国、和其周边海域岛屿国家的研学项目。项目主要是与来自世界各地、年轻的银行从业者共同交流学习,完成各自企业交给的课题。


项目为期2年,自己因“合眼缘”挑选的导师羽杉生,待学生比她想象中严格,对各个目标银行业务的调查探访,也比荼荼想象中繁忙。


余下闲暇,除去强迫症般去丰土国各地狗市寻寻觅觅,至于云城山区老家,只是去过一次,见见亲戚、走马观花而已。


研学结束了。就在今日,报告会也圆满完成。

庆功宴后,她该辞别羽杉生老师,回到爱姆派继续她的财务主管工作。


也许会因研学成果荣升一级,做到财务部经理……可比起来时的雀欢欣跃,33岁的花荼荼走上归途、心平无波,大概因为逐渐失去朝气的人生前方,少了很多她期待的东西。


转向舷窗可见慢慢远去了江港城,城市夜景,是无数路灯连成了金橘色的流线,一条条橘色大川,交织成网状的城市交通脉络,其间密密点缀着万家灯火的明黄星光。


大川与星海最终从陆地蔓延到繁荣海港,大厦与巨轮、抑或摩天轮的光辉……


颜色花样变多了,白、黄、靛蓝紫红的虹光力量充足、向上爆发,彩雾弥漫如百花缭乱,光染入夜空、有盛极一时的煌煌耀耀。


紧接着,人造陆地的海岸线条,好像被漆黑的尺子画线切断那样整齐,人间光彩到此猝然而止。


视野内很快只剩墨黑一片。


明知那离去的不是熟悉的故土,荼荼鼻子却有点酸:大概是人步入中年之前,最后的多愁善感吧。


毕业庆功会就在海牙国、海牙市中央车站内的酒店顶层宴会厅举办,以至于口干舌燥的一行人刚下了高速电车,就无缝衔接地将酒当水,开始狂饮。


羽杉生没吃什么东西,喝多了汽泡充盈的冰镇啤酒,站到演讲台上已经面红耳赤。


她重复地絮叨自己那喜欢软式毛毡球的爱妻、一个刚考上大学离家住的大女儿,两个刚升高中的双胞胎小女儿。


自己还有三年退休,说起来,持续了40年的研究方向,是年轻时去到纳盟纳噶阿澜共和国、罗斯特市,拜访某桫椤氏经济学教授求教后确定下来的,这么多年,再没变过。


那年她20岁,从丰土国去到罗斯特市,刚进市区就弄丢了钱包,一个好心的姑娘见她窘迫不安,大下雪天陪她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回来。


姑娘也来自别的国家,到此处打工糊口。两人用蹩脚的纳盟通用语沟通,姑娘了解到她的情况,立即拿出身上几乎所有的钱,自己虽生活困窘,却就这样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凑出了求学的旅费。


羽杉生被姑娘的善良感动,实在羞愧,将自己的新外套脱给了衣衫单薄的她,姑娘则买来报纸和锡纸,裹住她的身体和四肢。


两人在寒风呼啸、雪花纷飞的密思河畔聊天。昏暗的街灯下,两人共享一杯廉价的咖啡,身体勉强保持着最低标准的温暖,心却是火热的:


她们整夜深谈生活琐事和理想,敞开心扉后感到投缘,不愿就此草草分离。

后来,姑娘成了她的终身伴侣。



宴会场一个个站立式小圆桌边,围了意气相投的年轻人,有名银行家的千金小姐,有体验生活的自营业老板,有力争上游的勤学小伙,彼此从身上正装的颜色搭配、聊到研学结束后的打算,天南海北、无边无际地侃谈甚欢,没人在意台上那老妇人重复过千遍的人生故事。


荼荼却不知从何时起,停下了举杯牛饮的动作。她凝望讲台,被老妇人泛旧发黄的人生经历打动了。


她此生、从未经历过那样人与人之间的爱情,也没去过那样雪花轻飘闪亮的密思河畔,却仿佛能见到故事里两个年轻人的脸庞、清澈的神情、说话时呼出的纯白水汽,仿佛能闻到快餐店咖啡公式化的香气、雪花甜丝丝的冷香,仿佛能听到寒风刮过耳廓的呼啸声……


她幼时因一只珍爱的小狗、尝过心门大开的美妙滋味,自然能够感同身受那久远时光前,人间某处悄悄绽放的、互通心意的幸福。


这边小圆桌围了四个人,一男一女是夫妻,从这边转开,去向别处交谈了。


“这样惺惺相惜、心心相印的感情,我也很向往……话说,花小姐,冒昧一问,您是‘女生’吗?”对面高大的白发女子,忽而口出不太流利的丰土国语——大概荼荼长得偏向丰土国女性的样貌吧。


面前的人大概叫做桫椤……是别的课题组的,荼荼不熟悉,只记得是个气质优雅的望族女子。


她已站在这边小桌良久,只饮酒而不去夹菜,面前干净的白桌将她脸色映得明亮,有些梦幻,那水汪汪、温润非常的蓝眼投来笑意,身子微动,挡住了荼荼看向导师羽杉生的视线,让荼荼正视她。


荼荼明白她的疑惑。


因小时体弱多病,母亲将自己送进了学校游泳队训练、期望孩子的身体素质有所增强。


长久竞争性的运动激发了荼荼的野性和好胜心,也让她长得肩胸宽阔、腰部细窄,故而样子比一般人挺拔精神,面色含有不驯。


可惜,身高还是矮了普通双性人一个头,手脚不够长,因此没能走上竞技运动员的道路。


女性,通常没她的身材这么刚健,双性人通常又没她这么矮小。如此一来,她的外形十分具有迷惑性,常遇到尝试来攀谈的男性得知她真实性别后,速速逃遁消失的尴尬事件。


穿深紫色正装长裤的荼荼,挺胸举起半杯酒,灰眸泛亮,用纳盟通用语诚实地调侃说:“我看起来是矮了点,对吗?我是丰土国和爱姆派混血,出生于爱姆派,您用纳盟通用语就好。”


“哈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谢谢。不过,我要感谢花小姐这样的姑娘,因为有了您这样的矮个子,才能衬托出我这样的高个子,世间万事有趣,一切都是相互衬托而成。你我相对,成就了花小姐的可爱,也成就了我的傻大个,不是吗?”


高大女子温吞谦逊,说出些哲学性的话,她自行斟满酒,将口沿谦逊地低下来一些、与荼荼轻轻碰杯,粉嫩薄唇温润的缝隙吐出轻语,自报家门:“桫椤衡治。”


“花荼荼。”荼荼眨眨眼,看她唇贴杯口、喉间匀速地滚动,逐渐仰起了秀美白皙的脖子,自己也只好礼貌性地仰头干杯——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喝了不少,她再这样邀请自己,就只能以喝太多头疼为由拒绝了。


“唔……”衡治饮尽一杯,用手指关节蹭去唇上酒沫,动作是不符合礼仪的轻巧。


豪饮精酿酒使她冰蓝的眼中漾起满足之色,明明容色清冷高贵,人也高大,却对荼荼展露温顺乖巧般歪歪头:“那边新上了酸辣口味的白鳝片和串烤水果扇贝,汤也换了热乎的,我们去拿点来吃吧?这样喝很快就会醉的,而且,海牙国的啤酒虽醇香鲜甜、苦味恰好,但气太足了——你不觉得吗?”


“嗯,我也觉得,喝多了总想打嗝来着。”荼荼故意对这贵族说点不高雅的话。


“偷偷告诉你,我暗自打了好多嗝了。”衡治却拿自己开玩笑。


衡治离席时,胳膊微微伸出来示意她一起走,嘴唇向她持续展开和悦的弧度。


两人还不熟悉,就在如此清俊的脸上露出开朗大方的表情,是荼荼所陌生的程序:总该是更矜持冷漠些,才对。


但开朗本身有引诱人心的力量,荼荼不由得放松心态、跟她一道过去了。


明明看起来比自己年少,衡治却总像长辈照顾小辈似的,让她先行一步。遇到她人端着食物快步走来,还会将一只胳臂拦在她身后,防止她被碰到。


“您很会照顾人,在家是长女吗?”荼荼回应她的关照。


“不,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说是孩子,也有29岁了。”


“真看不出来。”看起来也就20出头,她比自己想象中大不少呢。荼荼放下舀汤的大勺——失策,这汤桶有点高,她只盛出上层的一勺清汤,但衡治等在后面,她也不好没完没了地捞呀。


衡治接过汤勺时,温凉的指尖和稍长的小指指甲,与她整个手背全面擦碰。


荼荼不知因为凉还是痒,全身打了个哆嗦,缩手躲开的动作幅度很大。


衡治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她表情很惬意地探头,舀起汤底五彩缤纷的蔬菜粒和肉末。利落地刮干净勺底汤水后,居然将长勺伸过来、将它们全倒进了荼荼清汤寡水的碗中。


她耸肩笑得生动:“不过我的几个姐姐都比我矮些、瘦些,像拿高处的东西这些事,都是我负责做。”


“原来如此!……谢谢。”荼荼也不禁捧起汤碗、回以甜笑。

“这是为了世界的和平。”衡治又对她歪歪头,眼睛清亮。

“什么?”


“……世间不存在真正的均衡和公平,就像,有高个子、有矮个子,像这样以各自的特长互相帮助,世界就变成了更加均衡的。我想均衡,是和平的基础吧?……

对不起,好像我总说些怪话出来。”衡治耸耸肩,表情有些泄气,“从小,我就因为这些飘忽的想法而不太合群。”


“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这回,荼荼仰脸真诚道,“你的想法很有趣,如果我读过哲学,或许就能更顺畅地跟你聊天了。”


“你人真好,我专科毕业后就打理家族产业,前几年自己考了大学——金伊洛大学发展经济学毕业,确实辅修了哲学、还有心理学,平时喜欢研究历史、尤其是丰土国的历史。你是什么专业?”衡治给自己盛汤。


“我是会计毕业的……毕业以后在银行工作十年了。”其实之前荼荼一直专注游泳训练,在学校的成绩不太好,全靠游泳的社团表现加分,通过短时间的学习考上市立大学的会计专业,已经很不容易。


不过,金伊洛大学啊……荼荼确实感受到自己和这个贵族女子之间的差距了,有点不自在。


衡治却亮着眼睛,跳脱地偏离了那个叫她自卑的话题:“诶?我想起来了!我一开始就想问你的,你的花姓是花朝王族的姓氏吗?”


“对的。我家祖先是流离国外的花朝人,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哇!真的是!我感觉花朝那段历史、就像美丽的传说一样!”衡治一手端起餐盘,这回实打实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动作充分表露瞬间的激动和欢悦。


荼荼习惯孤身一人。


姐姐和妈妈也很久没见了,孤独的环境让她习惯了心灵方面脱离水源的干爽、甚至是干燥。

一旦被人这样亲密地贴着,她不适应到整个后背通电般发麻,但是……但是人的感情,人的温暖,真的很滋润、很舒适。


衡治就这样揽着她走回那张小桌,口中用丰土国语发出笨拙而夸张的惊叹:“荼荼,我早就觉得,你有些特别,原来你果然是个花朝的公主!”


“公主、你说的什么呀哈哈……”荼荼为她的浮夸言辞哭笑不得,但脸上泛起了诚实的红晕——谁不喜欢夸奖……哪怕是开玩笑的呢?


吃吃喝喝的间隙,衡治发出好奇的问句,她也尝试向衡治半敞开心扉,以表露交往上的真诚。


说到灰发和灰眸,荼荼诚实表达:其实我更喜欢纯洁高雅的白金色或银色,对于深发色,我总感觉到莫名的自卑。衡治立即叫她打住,“这是你对自己的偏见。”她掏出智能手机,展示自己从前的照片:“我喜欢灰发,大学时常常去染灰发,还苦恼白发留不住颜色呢。”


两人喝太多,要好的女伴一般同去楼下的卫生间,又说到回去后的打算。


荼荼倾诉般表达说:“其实,哎,我不太喜欢银行的工作来着……”

衡治立即摆出了一副舔着嘴唇、专心数手中空气钞票的姿势,末了眨眼说:“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动作吗?哈哈!我懂你的。”


和衡治交谈,她总将话接得轻松舒适。荼荼不断被她逗笑,笑出了几滴眼泪、肚子也笑痛了……斯人若彩虹,她遇到之前根本不能相信,世间竟存如此体贴幽默、又有恰到好处纯真不羁的望族美人。


酒到酣热之际,宴会也快散场了,衡治似乎是趁兴不得不发,她主动出击,眯眯眼睛发起了言语上的进攻:“荼荼,你真的……很美,我能看到你美丽的心灵,简直想捧在手心、每日每夜地欣赏呢。”


荼荼察觉到感情上的危险——她不是没被人追求过,也知道,今晚这份温暖就快要结束在自己手里了。


心中有些不舍,话语在喉间哽了哽、还是坚持颔首总结说:“谢谢,您也是个很好心的人。我会记得您的好意。”


桫椤氏,只说她身边那繁华靡丽、沐浴无边无际光明的世界,与自己,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衡治轻呼着热息摇摇头,又举杯斟满酒,要跟她最后碰一个,眼色认真道:“如果你觉得这仅仅是好意、或者我这个纨绔一时兴起、追求人的话术,也无所谓。荼荼,只记得,不要在茫茫人世的戏剧中、迷失你高贵美丽的心。


为了一个幻影,这样偏执地全心全意去坚持,值得吗?……也罢,你我不曾有过什么约定或羁绊,我认了,但如果有谁出手污浊、贬低了这颗心,使它枯萎……我不会坐视不理。”


什么?她都说了什么?


荼荼醉醺醺,碳酸泡泡已经狂涌着冒上了发痛的脑子,想不清楚那话是什么意思。看见衡治又是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两瓣嘴唇湿润粉红、向自己露出充满魅力的微笑。


荼荼皱皱眉,不服输的心情叫她决定舍命陪君子,于是斟满酒一股脑灌下了喉咙去……妈妈呀,今天得是喝了多少啊……幸好酒店就在楼下……


而后,她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又下楼去了卫生间,那里在做晚间打扫,地滑,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楚、差点滑了一跤……好险!


幸好被白色长发的……衡治?扶住了……又下到一层车站去上卫生间,车站人多,卫生间在排队……对了衡治,看我这脑子坏了,咱们不是早就发了房卡嘛?回房间就……咦?衡治……我眼睛也坏了?你怎么一个眼睛蓝,一个眼睛灰呢?


总之,人有三急,走,回去吧……


花荼荼从无梦的睡眠中逐渐醒转过来,头痛欲裂。


一呼一吸间感觉空调送风清凉,身上却温暖安适,原来自己双肩以下都塞在软乎乎的被褥里面。


她动动手脚,皮肤摩擦了被子,进而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怎么什么都没穿!


瞪开一双灰亮亮的圆眼,在夜灯柔和的鹅黄色光线下,荼荼有了更惊恐的发现:床边赫然坐着个赤.裸上身的高挑女子!


女子没有察觉到荼荼加了速的呼吸,她大概是刚洗了澡,正背对荼荼,用浴巾擦拭绵长湿润的白金色头发。有水滴从她背沟流下,洇进半长短裤纯黑色的裤腰中。


黑色的裤子更衬得那那后背洁白无瑕,肌肤细腻,只是,背沟深凹和腰身的纤细,让荼荼意识到她肌肉和脂肪的干瘪,随她仔细擦拭头发的动作——像船桨划动一样,大块肩胛顶起了皮肉,下方肋骨根根滑动着白肤、显现骨架形状,瘦得有些触目惊心。


咦?之前没看出来,衡治,是过于苗条的类型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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