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堵墙怎么这么严实?米蕾尔忿忿不平地想道,搞得她偷听都困难。这种时候她就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学些间谍类的术法,哪怕是最基础的炼体术法也成啊,好歹能够强化一下听力不是?
都怪老爹非要自己学那什么破水法,真是的,难不成还要自己一个贵族大小姐去搞水利工程?
倒也不是没可能。一想到这个,米蕾尔就觉得自己的未来好像一片黑暗。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赶紧甩了甩头,偷听薇莉到底在跟谁讲话才是正事!
她又把耳朵贴近墙面。声音被结实的石墙遮掩得模糊不清,薇莉迪娅的话语她只能依稀辨出几个音节,至于另一个人的话……真的有另一个人吗?除了薇莉迪娅的嗓音,她什么都听不见,可要是没有对话的对象的话,薇莉迪娅总不能在自言自语吧?她疯了?
米蕾尔还是倾向于她没疯这个前提。
那另一个人呢?
她无论再怎么去听都寻不到一丝另一个人的存在,这也太邪门了吧?要不要出去试试?米蕾尔转头望向房门。
想想还是算了吧。谁知道这扇破门推开的时候会不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动静,有的话她就完了。虽说薇莉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但要是仗着这一点就去随便干涉人家的私事可不好,这点自觉她还是有的。薇莉没有选择在家里,而是在外面的小巷子里谈这事,就代表了这事她不该参与,薇莉总不会害她的。
既然这样,本来就不过是想要满足自己的一点好奇心罢了,偷听不成也没必要强求。
只是……她们人呢?倏然之间,就连薇莉迪娅的那点声响也没了,外面重归一片死寂,至少对她的耳朵是如此。
她又踮着脚尖猫着腰走到门前,把耳朵靠在门板上,找寻着脚步声的踪迹。
好像还真有。得亏她反应得快,一道脚步声差不多刚刚离开小巷,似乎正在逐渐远去。
等一下?一道脚步声?难道说真的只有一个人?这不合理啊,米蕾尔心想,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去巷子里做什么?在家里自言自语不也是一样的吗?她专注在那道脚步声上,等到她几乎完全听不见了,她才一步跨到窗前,捻起一片衣角,试着把窗板上的积灰擦掉一块,从中窥视路上的景象。
自不必说,这是一次失败的尝试。要是这积灰擦就能擦掉,薇莉迪娅大概早就将其擦得一干二净了,哪里还要等到米蕾尔来干这事?
米蕾尔有些气愤地咂了咂嘴,又看向一旁的房门。只能这样了,她咬紧牙关走了过去,轻轻地将其一点一点向里拉,她几乎要别开脸眯起眼睛,仿佛这样就能令她的动作更加轻柔,或是令门轴不知怎的润滑一些。
两者都没有发生,但好在米蕾尔确实是不声不响地把门拉开了。随即,门框中便探出一个小脑袋,鬼鬼祟祟地环顾着四周。
找到了。薇莉那一身熟悉的棕色斗篷正走向远处。这斗篷都穿了多少年了?那么旧也不知道换。幸好主人是薇莉,总是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不用的时候还好生保管着,要是换个生活习惯差点的,估计早就破破烂烂穿不得了。
米蕾尔在她今年生日时,送了她一件银灰色斗篷,轻薄似流银,还防水防风,好看又实用。可薇莉迪娅就是不穿,给它死死地压在箱底不见人,大有要将其当成传家宝的架势,当时给米蕾尔气得半死。
她这是要去哪儿?米蕾尔有些想不通,她文吏的工作不是已经辞了吗?对外没有宣布(宣布了也没人在乎,意思就是名册上还没有将这个人划掉而已),但这逃不过她的法眼——准确来说,是她们家的法眼。
要不……还是先跟上再说?她心念一动,就要一步跨出门外之时忽然想起,斗篷还没穿呢。若要不引人注意的话,最佳的选择自然不是斗篷,而是融入人群中。可米蕾尔又不会易容术,就连化妆都是家里几位女仆服侍的,而她那张面孔想要在城里不被认出来简直是难如登天。城主家的大小姐嘛,稍微有名有姓一点的人物无一不认识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米蕾尔赶忙冲回去一把抄起自己的斗篷披上,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将门一锁,便脚步匆匆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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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了一会便经过一片喧闹的街道,街边的各色铺子差不多都开了张,店主人们正都一个个的准备着一天的活计,忙得不亦乐乎。
路过一架铺子时,其中飘出袅袅香气,是肉包子与豆浆油条的味道。虽说是从东方传过来的美食,西方人对其早就不陌生。东西方停战早就是百年前的事了,期间的文化交流络绎不绝,现在城里的这种东方餐馆足有五六个,或大或小,已经不稀奇了。
这香气惹得薇莉迪娅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店门口不大,没几步就要走远,她只好以依依不舍的目光送美食远去,再流连忘返地看向前方。
比安卡停下脚步,转头就向那家早点铺子走去。
她知道薇莉迪娅没吃早饭,薇莉迪娅一晚上到早上发出的任何动静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这姑娘一醒来没多久就火急火燎地出了门找自己,找到了自己也是说了几句话就上路了,哪儿来的时间吃早饭?
“大人!”薇莉迪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比安卡已经走出三两步她才匆忙赶上。
“伸手。”比安卡发话,薇莉迪娅便呆呆地将一只手伸了出来,不知比安卡要做什么。
“拿去。”还不等薇莉迪娅推辞,她就直接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几枚铜币往薇莉迪娅手心一倒,说道,“不用管我,吃完直接向办事署去便是,我自会跟上。”
话音一落,她便一回身就走入了人潮中,薇莉迪娅眨巴了两下眼睛,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老板……”薇莉迪娅也无可奈何,只得接受自己的命运,转过身去对老板招呼道,言语间还有些羞涩。
“哎!”老板答应的可就爽朗太多了,满脸笑容的就走过来了,“姑娘想吃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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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的确是要去联盟办事署。这条路米蕾尔认识,薇莉迪娅以前带她走过这条路。
这闹得是哪一出?米蕾尔愈发的疑惑不解,明明都已经一周多没去了,办事署内部也没人过问,很明显地就是默许了这一情况,那现在回去又是什么意思?让她离开的理由解决了?
她当初就对这事好奇来着,还以为是薇莉迪娅出于身份问题又被人欺负了,导致这次丢了工作,弄得她气愤填膺地去打听,却发现薇莉脸上没有一点不乐意,就去问父亲。结果一向在父亲面前所向披靡、呼风唤雨的米蕾尔大小姐竟然吃了闭门羹,叫她不要再过问这事。过两天他们就举家北上了,说要去避暑游玩一阵子。
她死皮赖脸地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了一个下午,最后给他烦得受不了了,才给她透露了点隐晦的口信,说是薇莉迪娅要走了,这几天应该是在打点行装。
不说还好,一说大小姐就按耐不住了,瞒着家里人连夜就奔逃回了城里,口信都没留一个,估计现在给她老爹气坏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她想道,自己若是留了口信,指不准才刚进城门两步就被逮住了。她知道怎么从父亲那里予取予求,她父亲又何尝不晓得自己女儿的心思?
唉,等回去的时候多陪他两天吧。她也知道父亲宠她,哄一哄就过去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自己回来都第三天了,父亲那里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他真能放任自己乱跑不成?真是的,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吗?
人类是一种口是心非的生物,明明客观上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若是主观上合了心意,偏偏还就希望它发生,但要遂了心意又会叫苦连天,埋怨老天不公、自己运气差等等。
米蕾尔也不出其右,只是她并没能到能够怨天尤人的那步,没发生的事情就是没发生。
她看着薇莉迪娅的背影,越想越奇怪。父亲举家北上与薇莉打算离开这两件事,时间点卡得也太紧了吧?
巧合?
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事在人为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昨夜在床上的对话又浮现在她脑际,她一瞬间好像就明白了什么。
薇莉想要趁自己不在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
尽管她不愿作此猜测,可这过度的巧合以及那场对话在她心中几乎成了铁证,一切证据仿佛都在指向这条结论。
不断迈出的脚步不觉中停下了,她看着薇莉迪娅的身影越走越远,眼眶蓦然红了起来。自己难道不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躲着自己?米蕾尔感到心脏砰砰直跳,胸中的气愤与委屈突如其来,蒸腾化作雾霭萦绕她脑际,逐渐淹没她的理性,此刻她却半点都不介意。
她满口银牙紧咬,向前重重地踏出一步,然后又一步,她的脚步愈行愈快,整个身子微微向前倾,怒气冲冲地向着薇莉迪娅走去——
薇莉迪娅毫无征兆地回过头来,正对着她的方向,米蕾尔刹那间便僵在了原地。
被…发现了?这样也好。她双手紧握成拳,一动不动地盯着薇莉迪娅。
薇莉迪娅朝她跑来,却不过几步就停下,紧接着转向了她身侧的店铺。米蕾尔呆呆地看着她,神情恍惚,她不知该欢喜还是难过。
还好,她没有发现。原来,她其实没发现。
想要于流水中静止就要有其资本,显然米蕾尔既不沉重也不顽固,所以她被身后的人流推了个趔趄;她在原地站太久了,怪不得别人。她也没有心思去责怪那个人,连抱怨一句的想法都没有。她只是稳住身形,然后回过神去继续望着薇莉迪娅。
她又看见了薇莉迪娅的脸。兜帽之下的面孔正一脸迷惑地东张西望,像是在找寻着什么。是在找自己吗?她想。那视线有一瞬间扫向了她,还没等她眼中的恍惚明亮起来,那视线便已离去。随即,那人收起视线,摇了摇头,就回身走进了店里。
她双眼轻闭,吐出一口气,绷紧的身子也随之松了劲,她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该怎么办?要进去找她吗?该说什么?脸上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好累啊。这些决断都是一位大小姐的必修课,根据目标选择应对之策,这些都该是人的本能,不是吗?所有人都会,她该做得更好。那为什么还会感到累呢?
待她回过神来,她发觉已经走出两步了,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有了主见。既然这样,那就让它带着自己过去吧。她一眨眼,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店门口,再一眨眼,她就进了店里。这时薇莉迪娅才刚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她背朝着门口,看不见来人,来人也看不见她的面貌。
但米蕾尔一眼就能认出来,她的斗篷,她的身形,她的气质,温婉而恬静。要是有别人的话肯定就要说她在睁眼说瞎话,一个被斗篷裹着的背影,她能看出来什么?米蕾尔不管,她只相信自己眼中所见的,而她看见的她就是那样。
她一步步向她走去,行至店铺中间时,她发觉薇莉迪娅的身子不动了。若是别人一定看不出,她想道,只有她知晓薇莉迪娅的小心谨慎,这是一个讯号,代表她听见有人来了。
米蕾尔继续向前,经过薇莉迪娅身边时还故意一加快了一瞬的脚步,令她无法窥见自己兜帽下的面容。兜帽的边缘挡住了她的眼角余光,不过她知道薇莉迪娅一定像只受惊小鹿一样地抖了一下,这是薇莉迪娅的习惯了,她此刻一定在惊疑这个人是谁,又抱着怎样的目的,是该走还是留。
她没有给薇莉迪娅走的机会,一旋身便坐在了她对面。
“米蕾尔?”薇莉迪娅压低声音说道,米蕾尔一坐下她就认了出来,“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
米蕾尔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撑起了兜帽的边沿,让薇莉迪娅看到她的脸。
“你…怎么了?还好吗?”
薇莉迪娅一见到她红红的眼眶,其中还尚存泪珠晶莹,眉眼间便满是关怀神色,伸出手想要去替她拭去。米蕾尔动也不动,任由薇莉迪娅照顾自己。等到薇莉迪娅将手缩回去她才开口。
“薇莉?”
“嗯?”
“你……有没有想要瞒着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