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的事,三千兑现了她的诺言。
不论是举家移居密斯河畔的计划,还是如荼荼梦想过的那样,一旦抓到机会,就要向众人一遍遍叙说自己家中琐事:
退休后沉迷绘画的爱妻荼荼,做了网拍球(类似羽毛球运动)竞技运动员的大女儿逍萤、继承了自己研究事业的小女儿阎阎。
起初谁都会觉得花教授苦于枯燥的研究生活,不擅社交,生活迫不得已只与家人相关,没有别的谈资。
或有人阴暗些,觉得她只是喜欢卖弄作为“爱妻属性”的个人特点,总之,三千也不在意,喝点酒起了兴致,脸上浮出两团愉快的红色,就要发作那一通“自从16岁被我老婆收养……”为开头的大谈特谈。
这位在“宇宙法学界”名号响亮的教授,晚年研究成果愈发精彩,她行事低调,却因数次拒绝获得国外大学名誉教授称号而上了新闻。
记者上门问起原因,她帮老伴挎起碎花布篮子、扶着老婆看她穿鞋,说,可不想在国外到处演讲、受表彰,飞来飞去没完没了、烦得很,有那闲工夫,不如陪老伴河边晨间散步,喝咖啡,去市场挑新鲜番茄和火腿……
爱妻至深,大概也有其坏处。
古稀之年的花三千在照料年近90 、轻微认知失常的妻子期间,被确诊为成人发病型糖尿病。
她未惧反喜,在妻子去世后更加不好好治疗,有人劝她,她却一脸担心地说让老婆等太久、怕是会被别的野鬼拐跑,人家都觉得她彻底疯了。
如此,大概上天也被“感动”,遂她心愿。
在妻子花荼荼离去两年后的一个清晨,本可以活更久的花三千、因心源性猝死与世长辞。
……
故事到此,大概诸君已经忘记了拿着青金石平安扣夜会沙罗的“我”的存在。
可叹,我除了跟沙罗姐姐交谈那些故事,自己却没什么了不得的经历能写进来,只是白天随师父跑来跑去,夜里握着石头做梦,挑闲暇练练笔、再仔细记下罢了。
这一夜夜清明梦听沙罗讲过去,虽有些事物、以我所处时代还无法理解,但我专注感情戏份、也听得心满意足。
鉴于此处梦醒,沙罗还有话要说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醒来,却发现非常糟糕的突发事件:
平安扣本来好端端握在睡梦中的我手心里、突然裂成了两半。
平安扣,是已逝的母亲寄托了保我平安愿望的东西,裂开是不吉,但我已十七了、不是遇上什么事都哭鼻子的小儿。
见事实不能改变,迅速翻起身镇定心情,抛起铜钱在床单上算了一卦,却得大凶卦“明夷”。
那我可是真的要哭了。
此卦象征日落地下,光明没入地中。夷者,伤也。明夷,意为光明损伤。
游历四海,一月前已从外间回来,我随师父住在浙皖区域清凉峰的半山腰,睡在带院子的小宅侧屋里。
山间早春寒凉,我披头散发地摸黑下床,在微弱的虫鸣鸟叫声中跑进清晨凉森森的院子,惨白着脸叫师父:“师父!完了完了!平安扣突然碎了,我占出明夷卦,明入地下、大凶啊!师父——完啦——”
年近40、瘦瘦的师父,正双盘腿、腰杆笔直端正地打坐。
我只听人家喊她荀老师、荀师父的,看她有时给人家的处方上面草书署名“荀复”,我才知她单名为“复”。
她是游方人士,僧道貌似不拘,会算命诊脉、看阳宅阴宅,给师徒二人挣口饭吃就不多收费,今天这蓝衫的打扮,倒让我想起第三段故事里白胡子的老大爷了。
我问过沙罗:你扮演的白胡子算命老爷爷,小摊上那“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的八个图案,不就是咱们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先天八卦吗?
沙罗就点了头:地球和那星球很相似啊,宇宙间还有很多相似、不相同的星球呢。
我天真地问:你弄了这样多相似的星球,怕不是觉得好管理、偷懒吧?
沙罗听罢不说话了,我以为祂是心虚,过去片刻祂才解释说:行星运行有不能违逆的普遍规律,物质星球有天有地、有风有雷、有火有水,有山有湖……再将目光局限于能够诞生复杂生命的星球,自然规律就基本是共通的了。
智识生物发现的道理、也大差不差。
一听祂说道理确实是共通的,我就忍不住向沙罗请教一番“云城”故事中,云三千和云荼荼(小泽)命运问题。
沙罗的解释、果不出我所想:
师父教我看阳宅时,也绘那老爷爷(沙罗)所画的九宫。
她说过西南角为坤、为母。
云三千家中西南角本为厨房,庖厨之所,形成“刀”的图像。厨房在此,家中母亲容易有伤有灾。加之新建厕所在房中间,厕所不通气,又有身中心脏闷堵之象。反应在现实中,云母早花很早就有慢性心疾,后来心脏病发作而离世。
思及,房屋整体向正东扩建后,原本小泽居住无碍的东南角厢房,变成了正南方位的厢房。
而成了婚的小泽,家里又住了一个女佣、一个小妹妹,她担起女主人的身份,一家之“母”就成了小泽。
“母”长居正南“火位”,地叠火上,火在地下,成“明夷”卦,大凶,小泽身内必有暗伤。
就算将寡居的小泽视为单女,住在火旺之正南、也易生妇科疾病。加上前三十年操劳成疾、后三年抑郁恐忧,经历一番彻底的心死,真是不得不病。
反映在现实当中,她确实从月事不调开始,逐步发展为妇科肿瘤、扩散成要命的绝症。
加之,那西南角仍为厨房,加在母身的刀象还在……可叹,阴差阳错住这凶宅,云三千最后再是拼力挽留她的性命也没有用处,可谓天(沙罗)要小泽死,不得不死呢。
我想起那故事结尾,问沙罗:你说云三千是“输了”,难道她还有赢的可能?你说的故事,中间哪个节点,是所谓的决胜节点呢?是扩建房屋之前吗?是旅馆中那一夜?还是新婚时呢?
沙罗面上泛起司命神的无情之色,端坐椅上,意味深长道:房屋方位的磁场,只是一部分地理原因而已。
那悲剧发生,可不能只怪天怪地,人的主观意志能量,同样占到很重要一部分。何况云三千是那昔日的月神三千、意志坚定不可比呢!
其实,从我给你说的这个故事开始,也就是云三千拖到30岁才回家起,其后的命运已经完全注定了。三千坚定的主观能量、已经完全成为剧情的强力推手,可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按着固定剧情线走,改不了的。
真正决胜改变的时机,是她遇上钟荼燃的那个节点。
未形成“钟荼燃就是荼荼”的偏执观念时,小泽还有那么一线生机,之后抱歉了,想都不要想。
你怎么这么严格!我咋舌冷汗。
她们是我“环大娘”说了媒,又有娘亲做主、指腹为婚的强缘!你该知道一段婚缘有多么难得吧?沙罗女神为自己强调说:明明就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三千曾有无数个机会去瞧瞧自己的未婚妻子、了解熟悉她的——总之,我不觉得自己严格。
可小泽跟三千的生长环境本就天差地别,三千魂体不全,带着那样顽固傲慢、根性恶劣的身魄;身为小泽的荼荼,又什么都不记得了——看似有希望,实际上根本不可能。
沙罗说的话,更似糊弄我这凡人的诡辩呢。
此局名为赌约,实际上,沙罗在开局时就对两人下了死手,就算祂是遵循因缘的发展规律、企图弄出个“先苦后甜”,让两人在之后坐享幸福的回报……可,悲剧啊!下手也太狠了。
我自己默然不语地想着这些,有点怵怕沙罗了,忽觉比起沙罗,常念叨“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的师父,真算是个宽容慈爱的人。
说回此刻我师父荀老师身上吧,她是个通武艺的刚强女人,身型精瘦高挑,总梳着高高的髻子。
她用那断了半截的大拇指,灵活地搓弄盘玩她的红木珠手串、黄润的檀木手镯。一时没理我“灾啊祸啊”的大喊大叫。
我想起师父说过,她的手指是小时候从一条大花狗口中救下我母亲时,被狗咬断的。
我盯着那上下动的残缺拇指看,突然想起故事里断了半截拇指的“舅舅”,他是个伐木工——哦!我又明白过来。原来第一段故事中,与杉薰小姐相爱、却意外身死的那个伐木工,在第四段故事里再续前缘了!
三千,化作狗救下了那男人,也能看做,是还了当初她心中欠给“女儿杉薰”的债吧。
哎,原来一个人耿耿于怀的心债,跨越那么长时间、经历几段轮回也终要偿还。
沙罗说得对,这轮回真是无情,一落轮回,就不知道要欠下多少莫名其妙的债项呢。
如此想来,我这样跟随师父修行、斩断俗尘之人,比起一般人倒是业债清净了。
“逾文,你清楚记下了明夷卦的卦辞、意义,是很好的,”师父突然睁开黑眼看我,发声清凉稳重,她突然说话、让呆立遐思的我吓了一跳,“不过你如今吃得好睡得饱,练功习文如常,修仙小说在手,夜夜神仙美梦,又有甚么明夷之灾?平安扣裂了、是财物有伤,你想说破财之灾?”
“啊!破财?这就可以应上吗?没灾了?”我先惊喜地两手捧着我的漂亮石头,盯着一手一个的两块深蓝半圆看了会儿,又向师父哭丧着脸,心中泛起哀愁绝望,嘴里越说越难过,“可、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弥留时、还嘱咐我好好保管……还有,没有它做指示物的话,我就不能和神梦中相会了……”
师父很悠闲,用手帮助自己松开两腿、抻了一下,站起身,黑蓝身影高高的。
她背起手淡声说:“东西是拿来用的,你既然在意它,坏了就补起,补好了再拿去用。如果世间灾祸都像裂石不能挽回、修补,那还得了?算了一个凶卦就哭天嚎地,束手不作为,那你做人是有什么用处?”
“师父想说,人定胜天吗?”我想起沙罗“主观能量”的话,立即收起哭脸,摆上一副听教训的乖巧脸色。
“人定不能胜天。”师父立即果断地回答。
她走来,垂眸用温暖大手接过我裂成两瓣的平安扣,“这个,为师拿去补,你既起得早,就练功吧。”
“哦……”我不解其意,但安心之余未免有些失望。
说练功,其实就是伴着晨间太阳做拉伸呗。
师父在意遵循自然规律、吸取日月精华什么的,不叫我在晨间出大汗,傍晚时分却总赶我去爬山跑步打拳,大汗淋漓地回来、还要自己搓汗衣。晚间吃了饭,还需在月光下散散步,一天都不能闲着。
近来,师父教了一种攥拳以激活、清净全身经络的文式功法,做晨练用。
一套练下来只是微微有汗,期间太阳爬上山头,金光普照山间,能感到日出的能量逐渐积蓄在身体中,愉悦明朗。
下午,师父提着她的大布包下山去,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锁上大屋门叫我在里面好好读书。我猜师父给人算命看风水去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去寻修补玉石的小铺子呢?
如此胡乱想着,看一会书、自己披上师父的衣服打一会盹儿,梦里没有美丽洁白的沙罗,倒闪现出故事中各个人物混乱的面影。
梦做累了,醒来口干舌燥,我就大饮凉茶,喝得一肚子冷水,又大嚼糕点。
我一手抹去嘴边糕点渣,也塞进嘴里,一手寻出书纸,坐到师父桌边、信手两笔画出沙罗的样子。
觉得,自己画画真丑,还是尝试写那有趣的故事吧——什么“折叠手机”?四方的小盒子、像书一样展开来,用这个跟远在万里之外的家人讲话,倒是我不能想象的了。
没有师父在侧看管我读书,这么愉快地偷懒、耽误着光阴,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今日天色擦黑也不见师父回来,早已过了我的傍晚活动时间。
怪这十七岁,也正是活跃毛躁的年龄,我像被关在笼子里一天的困兽,竟脑子一抽、在狭小的书房兼正屋内翻起跟头来,以此做傍晚的锻炼。
屋内薄暗,四面都是带小拉环抽屉的高高的柜子,装了药材、药方和书籍什么的。果不其然,一个跟头翻偏了——
情急之下、我避开了师父的大书桌,站定时嗙的一声、额头砸到了柜子。砸得不算重,但松散的发髻却勾到了柜子上一个断裂开的小铜拉环。身体为保持平衡不得不后仰、这么一扯,巴掌大的小柜子被我的头发连着拉环拽了出来。
瞬间,头皮被发丝牵着,感受到集中一点的剧痛,抽屉里面七零八碎的杂物,更是在昏暗中噼里啪啦倒了我一脸……
我小声哎呀哎呀地呼痛,狼狈地跪地不起,好容易将头发丝上的抽屉拉环解开,外间师父稳健的脚步声却响起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响起了摸钥匙的声音!
心慌意乱之下,不由得庆幸还好里面并非什么珍贵药材,我将地上的杂物用手拢起胡乱塞进小抽屉,赶快起身将它塞回了柜子上的黑洞里。
却看见,一块方形纸片在那黑洞边上,要掉不掉的。
师父进门来时,我正抬起两手,佯装重整头上发髻。
走进来的师父未曾察觉到异常,她也不点灯,只在门边暮色中站着,难得露出歉疚的笑容说:“今日途中遇见要算命看相的,耽误了。”
说罢走来,示意我张开手,大手从怀中摸出什么,将一块氤氲温暖的小东西交到我掌心里。
正是我的青金石平安扣,已如魔法一般,用金缮工艺重新修补成了完美的圆。
一道纯美的金线略带裂纹的弯曲,金黄色镶在沉稳安恬的青蓝圆环中,好像一道劈开永夜的闪电,又好像即将完全入夜的天幕星河中、落下了一道浓郁的纯黄月光……
我感受师父胸口残留下的温度,不禁想起沙罗示意祂“从心中掏出三千碎片”时,那胸怀中的温暖。
“谢谢师父……这补得真巧嘿。”我来不及整头发,披着长发、捧着石头说。
“今夜可以继续做神仙梦了?”师父居高临下地打趣道。
见我傻笑,她又语重心长地借此教育我说:“天意叫它碎了,可不管变成多碎,四瓣、八瓣、千万瓣,只要有心拿去修,金缮师傅都能重新修补完整,这就是人顽强的力量。
人定不能胜天,上天无情,但人有心,不管变成什么糟糕的境地,事情都有挽回的余地,哪怕一点点。逾文,你说呢?”
“顽强……有心……?”我在心中喃喃,当然不禁想到了,云三千在沙罗的无情安排下、在面对无法挽回的局面时,还是用倔劲儿去坚持了自己朦胧的心意。
她通过尽力对小泽好,最终也弄清了困扰自己多年的、事情的真相,认出了荼荼,更是能够让荼荼在幸福喜悦的一日后,平和安静地离去……
嗯……怎么不算悲剧中的喜剧呢?
“师父您是说,就算一生命运悲剧已定,人也不能心死放弃,只要有不放弃的心,就能改良那个结果。这样的意思吗?”
“差不多吧,你明白大概的意思就好。”师父简短答道。
我念及自己刚刚闯了祸,不便多言怕露出破绽,就草草点头应下了。
这天晚上,我第一次有了心事,没有立即尝试用修好的平安扣去梦里找沙罗。
许久,听西面寝屋内都没有动静,确定师父睡下后,我爬起来去自己小桌上点蜡烛。
翻开修仙小说作掩护,第十次查看那张从柜子边摸出来的方片纸——是一张黑白照片。两个约莫十岁的女孩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她们留齐肩发,一个脸盘儿团团的,一个瘦弱些,都很白皙,穿一样的小花袄和黑棉裤,站在家屋楹联褪色的大门前,并肩微笑。
能看清,其中那个脸胖些的女孩,缺了半个拇指。
照片背面有字:復儿、環儿,十歳留影
师父说早就不记得母亲叫什么了……她撒谎,我才知道,母亲的大名叫荀環。
但重点不在这儿。
我再懒散,好歹是灵日出生,师父也说我有点慧根的。这个时候,还不能想到沙罗常用的化身名字“环(環)”,简直就成了大傻蛋了!
想来也是,若无缘由,一个司命司缘的神,再是自称什么小神,对凡人来说也是个大神官了,怎么是凡人如我、轻易能得见尊颜的呢?祂还细细给我讲故事听……
我将平安扣珍惜而庄重地贴在心口,噙着眼泪入睡。
来不及画出什么仙山凤凰,也来不及准备小桌和酒菜那些多余的东西,在梦境的一片白茫茫中见到身姿洁白、左顾右盼的沙罗,听祂疑惑:“哎,你今儿怎么糊弄我呢?”
我忍不住,嗷嗷哭着几步就蹦上前去,一把抱住祂的腰,跪在祂面前:“妈妈!母亲!是您吗!?我就猜到是您!我手里的平安扣、您还认得吗?”
沙罗女神立即一脸被污了清白的惊讶表情,祂绯红着脸、着急用香喷喷的手掌使劲推我:“喂喂喂!小鬼头,这不兴啊!不兴乱说话、赖本神的啊!!”
“别装了!”我红着眼睛抬头,不依不饶地扯住祂裙摆和腰上红绳,震得那满腰璎珞丁零当啷地磕碰出细细妙音,我一手抹抹眼泪,坚持说,“我师父和我母亲是双胞胎,师父叫荀复,今日才知母亲叫荀环,就是您做人间化身时,常用的那个环字、桫椤环、花环!”
“天底下叫‘环’的人可不算少!”沙罗坚持反驳说。
我咬牙——祂又哄骗我!
“可怎么独独是我能碰到您呢!不可能是巧合!”
“唉,傻丫头——”沙罗女神见我一脸被母亲抛弃的孤儿表情,将我扶起。
祂一脸当然道:“你以为、我是怎么司命司缘的?本神在大千世界推动剧情的化身、有千千万万亿亿个!
这些人性格各异,当然有和本神比较相像的,但和本神神格大不相同的、更多,都是我这女娲捏出来的泥人儿呀!NPC你知道吗?哦你不懂,就是、固定了程序的人、你明白吗?
就算我回去翻旧帐本,查到你曾是我某个化身的孩子,又怎么样呢?那和现在你面前的沙罗本神,有大的关系吗?”
“再说了,唉,”沙罗用柔软又芬芳的手指,抹去一时呆愣住的、我的眼泪,随手擦在祂自己纯白的衣裙侧面,是沙罗那不拘小节的样子了,“你现在是人,有身魄的影响、才会执着于六亲,三千和荼荼那一世未抽去身魄时,也将我看作母亲呢——
若是将你的身魄抽去了,你就知道自己跟这些亲人朋友的,大多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亲父母、一家人,也是陌生的魂灵聚在一起做人世修行。
修得圆满了,缘分就尽了,或者相约再续前缘、愉快地相伴一生,若是修得不圆满,就变成了孽缘,一次次互相折磨……
人的状态和神、鬼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所以啊~你还是把我看成往常那个沙罗姐姐吧。
更何况你身为修行之人、斩断了诸多尘缘,心里才能更清净,你说呢。”
“那您、当初为什么愿意给我讲因缘的故事呢?”我不死心地问。
“啊?不是你当初撒泼打滚谈条件,要求我到你清明梦里来赴约的吗?!”沙罗女神两手叉腰、向我恼怒地瞪大闪耀虹彩的眼睛,冷色白睫毛眨了眨,在我认错前、又自己嘟哝道,
“……当然咯,我也是功劳在心不吐不快,又看你……叫逾文吧,是个聪慧的,叫你拿文字记述成册,便于你修行呢——不是要修仙吗?”
“喔……”我愣愣应声。
天大的认亲的事,就这样被沙罗三言两语说过去了,跟糊弄我似的。
我又想了想,自我安慰说,果然神仙和常人之间,是有一条思维方式的鸿沟吧……
凡人迷于眼耳鼻舌身意,我凭借修行人的自觉,只好努力不将这掌握无数人命运轨迹的神,看作我那孱弱至极、悲惨早逝的母亲。
我在沙罗女神的催促和监工下,老老实实凭借想象绘出往常一般的仙山翠湖,搭建山中小屋,小桌上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沙罗这才心满意足地嗑着瓜子坐了,向我招手:“来来来坐,那之后啊,可算是真正的精彩才开始咧!……哎,你既然好奇沙罗我的事儿的话,不如在前头、就把我的真实身份给你说个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