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一声轻微的痛呼从她的唇边溢出,也拉回了她的心神。绣花针不留情面地刺破了她的手指,是对她走神的惩罚。
她低头吮吸着伤口,眼角余光始终无法从那位从田间忙碌归来的人影上移开。
自那晚之后,她自诩有点小聪明,苦思冥想,想破了脑袋,也琢磨不出究竟是她的哪句言辞或是哪个行为再次让华春与她疏离。
心不在焉的模样,目光所及之处带着淡淡的惆怅,就连邻座的几位大婶也注意到了她的失神。她们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轻声笑道:“别看啦,十个手指头都要扎破咯。”
在云溪村逗留的日子被悄然拉长,村民们也渐渐发现,她们这几个外来客,华春踏实能干自不用说,就是李云裳也并非他们认知中的寻常闺秀那般娇柔内敛,更无任性跋扈之态。她待人温和有礼,又似清风拂面般活泼可爱。
日间,她教导村里的孩子们识字。待到晚间,一切繁忙告一段落,她便与村里的三姑六婆们围坐在一起,唠起家常,绣些物件。知她平易近人,她们的胆子也就大了些,时常打趣她。
这回她们却犯难了,李云裳兴致不高,勉强笑了笑无心其他,少女心事易于理解又难以琢磨,解铃还须系铃人。
入夜,月亮亦躲进云层里浅眠,敞开的窗送来徐徐凉风,手中扇子扇动的幅度在伊人见到搅乱自己心绪的人影时瞬间减缓,最终停在了胸前的位置。
不可避免的对视,再默契的移开。没做亏心事胜似做了亏心事,她们俩何苦要这样互相躲避?李云裳心下暗自叹息,苦闷至极,静默片刻,只听对方闷闷地开口:
“村里的储粮见底了,明天我要同村长去趟镇上买些米粮,要到后天才能回来,我爹就拜托你照顾了。”
这是几天来她主动搭话,六神无主之下,李云裳张着嘴巴,舌头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咫尺之遥,床笫相对,能听到的只有她惊喜之余害怕再说错话困在胸腔之中乱窜的心跳声。
“好”
说多便错多,她缓缓吞吐出一个字,气氛又再次降到冰点,在这寂静炎热夏夜截住了风的流动。
再晚一些,华春睡没睡她不清楚,她是睡不着的,动静不敢太大怕惊扰了身侧的华春,殊不知,对着发黄的土坯墙壁,一双幽黑的眸子多时也尚未合上。
***
黄沙扬起没过马足,进攻号角呜呜响起,战鼓声震天,铁马金戈,遍地死尸,冲阵厮杀之声不绝于耳,战争的血与火染红了天际边最后一丝残阳。
将军的甲胄上血迹斑斑,长枪一出,横扫一片,骑乘的骏马踏过敌军士兵的尸首,如同一道不可阻挡的洪流。
敌将立于万军之中,血液沸腾,眼中只有前方那位英勇无畏的将军。他一声令下,身后铁骑如蝗虫过境般涌来,声势浩大。铁蹄所踏之处尘土飞扬,两军交锋,刀光剑影间,生死只在一瞬。
“赵汐!渭州有多少兵马你我心知肚明,此次一战,你必败无疑!何不早早投降,免受这刀兵之苦!”巴图穆枭策马扬鞭,声震四方,还未得意,赵汐枪出如龙直袭向他面门,他一个下腰,堪堪躲过。
赵汐长枪回撤,打马周旋,两人再次交锋,但见枪影如蛇,剑光似电,你来我往,难分高下。周围士兵的呐喊声、兵器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的战场画卷。
“战场之上变化莫测,谁输谁赢,现在定下,言之过早了吧。”
巴图穆枭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王当初惜你是名女将,掉以轻心,才让你有了可乘之机。这一次,本王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不自量力!”
——
“将军,您受伤了?!”齐震天一见赵汐归来甲胄破损的左臂淌下的鲜血由两名亲卫拥护回营,声音急切。
赵汐只是摆手,快步走到沙盘前,如今巴图穆枭的北戎大军压境,渭州形势岌岌可危。她目光如炬,快速扫过沙盘上的局势,心中已有定计。她沉声道:“齐副将,城中储粮还有多少?”
齐震天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回答道:“将军,城中储粮若是只供士兵食用,尚可维持一月有余,但若要加上百姓,恐怕只能支撑半月之久。”
“粮食征收还有多少空间?”赵汐紧锁眉头,渭州城内的百姓与士兵的口粮问题,已成了她此刻心头最大的难题。
齐震天沉吟片刻,回答道:“将军,天逢涝灾,百姓收成已是大减,周围的城镇末将也都亲自去探过,百姓手中已无多少余粮,若再强行征收粮食,恐会引起民怨,更不利于守城。”
他所言不无道理,赵汐又问起:“那粮商呢?他们手中可还有余粮?”
赵汐的声音虽然冷静,但眉间忧色更重,齐震天面色同样沉重,道:“将军,粮商们大多见风使舵,如今北戎大军压境,他们更是坐地起价,囤积居奇,我等虽有心购买,但他们的价格实在太过离谱,军中经费已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余的银两去购买高价粮食。”
赵汐思索片刻,传来纸笔,她挥毫泼墨,迅速写下两封密信,递给两名亲卫,吩咐道:“这一封你速将此信送往京都,请求朝廷加派粮草和援兵;这一封则由你送往各大州府请求他们协助筹集粮草,我赵汐愿以双倍之价购买,务必告知他们,渭州城此刻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一旦粮草不继,城破之日,北戎铁骑必将长驱直入,南朝百姓将生灵涂炭。若有援赠者,待此战胜利之后,我必上报朝廷,给予重赏。”
“是!”亲卫领命而去。
将军府。
“把你们平日里穿的用的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明日一早,随我去城中粮商处换粮给汐儿送去”
城中储粮的匮乏,无一不是悬在渭州城头上的利剑。沈衍虽不是武将,但他也明白,在这场战争中,粮草的重要性不亚于士兵的勇猛。
夜深了,沈衍还在书房中忙碌,他亲自草拟了一份清单,上面列满了府中所有可以变卖的物件。
一个身影未等小厮通报便自顾推门而入,他抬头,面色一喜,但在见到来者手臂上缠裹着的绷带时,一改脸色,着急了起来:“汐儿,你伤到了?!”
“些许小伤不足为碍”
赵汐微笑着安慰道,尽管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坚定如初。
沈衍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着赵汐的伤势,失声道:“这怎能是小伤?你身为将军,更应当保重自己,否则如何带领士兵们抵御外敌?”
赵汐轻轻拍了拍沈衍的手背:“哥,我自有分寸。如今城中粮草紧张,我虽已派人去京都和各大州府求援,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得先想办法稳住局势。”
沈衍点头:“我知你烦恼。你瞧这份清单,得到消息我便在筹备变卖家中的财物以换取粮草,应能暂时缓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赵汐接过清单,赞许之色溢于言表:“如此甚好,哥...”她顿了一顿,沈衍立刻察觉到了她的犹豫,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
赵汐苦笑一声,“哥,这次妹妹失算了。北戎军来势汹汹,渭州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粮草、军械、兵力,每一项都捉襟见肘。”
更令她忧心的是,她针对北戎的铁骑所布下的克敌之阵,巴图穆枭似是提前预料了她的安排一样,在短时间内便能调整战术,破解她的布局,使得她的计策一次次落空。她不得不开始怀疑,是否有人产生了背叛,将她的战略部署泄露给了北戎。
***
送信的亲卫就连入了夜也未曾停歇,他们策马扬鞭,星夜兼程,却在途径一处偏僻的山道时,地面上悬起一片浓雾,紧接着马匹被绊倒,人仰马翻。
亲卫挣扎着起身之际,浓雾中飞出几只箭矢,直射而来,使之一命呜呼。
不多时,浓雾散去,走出一人,翻出了亲卫怀中的密信,燃起一把火,火焰熊熊,将信件连同亲卫的尸身一道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