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小插曲，总的来说一切都进展得比较顺利。事实证明她做的精简部门的改革利大于弊，提升了工作效率。按照曲野珉所预计的，她把大部分责任丢给了瞿翼捷，但也敏锐地监视着他，防止他说出什么不利她的话、做出什么不利她的事。在学习、竞赛等方面她也一如既往地做得很好，大型竞赛的获奖记录越来越多，奖学金、荣誉称号也拿了不少。大三上学期她还交了一个男朋友，当然她不爱他。这个男生是她众多追求者之一，和她同一年级不同专业，长相还算可以。她选择他的主要原因是他成绩相当好，在各种比赛里疯狂拿奖，可以说是他专业里首屈一指的学霸。能和他合作的人百里挑一，但曲野珉借着男女朋友的关系，就能和他一起组队在各种竞争激烈的比赛里一路杀进国赛，她可以将主要工作交由他来完成，让他拿到耀眼的成绩，自己作为参赛组员能分一杯羹。自然，曲野珉不会总是偷奸耍滑，她会花时间和他一起学习，得到了许多宝贵的学习、竞赛经验。

客观的来说，按照曲野珉目前的状况，之后学术保研成功是很有希望的，她自己也清楚，但也绝不会放松，直到将录取通知拿到手之前，她都会保持谨慎认真的态度。不过话说回来，她升上大三以来确实也一切按计划进行，眼看着离推免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心里也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寒假，刚刚在奉原待了没几日，曲野随甫突然告诉她，之后曲野筱和她母亲会过来。曲野珉眼睛亮了亮，佯装平静地应了一句。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隔了很久突然又出现在耳边，让她心里的兴趣之火又被点燃了。她回想着那个人的样子，上一次看见她应当是一年半前，还是个内向阴郁的女孩。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曲野珉独自思来想去，嘴角泛着饶有兴味的微笑。

当曲野珉听到大宅外汽车的声音时，心中一动，直觉认为是她来了。因为兴奋和好奇，心脏都跳得快些了。但曲野珉还是非常镇定地和几个亲戚一起去迎接，很快就看见了她——呼吸竟然停滞了一瞬，她定定地注视着那个人——眼前的人隔了一年没见，竟然变化这样大。个子明显的高了，脸也变得尖尖的，剪裁合身的呢子大衣穿出一副瘦削模样。一绺长长的偏分刘海恰到好处地垂在左边，偶尔遮住白瓷般的肌肤。她眉目深邃，羽玉眉下伏着狐狸眼，整体呈向上的走势，阴郁中透着些许的邪魅；加之这人神色冷淡，挺直着脊背，让人不禁想到古代侠女的飘逸神韵。这般细细打量一番，竟有种不愿移开目光的感觉，直到对上那人冷淡的眼神，曲野珉才反应过来似的，觉得自己刚刚似乎不太礼貌，急忙收回目光。

对，她应该十五岁了。这年纪的女孩子，确实也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曲野珉无声地收回目光，略微低垂了眼睛。这英气逼人的家伙，美人胚子已经成长起来了……

晚饭时，照例是亲戚们的恶劣八卦时间，曲野珉当然是不会被放过的对象。他们七嘴八舌地对她问这问那，还开起各种并不让曲野珉觉得好笑的玩笑，但作为曲野随甫的女儿，她不得不保持随和大方的姿态，应对着各种各样的对话。但是今天和往常，和那似乎往前回溯能无穷无尽、混杂着鲜艳红色和黑色的“往常”不一样，曲野珉一直注视着曲野筱，她注视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年幼的漂亮女孩，而是散发着吸引力的少女。曲野筱一如既往，只顾闷头吃饭，绝不主动参与谈话。

曲野珉一边按照惯例做出大方得体的样子，一边用余光盯着曲野筱。她脑子里除了思考应付的话，还出现了一个神秘而顽固的念头——有什么东西没有变，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这似乎是某种直觉，朦朦胧胧地出现在脑子里，但散发着让她很不舒服的感觉。

被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驱使，曲野珉有意无意地改变了她本来想说的话。她说着她有男朋友，甚至不知为何说起了中学时不值一提的破事，到后来，——仿佛嘴根本不受大脑控制地自顾自胡言乱语，或者说被理智以外的某种直觉、潜意识一般的东西所控制，说着它们让它说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但从一开始用余光盯曲野筱，逐渐变成了双眼直直地看着她——恐怕曲野珉自己也没有察觉。她注视着的那个人始终埋头吃饭，始终不主动参与谈话，始终一副冷淡的表情。

直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顿饭结束很久后，曲野珉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其实悄无声息地、前所未有地失去了理智，停止了思考，将一切交给身体本能的反应。那个时候的她，理智淡薄的脑海里只浮现着一句话：有什么东西没有变，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房门忽然被打开的时候，曲野珉正站在窗边。她一眼便看见曲野筱瘦削的身影，有些苍白的皮肤，和就算是昏暗的长夜里也能看清的燃烧的黑瞳。

对于曲野筱突然间抱上来的举动，曲野珉着实吓了一跳。但身体相触碰的那一瞬，她的心一下鼓噪起来。曲野筱的手很冷，被这样的手触摸并不太舒服，可这不妨碍她扭得像条喝了雄黄酒的蛇。她无法细想任何事，沉醉在柔软的喘息之中。等到风暴过去，如曲野珉所料，曲野筱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躺在床上望着曲野筱背影的曲野珉自己也没意识到，她有些眷恋那具少女柔软的身体，内心其实期待着曲野筱能够留下来。

她看着天花板，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向窗户，看着冬夜里皎洁的月光。头晕目眩的激情渐渐消退，她慢慢坐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走了几步，在自己的桌子前停下。化妆镜上映着自己的脸——黑发披散，目光灼灼。

——按常理来说，发生刚刚那样的事，平常人可能都要难过疯了，但她并没有感到一丝这样的感觉。这是真的，如果她为此愤怒和难过的话，她早就反抗了。

她想清楚了一些东西。曲野筱，那个十五岁的美丽少女，和她有着微妙血缘关系的妹妹，和她有着致命的不同。曲野筱不用应付社交场合，不用曲意逢迎、揣摩人心、阿谀奉承，可以肆无忌惮地冷淡，肆无忌惮地阴沉。在葬礼上不去招待吊唁的客人，在饭桌上不去迎合长辈，甚至，可以独自冲到自己的房间……由此清楚可见，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欲望行动。但假如曲野珉这么做的话，哪怕只有一次，她的下场会很不好看。因为深知这一点，曲野珉多年以来一直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地活着。她一直如履薄冰、瞻前顾后地活着。

这种致命的不同，悄无声息却又精准地刺中了曲野珉表皮下的裂缝。

她明白自己对曲野筱抱有的所谓的“兴趣”究竟是什么了。她的思绪此时就像窗外的月光一样寒冷而透彻。“原来如此，”她轻轻地念叨着。这深藏不露、被层层外壳所包裹的感情，原来是嫉妒。“原来如此。”

所以比任何人都想只让她注视自己。摧毁她的信念、撕裂她的骄傲、让她只剩下痛苦，只剩下属于曲野珉一个人的痛苦。

为此，她必将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