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同德教：……综上，我们仍然对这柱神明知之甚少，关于祂和祂信徒的一切总是充满谜团。所有心教信徒都声称“当七十九座的明星闪烁时，‘造业者’无瑕的身姿就沉睡在穹顶上。注视祂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一股力量——那是祂将自身的伟力赠与其信徒”。而非心教信徒却什么都看不到，这一点与其它神明完全不同。或许造业者执意要隐藏自身，保留对凡人的神秘感；也可能有资格看到祂的人真的能得到造业者直接给予的恩赐——谁知道呢？毕竟所有心教信徒的回答没有任何差别。……（夜莺塞米尔.造业者二三事[J].泛大陆铁道，511，16(4)：27-31）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十九日，20:16/辛兰斯城 提莫可

引擎轰鸣。

直到提莫可真的看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从自己左侧车窗缓缓掠过时，她才敢确信自己没有被那位市长动用任何手段困在城内。那些闪耀的光点中也有一部分开始同她一样向西移动，一丝一缕地抽离着城市的生命力。

她曾经听过一种说法——那是她小的时候，互联网的退潮才刚刚开始——有人说，一场战争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赶路，而百分之一的交战时间带来了百分之八十的伤亡。如果时间再往前推，战争减员占比将会越来越小。

夕阳几不可见。只剩一条狭长的金边，红光在她的右前方把云漫漶成大片的色块。“啊……”

提莫可发出一声长叹。

战乱。

暮霭沉沉。

独自一人。

这些要素都将她带回了那个全城都陷入火海，只有她不寒而栗的下午。过去啊……那愈发鲜红真切，却又在大脑中泛黄褪色，不可触及的往昔……

你随时可以回到那里，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到时我会大喊几声‘攻城！攻城！先登有赏！’为号，谁能在‘重锤’炸开城墙前先打开城门，加官三级！”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十九日，19:58/辛兰斯城 希迪斯

逸城的大屠杀吓破了辛兰斯普通民众的胆，但那些留下来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教军面临着第一场稍微像样的战争。

在此之前，安卡尔的声音已在城中回荡了超过半个小时。右袖军在空中搜查叛徒，而守军负责清理。一面巨大的、有形的旌旗已经插在城中央，它照射出的光芒几乎能与夕阳相抗。最顶处有一个小点，那是沙米夏。

城墙上偶尔有人来回巡逻着，廊道两侧传来阵阵低语。希迪斯和一名逸城军人

“你说我们究竟在保护什么呢？”

“我不知道。”希迪斯看向她手指的地方。那是城墙之内的万顷民宅、工厂、商业区，此刻到处都闪烁着愿力的光芒，爆炸的激波吹成股股晚风，将缓慢至极的轰鸣送入她们的耳朵。

“我们的城市……家园……亲人……在我们身后，还剩下什么呢？”

“啧啧，我算算啊……还有沙米夏、安卡尔，还有她们。”

“她们待我亲如手足，你也一样。但这场战争，究竟是为谁而开战？”

“……圣教的皇帝，”希迪斯说，“站在城外看是这样。”

“那站在城内呢？”

“啧啧。大概是……”希迪斯想了想，“为了一个数字。”

“什么？”

“三百二十五万零四百。这是逸城的总人口。”

“我们的亲人消失了，家园消失了，就连城市也会在几个小时后消失不见。”她有些哽咽。“意义何在？”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消极呢？”希迪斯扯住她，“听着，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记住彼此。但有人会的。”

希迪斯的手划过城外的平原：“我们攒起一团火来，散出的火星子就顺着大路走远去了——啧啧，就算那把火只能烧一小会儿。”那手掌伸出食指朝向天空，几个若隐若现的白点在空中闪烁——那是神的投影。“而祂们，将会记得我们所做的一切。”

随后希迪斯看着天空，闭上了眼。

“三十七座予众生以智慧，愿汝亦在其庇佑之下——桑穆尔，‘蔽日之树’。”

“……谁？”

此时西门刚刚关闭，一辆吉普在战争开始的刹那冲出了城。

而圣教教军的炮声如约响起。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十九日，20:59/纳塞特城 提莫可

“……易主了？”

“现在这里不是纳塞特城了，这里是圣器会联邦的辖区边界，也是坦斯克洛宗教联盟的辖区边界。”

“……啊？”她想了想，又道：“那就是说，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入城了？”

“是的。”守卫抓了抓手里的长枪，严肃道：“圣器会与同心同德教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禁止任何人入城。目前的节骨眼上，任何人都可能是异教的奸细。这位小姐，非常抱歉。”

提莫可几乎要开车回到逸城去，让那些发了疯遭了瘟的杀人狂把她烧死在城里得了——

“——那样也不用舟车劳顿数个小时却只能望墙兴叹了啊。”

“我非常能理解您的困境。可大敌当前，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你能理解个——”

“我还有一句忠告送给您。”

“……？”

“罗洁塔王国已经名存实亡。那些反叛势力组成的‘罗洁塔联军’以‘协助作战’的名义开往这里，她们的先头部队已经驻扎在宗教联盟的辖区边界了。”

她叹了口气。“这里是我的母城。我原先真的梦想能够成为保卫我家乡的一员……但如今，真的要为她抛头颅洒热血时……扯远了。总之，这位小姐，这里在未来几天内恐怕不是什么太平地方。您趁早离开吧。”

提莫可沿着城墙根踱步，却又不敢离自己的车太远。她把手揣在衣兜里，那人言谈中吐露出的感情助长了她的愤懑和懊丧。于是她攥起这些情绪，沉甸甸的，在衣兜里坠着。“这个老好人……”

一个披着一肩银发的人影浮现在她脑海里……。那是一个矛盾的形象，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教派的信徒，却又在那时将自己从野兽袭击中救下……为什么脑海中出现的，非得是她呢？

“等等，她叫什么来着……？”

汽车再次启程。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十九日，20:37/辛兰斯城城郊 乐沙

“伊莎贝拉……。”她伏在伊莎贝拉肩头，睁开眼时模糊的一切都在飞快地旋转着，只有身下的脊背礁石般稳定——她赶忙闭上了眼睛。

“嗯，我在这里。怎么了？”

“伊莎贝拉。”乐沙靠在她肩头。“其实本来——本来我是要去搜查城东南的。”

“后来怎么跑到西门去了？”

“我一想啊，按你平常的秉性，再加上你是头一次调到前线，你肯定没胆子闹出人命的。所以我就往西边走，没想到注视者还是快人一步，早早将你抓了起来。

“路上正好和希迪斯打个照面，我俩就一起走了。”乐沙有气无力地笑着。“哪知道也碰上了注视者，这才有这么一出事。”

“……对不起。”

“道歉？道歉做什么？”乐沙睁开眼睛，将离散的瞳孔投向发紫的天边。夜已到来了。“我已经没什么回转的余地了。”

“不，不会的。”

“你其实早就看过了，对吧？”乐沙感到耳边的风更急了，呼呼作响，将两人的发梢纠缠在一起。“你早就看过了。况且你在神识部待过，也一定对观察者的手段有所耳闻。”

“……”

“把我放下吧。我要睡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用生命来要挟我！”伊莎贝拉咬着牙，低吼道。

“可我真的快撑不住啦。”乐沙闭上眼睛。“就不麻烦你帮我阖眼了，玛特尼缇。”

她沉默了很久。

“去救那些还来得及救的人吧——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十九日，21:06/纳塞特城城墙下 提莫可

“……伊莎贝拉，这是她的名字。对吗，提莫可·休里塞尔小姐？”

“你是谁？”

提莫可面前的人并未回答她，而是径直踩着土路掠过了她。

“刚才，我嗅到这里有萌生死志之人的味道。”

这些人一袭绿衣——不，只能说是半袭。她们身上挂着的布料几乎难以蔽体，只是将隐私轻轻覆盖。除此之外，她们身上遮盖面积最大的恐怕就是头顶繁荣的花冠。设计者根本没有考虑到衣服对身材的衬托，只是将那些曲线的胴体摆在人们视线中以供观赏——但这种豪放的设计的确在她们身上取得了成功。

她们能够冷却任何一对火热的视线。她们美得不近人情。

而提莫可此刻被环绕在其中。

“如今这味道消失了。不如说，是被隐藏了起来。”那人转过来面对提莫可。“我能理解，并且比你还要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拥有如此意向。

“我知道你脑海中的一切。在它的客厅中央挂着你与另一位女性的画像，卧室中放着几缕对母亲的回忆，而仓库中堆积的东西满溢出来。”

去你的吧，无所谓了。她知道了能怎样呢？提莫可想。这四十多个小时我经历的够多了。多到足够消弭我活下去的意志。

“的确是有趣的想法。”她说道。“我这里有三张牛皮纸条。”

“要我抽一张吗？”

“你把我们想得太吝啬了。”她从手中拿出一张纸条。“用掉一张后，手中摸到的下一个地方就会藏有下一张纸条；只要能写上去，你的愿望就能够实现。记住，别弄丢了。”

“有什么用？”

“许愿。”她领着其余的八个人离开提莫可。“点石成金、无中生有、梦想成真……只要能在纸条上写下的，都能成功。

“七十九座永远慈祥地看着每一个在世间为祂造业的人。”

“最后，让我为你的未来算一算吧。”她的声音从几不可见的远处传来，清晰无比。“你与那位异教信徒的重逢，很快就会到来。”

提莫可并非相信她所说的一切，毕竟刚才的一切都太过诡异。天色黯淡，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远处打着远光的越野车以及身旁冰冷的城墙。……我只是不懂得如何拒绝而已。她喃喃道。那人说的每句话几乎都疑点重重，许愿的纸条和不久后的“重逢”……那家伙没死在城里吗？

这四十多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终于在提莫可的脑子里打了个结儿。

“那就随便写个试试吧。”她说。

提莫可自己都忘了她是何时走回车里的，车顶暗黄色的小灯射出勉强厘清自己字迹的光。于是她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让我熟练掌握冷兵器，我的越野不用加油”。

最后一笔的笔锋斜刺出去，画在了方向盘上。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抹，那张纸条一晃眼就从她的手心消失不见，似乎向不可知的地方溶了进去。

车轮再一次转动。提莫可驾驶着它沿墙边缓速行驶。

“今夜就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