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女的失眠

作者:魂芳白
更新时间:2024-08-30 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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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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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草站在镜子前面眨巴着眼睛,闷闷不乐地盯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与黑眼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没睡好吗…晚樱?”


莉莉安的声音从她侧后方传来,她看向镜子中声音传来的方位,一位红发少女就坐在床边。纤薄的丝质睡衣在少女身上略显宽松,肩上的布料轻易地滑了下去,少女的香肩就此暴露出来,细腻竟丝毫不逊于那乳白色的丝袍。初晨日光浸透她秀发,洒下酒红色的光晕,将少女的白嫩肌肤衬托得甚是可口诱人,弄得月见草一时生出了想要咬上一口的念头。


迟迟得不到回应,莉莉安顺着镜中月见草的视线望去,这才反应过来月见草是在发什么呆,淡淡红潮一瞬便蔓上她耳根,她赶忙一把将下垂的布料扶回肩上,羞涩地别过脸去,同时还不忘流连地瞪了月见草一下。


亏她还在担心她呢!莉莉安心底其实有一些些的愧疚,昨夜“复仇”这二字一出口,月见草上一刻还映着月光的淡紫眼眸,下一刻就涌出各种莉莉安捕捉得到或不到的情感,如一坛清水中的浓墨,聚积扩散到最后完全遮住了原先朗朗的月光。少女瞬间就像失了神一般,莉莉安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结果就是月见草嘴上说着没事没事,然后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成了今早这副模样。


月见草的晨间护理就只有洗脸与漱口两件事而已。这期间她们没再说过话,也颇有默契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一个极力避免去想方才看到的景象,另一个则仍在为方才的丑态而不愿正脸见人。


做完这两件事后,月见草匆匆把衣服一套,与莉莉安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莉莉安点了点头,也没说话,默默看着房门掩住那紫色轮廓,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见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出去走一走,透透气。一打开大门,充斥她身心的不只有新鲜空气,还有她正日渐熟悉的无所适从。该去哪儿?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她发现这貌似还是她人生中头一回如此地缺乏方向感。


从前她还有一个任务接着下一个来指引她的目标,人生总能按照某种节奏进行下去,无论快慢,它就在那儿。


现在它不在了,她有些茫然。她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向四周望去,她看到山与平野、田地与城市,天地辽阔,仿佛哪里都能去。可她哪里都去不得,因为去了也没用,她能干什么呢?


还没走下台阶她就变了主意,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这一认知抽空了一样,她不想走了,她倚着栏杆缓缓坐了下来。


从昨夜莉莉安说出那两个字的那一瞬,月见草幸福的恍惚便结束了。她不得不再回忆起她命运急转直下的那一夜,以及紧随其后的,近乎将她压垮的重担。


复仇?她怎么可能没想过?她恨不得将那女人千刀万剐,将她所做的一切都尽数奉还,她多么渴望啊!但若是渴望就能够成事,那也不会有人因饥荒而死了,不是吗?那个女人的笑脸如同刺入她心头的一块坚冰,每于她脑海浮现都会夺走她对心跳的控制。


她不由自主地向胸口摸去,手掌之下的部位传来丝丝疼痛,心跳得一会快,一会慢,原来她的心脏也慌了神。


她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仿佛有只手缓慢却有力地正渐渐扼紧她的咽喉,于是她盖住胸口的手探了上去,想要拨开那只隐形的手,却只能无力地扶在那儿——那手根本就不存在。


接着她开始晕头转向。若有若无的彩色斑点浮现于她眼前,日光亮得好刺眼,身体似乎正缓慢失去支撑头颅的力量,她身子往一旁的栏杆倒去。


要是死在那晚就好了。她听见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不知道是呻吟,还是真的念出了这句话。要是死在那晚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要是死在那晚就没有以后了。那个女人的力量犹如日蚀般地彻底遮住了她所有可预见的希望,那条街上的血锈味仍依稀剐蹭着她的鼻腔,一遍遍地宣告着她们之间的差距。


这还不算最令她绝望的事。那女人甚至不是罪魁祸首,她不过是她背后派系的一只手罢了。想到这儿,她嘴角浮上一丝冷冷的笑意,就算是如教团这般隐秘的组织内部也会有派系之争,人的欲望还真是无处不在。就算她不知如何砍掉了这只手,教团当真就会善罢甘休?


她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没人知道她还活着,若真让教团得知了她的存在,她还能再活多久?几星期?几天?即便是比安卡想要保她,愿意保她,她也不知道比安卡的心力在教团无孔不入的攻势下能够撑多久。更何况……比安卡会愿意吗?没准比安卡愿意带着她只是出于她目前还不算个累赘,等到教团找上她的那一天……


所以该怎么做?放弃才是正确的吗?她头靠在栏杆上,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放弃才能够活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于她颅骨中回荡,宛如振聋发聩的钟声般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该放弃吗?放弃了就可以活着,可活着就有意义吗?


她反复问自己,却怎么都得不出答案,这已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了。这些议题自打昨夜就不住鞭挞着她,摧残着她的睡眠。如果一晚上的辗转难眠都没能领她得出结论,自然也没有理由认为现在就会有任何区别。但这行动有一股魔力,一旦开始便不可自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惯性的驱使下反复不休。


她那被屠戮的父亲与亲友会希望她活下去吗?还是会希望她为他们报仇雪恨,不计生死,最终与他们团聚?那个她从未谋面的母亲又会怎么想?那人真的在乎她这个女儿的生死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就算是再也见不到了,也还是会占据她的脑海?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忽地感到一种奇特的似曾相识感窜上她的心头,曾几何时,她也被这种失眠折磨过。几次呼吸过后,她在迷离意识的边缘找回了些许清明,那不过是一周前的事而已。自己竟享受了这么久的正常睡眠,她想想还有些吃惊。


“晚樱。”


这是……莉莉安的声音?月见草恍惚了一下才得出这个结论,少女的容颜随即在她脑海中浮现,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呢?自己是不是最近和她相处得太多了?


好像还真是。月见草发觉自从认识这个姑娘以来,两人还真就没分开过(除了昨晚)。这些天的安稳睡眠有没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呢?……或许有一点点。但月见草是不会告诉她的。


这时她才想起来,那对姐妹的遭遇其实与她无二:她们都在那个镇子上失去了所有,并被比安卡救了下来。也许她们愿着同样的愿,也许她们愁着同样的愁。


这该是个多么安慰人的想法啊!她不再是独自一人承受这些彷徨与不安,不再是独自挣扎!就像是寒冷中的人们报团取暖似的,她们说不定也可以从互相的挣扎当中得到些许慰藉与力量!她从未这么做过,甚至从未想过,因为她从前没有这个需要,从前她认为自己一人就够了。


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这个想法为她无论怎么看都无光的未来划出了一道小径。她不清楚这小径会带她去哪里,或是这小径会在何时结束。这并不令她困扰,反正她本来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要是有些什么,就比什么都没有要强上无数倍。


那声音隐隐约约又连续传来,好像海浪碎于岩壁上的回响,令月见草一时间有种置身于海边的错觉,虽然她这辈子只去过一次。


“晚樱…晚樱?”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是她的声音?听到她的声音自己不是应该高兴吗?月见草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不知是不是那短暂清明的后遗症,愈来愈多的记忆,想要记起的,不愿记起的,都正渐次涌回她的脑海中。


月见草意识到自己与莉莉安存在着一道根本的分歧:她们都是教团的受害者不错,可对于莉莉安而言,月见草也是加害者的一部分。


是啊,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么会忘掉呢?既然忘掉了,为什么又要想起来呢?月见草不禁怨恨起自己来。她意识到——不对,是她回忆起——莉莉安对她的关切仅仅是出于一种错觉而已;这关切是建立在莉莉安以为她是被风波波及的、是无辜的基础之上的。


而事实显然不是这样。月见草最本来的目的便是要将这对姐妹活捉,带回教团,只不过是被教团内的敌对势力…截胡了…罢了。或许月见草那几人会采取些更为隐秘的方式,将伤亡率控制到最低,尽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


可那究竟又有多大的区别呢?那样当真就让一切都可以被原谅了?


天真从来不是她的强项,所以她只得眼睁睁看着刚找到没多久的小径就这般隐没掉,她又恢复到黑暗中,独自一人。


莉莉安能够与她像现在这般相处,只是因为莉莉安不知道。她意识到,一切都会在莉莉安发现的那一刻结束。


“对不起……”她嗓音无力得如同一场热梦中的病患,不自觉地喃喃道。


“晚樱…”她再次朦胧听到那回响,这次却显得离她更近,更加真切。


“晚樱!”登时,她的一侧肩头传来剧烈的震感,摇得她因无力而闭合的眼皮倏地睁开,她向那一侧看去。


莉莉安正弯着腰站在那儿,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上,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柔和的眼角仿佛流淌着关切和…愧疚?也可能是她失了神,看错了,那其实是阳光留下的痕迹。


“别在这儿睡着了。就算是夏天,这清晨也没有那么暖和,会着凉的。”


月见草像是没听见一样,呆呆地望着她。


“回去睡吧?”说着,莉莉安扶着她肩头的手轻轻摇了摇,“嗯?”


“我……想坐会儿。”


月见草迷茫不定的眼神告诉她,她若是执意想把月见草带回去,月见草估计半推半就着也就从了。


她没有这么做。当她捕捉到那淡紫眼眸中微微荧灭的羸弱光点时,她发觉自己并不想这么做。她感觉此刻的月见草简直如同孩子般无助,就像……就像一位十六岁少女面对并非她所能承受的血海深仇一般。


这样的月见草,这样一个简单的请求,她怎能不满足她?也许是她天生的母性所致,又可能是她作为长女的本能,抑或是什么其它的情感驱使,她现在只想坐在她的身旁安抚她,给她一个可以暂时歇息的依靠。


所以莉莉安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月见草的纱衣似乎飘着淡淡幽香,上次在叠衣服时她就隐约注意到了,这次的距离却令她更加无法忽视。这阵幽香撩动了她心中的某一根弦,鬼使神差之间,她竟伸出手搂住了身旁的少女,接着她稍稍一使劲,少女的身子就从倒在栏杆上,转为靠在她身上。


等那身体的温暖透过层层布料传递到她皮肤,她才微微张开嘴,察觉到自己都干了什么。她朝着月见草的反方向轻轻别过脸去,想要遮掩脸上的温度,然后她便想起来,身边的少女大概都没在看着她。


她一点点地回过脸去,不时以眼角余光试探着月见草的反应,几次之后,她终于完全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莉莉安……”


“啊!”她尚未从方才的羞耻中完全脱离出来,现在仍是有些一惊一乍,“嗯…?”


“你……会想要复仇吗?”


月见草说这话时像是放弃了似的,转去询问她的意见,每一个字都比方才还要苍白无力。同时这话语又伴随着一种决绝感,好像少女几乎用尽了身体中所剩不多的气力,就为了问出这个问题。


“我……?”


“嗯。”


月见草这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莉莉安搜寻着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词汇,却无论如何都找不见影。


“做不到的吧……”


“如果…做得到呢?”


她停顿了一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黯淡下来的脸色,等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已经再度别过脸去了,但这次她想隐藏的不是羞涩。


“做不到的。”


她咬了咬牙,如同要否定月见草的可能性一般,她说这话时也带上了某种决绝与坚定。


“如果。”


靠在她肩上的无力少女此时竟一步不让,坚决要以自己最后的气力与她针锋相对,换来的却是……


一阵沉默。


“莉莉…安?”


她感到肩上传来一下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几乎立刻就再归复平静。她知道,那是月见草想要抬头看向她,可已再无法抵挡睡意的拉扯。于是,她便推了她最后一把。


“嘘…”莉莉安转头看向肩头的她,低语道,“别说话了,好好睡一会吧……”


她抬起另一只手去轻抚月见草的黑发,温柔地,缓慢地,引导着少女的意识远离忧愁。


就像她曾无数次哄妹妹入睡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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