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周一，被国语课占领的教室里，回荡着同学们杂乱的读书声。教导我们这门课程的川尾老师执著地相信着晨读的作用，因此哪怕大家永远读不成一个声音，也依然坚持着把第一节课拿出来给大家念书的初心。
我不太方便明说她的这点儿执念到底有什么作用，但如果有人趁着这时候拿上分贝检测仪来班上转一圈，一定会对新时代噪音防治的必要性产生相当深刻的理解。
不，不需要分贝检测仪，单靠耳朵也行。
“同学们好好念书!”
川尾老师坐在讲台上，仿若棉花地里的主人一般，用扩音器发出来的尖利声波大力鞭打着坐在教室里的同学。这点儿小小的鞭策对于我们来说早就不痛不痒，包括我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只是小声地复读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好让教室里产生嗡嗡的蜂鸣声，借此混过川尾的耳朵。
你这家伙，其实根本不在乎我们在念什么吧？
四月份末尾，春假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大概会是整个学期里最闲的一段时间——开学的事情已经准备完毕，第一次大考也还遥遥无期，老师和同学们大多无所事事，只是按照惯例上着规划好的课程，除此之外，便留下太多残余的心思去思考春季的闲事。
而像这样的朗读课，则更是发散心思的好时机。
我侧着头，映入眼帘的，只有田村老师特意嘱咐过要拉好的窗帘。外界，波涛涌动的大海，无人的沙滩和早晨开始的落雨，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全都浓缩成了窗帘上古旧又无趣的花纹。
嘛，换句话说，就是被挡了个干净。
“真无聊……”
如果有掌管周一的神明，我一定会每个周末都去参拜，供上一些吃剩的点心，请求祂原谅我一大早就这样在内心里对大家刻薄地发表评价。
抱歉，但就算是元气的女高中生，也没办法在周末结束以后立刻接受悲苦的周一。
况且，比起这个，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更让人烦恼。
比如昨天迷糊的时候在叶奈脸上留下的印记。
说是印记，但其实从表面上看，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想要在脸上留下留下吻痕的话，似乎必须得是深吻才行……哎呀，这样一想，自己对接吻不擅长什么的还真是幸运。
算了，还是别在这种地方乐观比较好。
我侧着身子，用余光打量着叶奈。那家伙现在正没心没肺地趴在桌子上睡觉，肆意浪费着青春的大好年华，只留我一个人坐在这里享受青春的苦恼。
喂，别睡了，你也给我起来苦恼一下!被青梅竹马亲完，第二天就是这个反应吗？我现在可是愧疚万分啊!
“你盯着她看啊。”
也许是因为觉得川尾老师不会在意，坐在邻座的麻生稍稍把头侧过来了一些，用平常聊天的声音和我搭起了话。
别和我说话，如果不是因为你莫名其妙要和我接吻，我肯定不会在发烧的时候亲到叶奈脸上去的。你，还有伊藤，放学以后给我来天台一趟，我要好好地教训你们一顿。
嘛，但想一想，好像是我被教训的可能性更大。
“麻生同学，你中午有时间吗？”
我看了看讲台上悠然自得地看着手机的川尾老师，思虑片刻，问起了在旁边等着我讲话的麻生。
“要是武田同学想找我的话，那就有时间。”
她想了想，笑眯眯地说。
麻生这么轻浮的人，大概帮不上什么忙，但眼下我既不能和当事人聊这点儿苦恼，也不能和喜欢叶奈的伊藤说我干了些什么……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家伙了。
我看着麻生那张温柔的笑脸，叹了口气，朝她随随便便地捏了捏手掌，表示上课谈话就此终止，然后把视线重新放回到让人觉得无聊的国语课本上。
希望中午的时候，麻生真的能帮忙想出点什么。
“好好地午休吧，各位。”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整理好资料，留下一句祝福，便像阵风一样溜了出去，仿佛她对自己的工作没有半点留恋。
好吧，换成我也不会有的。
啧啧，还没等我想出什么结果，上午的课程，就这样在发呆和无聊间一晃而过。那两个人都没来找我，伊藤今早忙着处理同学们交上去的功课，这会儿大概已经去了老师的办公室；至于叶奈，则像是昨晚没睡一样，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也好，如果她们又像平时一样在我桌子旁边吵起来，我现在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要去喊她起来吗？”
麻生走到我的桌子旁边，用手指了指还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叶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稍微拿出一点儿同理心出来，你这混蛋。
“不用。”
我拿上自己的饭盒，朝麻生晃了晃，拉上她的手，趁着叶奈还没有完全睡醒，径直向着门口走去。
“武田同学今天很大胆啊。”
她愣了一笑，随后撩了撩头发，跟着我走了出去。
清晨开始的落雨已经停下，喧闹的走廊里，能呼吸到着雨后清爽的空气。有不少人会趁着这段时间跑到楼下散散步，顺便到便利店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剩下的炒面面包——这是学校卖的午餐里唯一能吃的东西，我还在念初中的时候，经常会一下课就狂奔到便利店，买上一个来治愈家庭便当带给我的伤害。
嘛，但升到高中以来，就一直没去过了。
我侧过头，望着教学楼下边已经被人群淹没的便利店，叹了口气。本校的初中部要比高中部早十分钟下课，想要和那群青春洋溢的家伙争午餐，成功的概率大概等同于我考上全校第一。
可能还要低一些。
“今天心情那么低落吗？”
麻生拉了拉我的手，问道。
“倒也不是低落啦，上去和你说？”
我想了想，给出了模糊不清的答案。不过，这并不是故意刁难，而是我确实不知道要怎么明确地去形容这种微妙的烦恼。
“非得在天台说啊……”
她眨眨眼，苦笑了一下，然后对着我耸了耸肩。
“看在你陪我逛街的份上，就去一趟吧。”
学校的天台，依然空无一人，被雨洗礼过的水泥地面上，布满了拒绝的水渍，让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有点儿难找。
“你带了那个吗？”
麻生双手环抱着胸，悠然自得地问道。
她说的东西，当然是我以前拿出来过的防水垫。
“不带的话，根本不需要来天台吧？”
我说着，拿出防水垫，铺在了水泥地上，然后轻轻地坐了下去。麻生的话，也许是因为不太熟悉流程，所以磨磨蹭蹭地，先是提起裙子，然后调整了好几下位置，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真是的，你是担心裙子湿掉还是我看到什么啊。
“那，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没看出来我抱怨的表情，凑过来，笑眯眯地问起了预料之内的问题。
“麻生同学知道我和叶奈是青梅竹马吧……？”
我不想在说这种事的时候和别人对视，所以低下头，把视线埋在了膝盖里。
“之前只觉得你们关系很好，但现在知道了。”
她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然后，忽然顿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在我耳朵上捏了一下。
“扭扭捏捏的，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我是喜欢叶奈，但绝对不是你说的这种喜欢，别把你的变态思维带入到这里。而且说到底，为什么会往那方面想啦，明明青春期的烦恼有很多啊，比如生日礼物该送什么好之类的。
嘛……不过要说是不是，其实也有点关系。
“不是……就是，嗯……唔……”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稍微有点儿开不了口。
“你的头都要埋到膝盖里去喽。”
麻生的声音里听得出来明显的笑意，这家伙显然是在幸灾乐祸。可恶，得意什么，你这种轻浮的家伙肯定没有青梅竹马吧!
“就是，我昨天发烧的时候，亲了她一口……什么的。”
啊，说出来了，说出来了……为什么天台的水泥地面会是一体浇筑的？设计师至少留一条缝出来啊，要不然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就没地方躲起来了吗？
“不是青梅竹马吗？没什么吧。反正很亲密的样子。”
麻生用相当随意的语气劝慰起我，然后顿了一会儿，又补充着问了一句。
“武田同学和我也亲了，你看这不是完全没在意嘛。”
那个不一样!我可不是主动亲你的!完全怪你变态而已!
况且，况且……
“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还没过，我想到昨天亲了叶奈，就感觉脸特别烫……”
我说着，抬起头，拉起麻生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就像这样。”
麻生的手，按在脸上，冰冰凉凉的，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我在害羞，还是因为雨后的风吹得她的手有些失温。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后者。
“武田同学，你果然喜欢她吧？”
麻生愣了一会儿，掐掐我的脸，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