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後的日子,芙洛娜只要有空就會跑去找佐伊。
「……」
今天的芙洛娜也是準時抵達了實驗室,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她似乎有點生氣。
門一推開,聽到動靜的佐伊就從旁邊探出頭來。
「嗯?已經這個時間了啊……」
見到來的人是芙洛娜,佐伊放下手中的物品,用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掏出懷錶確認一下了時間。
「對啊,已 經 這 個 時 間 了 呢。」
然而,芙洛娜並沒有像往常那般打招呼,而是反常地徑直走向牆邊的某張桌子。
她往下面一看,果然找到了收拾整齊堆放在一起的食物包裝,而且數量跟昨天一模一樣。
「怎麼能不好好吃飯呢?」
「呃……」
佐伊剛過來,就對到芙洛娜氣鼓鼓卻依舊可愛的臉蛋。
「就算再怎麼忙也不能不吃飯啊,而且每天的三餐裡面只吃一、兩餐……做為鍊金術士,要有健康的身體才可以繼續研究啊……」
知道芙洛娜是在關心自己,佐伊的目光變得十分柔軟,可是她後面像是想到了什麼,眉頭微蹙,表情頓時有些複雜。
「……抱歉,我會注意的。」
──芙洛娜也捕捉到了她臉上的細微變化。
「我有多帶一點午餐,我們一起吃吧。」
芙洛娜沒有追問,而是舉起手裡的小籃子溫和地笑了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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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洛娜一邊小口小口的吃著三明治,一邊隨意地掃視著整個實驗室。
“跟之前比起來,是不是多了一些看起來不像是學校裡的實驗品的東西啊?”
「……怎麼了嗎?學姐。」
「沒什麼,話說回來──我都叫佐伊的名字了,佐伊對我也可以換個更親近的稱呼了吧?」
對芙洛娜吃完午餐後興致高昂的提議,佐伊最後的選擇是──
「學姐……就是學姐,我喊學姐就好了……」
「欸──」
就在她以為前面的話題已經被帶過去的時候,佐伊卻突然說了一句:
「學姐不會過問呢。」
佐伊低著頭,任雙眼被髮梢的陰影遮去,她的聲音明明很平靜,芙洛娜此刻卻覺得胸口緊緊揪在了一起。
為什麼,佐伊會有這種反應呢?
我又該……說些什麼呢?
「因為──佐伊會這樣做一定有妳的原因啊。」
佐伊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抬起頭就對到芙洛娜肯定的目光。
最終,她緩緩頷首,坦承道:
「……嗯,我需要錢,需要很大的金額,所以在學院長與教授們同意下──我接了一些打工。」
「打工?」
「比如說幫忙復原一些東西,又或者鑑定物品。」
佐伊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白手套,重新戴上,主動領著芙洛娜去看自己在做些什麼。
「雖然說是鑒定,但我也只是在識別材質的真偽罷了。」
這時,佐伊隨手拿起一個金黃色的小雕像遞給了芙洛娜。
「從重量跟外觀來看,一般人都會認為它是純金制的,但是……它根本不是真的黃金,而是石頭變成的黃金。」
「這種不成熟的鍊金術硬變化出來的成品,不僅純度低,內部結構也很是鬆散,看──我稍微搓揉幾下,就碎掉了。」
佐伊取回了小雕像之後,手上凝聚魔力,再用點力氣,雕像的手臂就被捏碎了。
「大概……就是這麼個感覺。」
隨著白絲手套上浮現出鍊成陣的紋章,佐伊很快就把小雕像復原,鎮重地放回了原位。
雖然對鍊金術士而言,這些都只是再基本不過的動作……
但佐伊嚴謹且專注的神情,令芙洛娜深深感受到了她對鍊金術到底有多重視。
「這不是很厲害嗎──」
「很……厲害?」
芙洛娜用力地點著頭。
「正是因為學院長與教授認可佐伊的能力,認為佐伊能夠兼顧兩者平衡,才會把委託交付給佐伊啊。」
「……是啊……」
似是被芙洛娜的真摯所感染,佐伊終於露出了笑容。
「妳說的對。」
雖然平時根本感覺不出來,不過佐伊那個放鬆了許多的笑顏,讓芙洛娜不禁意識到,她是個比自己還要小一歲的女孩子。
「這個手套上剛剛出現了術式呢。」
「嗯,這個手套做過附魔,算是一種鍊金術的輔助工具吧,可是只能應用在比較簡易的鍊成上……」
可放心下來的同時,芙洛娜也有了更多的疑問。
那個不自然的反應,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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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佐伊一如既往地獨自在實驗室裡忙碌,卻在這時聽到了門扉被打開的聲音。
佐伊放下手頭上的東西,過去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學姐……?」
她不是回去準備上課了嗎?
佐伊疑惑地上前迎接,映入眼簾的就是芙洛娜著急不已的神情。
「佐伊!妳有看到一條吊著掛墜的銀色項鍊嗎?」
「項鍊?」
芙洛娜緊緊捂著領口,平日整潔的制服都被抓到有些發皺,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她的手在顫抖。
「今天早上明明還在的,可是我回到宿舍之後就不見了……」
「學姐──」
這時,佐伊伸出右手輕輕搭住了芙洛娜的肩膀,安撫道:
「我們分頭行動吧,我負責實驗室,學姐就去其他上午有經過的地方找,好嗎?」
「……嗯。」
佐伊沉穩的嗓音仿佛有著別樣的魔力,令芙洛娜稍微冷靜了些。
「一找到我就會馬上通知學姐的。」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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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還是找不到……」
芙洛娜已經把上午去過的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也特意跑到風紀委員會的失物招領處詢問,都沒發現項鍊的下落。
但芙洛娜不願意就此放棄,所以她又一次回到植物園,開始了新一輪的尋找。
「啊!那不是芙洛娜學姐嗎?」
──偏偏她進入植物園沒多久,就遇到了之前很常在午休時間一起用餐討論課題的魔法科後輩。
「好久不見了!芙洛娜學姐這個時間也沒有課嗎?好巧啊,最近過得怎麼樣?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吃午飯了……」
女孩小跑著湊到芙洛娜跟前,而她的同伴也一起走了過來。
「這就是妳一直掛在嘴邊的芙洛娜學姐嗎?」
「是啊是啊,對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就讀鍊金科的朋友……」
簡單地介紹一番後,女孩突然雙手一拍,想到了什麼好點子般雀躍地說道:
「對了,芙洛娜學姐下一節課是什麼時候?可以的話,要不要一起去旁邊的咖啡廳呢?聽說他們最近又推出了新的下午茶套餐──」
「我……」
面對女孩的請求,明明芙洛娜還得去找項鍊,可是嘴裡的婉拒怎麼都說不出口,雙腿也像是被釘在原地一樣,動彈不得。
「……芙洛娜學姐?沒事吧,感覺妳好像不太舒服……」
不知為何,這時的她莫名地感到一陣暈眩,腦海中隨之冒出了斷斷續續的雜音。
“妳怎麼敢……拒絕……”
「──」
明明是一段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奇怪的話,卻給人仿佛要窒息似的重壓,讓她喘不上氣。
就在芙洛娜眼前一黑的時候,一個柔軟的溫暖懷抱支撐住了她。
「學姐。」
「佐……伊……」
剛跑過來、呼吸還有些急促的佐伊及時用左手攬住快要倒下的芙洛娜,看到她虛弱不已的模樣,旁邊的女孩不禁擔心地說道:
「臉色很蒼白,果然去一趟保健室吧……」
佐伊的眉眼中也滿是擔憂,卻沒有馬上行動起來,只是在芙洛娜耳邊低聲問道:
「學姐想怎麼做?」
「項……鍊……」
「好。」
發現兩人明顯不是去往保健室的方向,女孩急忙喊道:
「等等,妳要帶芙洛娜學姐去哪裡?我也──」
「!」
聽到女孩的聲音,芙洛娜忍不住想起了剛才那段忽然出現在腦中的話語,令她不自覺地伸手拉住了佐伊的袖口。
注意到芙洛娜整個身體都在發抖,佐伊立刻回過頭,單片眼鏡下的微冷眸光拒絕了女孩的接近。
「抱歉,先跟她約好的──是我。」
「……」
被拒絕的女孩只好留在原地,直到兩人的背影離去,她沮喪地對在旁邊默默佇立許久的同伴說: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不好說,剛才的氣氛很奇怪,我也不太確定問題出在誰身上,妳很介意的話,之後就找個時間去好好道歉吧,不過……」
到這時候,女孩才看見同伴臉上格外古怪的表情。
「這位芙洛娜學姐,怎麼會跟佐伊·霍恩海姆待在一起?」
「佐伊·霍恩海姆?是在說那個剛才穿著首席披肩的人嗎?她怎麼了嗎?」
「呃,雖然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同伴思考了一下,最終緩緩開口道:
「因為這件事情算是鍊金科內部的私事,所以大家都不想對外提起,既然妳已經被牽扯進來了,就姑且提醒妳一下吧。」
「雖然佐伊·霍恩海姆是首席,也確實具有才能,可是在二年級裡,明顯是次席更有聲望,而且她在鍊金科的風評也很是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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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芙洛娜就發覺自己被佐伊帶回了實驗室。
「學姐,好一點了嗎?」
「……佐伊?」
見到佐伊的當下,芙洛娜就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
「對了……我還要找──」
「我知道。」
結果她還沒起來就被佐伊按了回去。
「但學姐的狀況不太好,至少先休息一下再出去吧?」
「可是……」
佐伊為難地皺了皺眉。
「『適當的休息也是很重要』這句話還是學姐妳跟我說的,何況妳在這裡也不是什麼都沒做。」
她耐心地勸說道:
「妳可以再回想對項鍊最後的印象是在哪……」
「────」
此時,門被打開的聲響吸引了芙洛娜的注意。
只見幾個半人高的小巧魔偶排著整齊的隊列走進室驗室,然後同時向後一轉,讓出了中間的路。
接著,走在隊列最後面的小魔偶走了上前,雙掌赫然捧著一條銀白的項鍊。
「這是……我的項鍊!」
瞧見芙洛娜接過魔偶手中的項鍊,佐伊不由得鬆了口氣。
她對芙洛娜開口道:
「項鍊可以借我看一下嗎?或許我能幫妳修好它。」
「嗯……」
佐伊小心地拿起項鍊,仔細地檢查了一會兒。
「是可以打開吊墜放置照片的款式呢,連接處的掛鉤壞了麼……」
說著,她取了一支粉筆,在地板畫出鍊成陣並將項鍊放至中心處,接著用曲下膝蓋,用雙手觸摸鍊成陣的邊緣。
只見鍊成陣亮起了強光,等到光芒熄滅,原本壞掉的項鍊就被重新構築成完好無損的模樣。
「……好。」
佐伊確認無誤,便將項鍊交還給了芙洛娜。
可芙洛娜取回項鍊後,卻是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不發一語。
「……學姐?不打開來看嗎?」
毫無疑問,作為貼身繫帶的項鍊,會收在裡面的,肯定是與家人或是親近之人的合照。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照片,多少還是會想親眼確認一下它的狀況吧?
佐伊不解地想到。
指腹摩娑著銀白的項鍊,芙洛娜過了許久,才在佐伊詢問般的視線下開口道:
「我只是在想……給佐伊添麻煩了……」
「學姐──」
芙洛娜循聲望去,閃過水光的真紅眼瞳驟然就被澄明剔透的淡紫所佔據。
「雖然我不太清楚剛才學姐身上發生了什麼……」
右手扶著椅背,佐伊微微傾下身,徑直看向芙洛娜的雙眼。
「但我一點也沒有覺得麻煩,比起那個──我更在乎的是有沒有幫到學姐。」
平日裡總是規矩地收在耳後的深藍鬢髮也偷溜了下來,趁著主人不注意,與幾縷粉髮悄悄地玩在一起。
「假如有幫上忙,我會很高興。」
「──」
芙洛娜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她真誠的話語就像是春日的暖流,溫暖了芙洛娜發冷的指尖。
「所以不要害怕麻煩到我,自己一個人無法負荷的話,不管幾次我都會幫妳的──畢竟,學姐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或許是覺得這句話的掩飾意味太強了,說完話的佐伊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露出了羞紅的耳尖,卻不知道芙洛娜看得一清二楚。
「總而言之,我希望學姐別勉強自己就是了。」
直到此刻,芙洛娜終於再次展露出了笑容。
「……嗯,我會的,謝謝妳。」
她的心情的確輕鬆了不少,可是仍然帶著幾分後怕。
剛才的感覺──很奇怪。
芙洛娜斂起雙眼,將目光裡的晦暗全數藏了起來。
就好像我……不是我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