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氧赢了。对比三月、四月、五月的三次月考，黎氧每次考试都比上一次总分高出一大截。五月月考，黎氧虽然无法重回年级第一的宝座，但她的成绩让人基本看不出有过长达八个月的空窗期。而之后六月的高考，黎氧亦是发挥稳定。黎氧想到了《老人与海》里那个以“坚定的力量和狠毒无比的心肠，在几乎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与鱼搏斗”的老人。她明白那种自己一无所有、筋疲力尽，却像疯子坚定地一样踏上漫长征途的感受。什么算是强者，什么算是奇迹呢？其实这些事情还是得跟自己作比较，可能会发现自己已经悄悄成为了强者，创造了奇迹。
直到上了大一，黎氧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老周和老余分手了。黎氧一直全身心地在复习，所以不知道她们分手这回事，实际上，那两人好像高考之前就分了。黎氧之后才知道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拨开狗血淋头的种种事件，其内在原因很简单、很常见，那就是异地。黎氧算是她们相互扶持、许下承诺的极少数见证者，她原本以为她们会顺理成章地继续在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因为在黎氧看来，老周和老余是那样真挚地喜欢彼此，她们的感情也很稳定，黎氧好像没见过她们谈了恋爱之后争吵。谁知高中都还没毕业，就分了。也许是学业的压力，也许是校考成绩的压力，还有生活中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鸡零狗碎，轻而易举地破坏了老周和老余的关系，尽管她们的关系在黎氧看来还挺坚固的。
那时的黎氧还是太天真，也许老周和老余也是如此。因为集训的画室有全国各地的学生，在考试结束后各回各家是非常正常的，老周和老余也各自回家复习去了。在那之后，她们开始吵架，每次因为什么事情而吵起来的，估计当事人都记不清楚了。然而，矛盾的爆发向来是许多事情堆积后的结果，仅需一根微不足道的导火索即可引爆。五月初，老周坐了一天的硬座火车去看老余。她们的家乡隔得很远，而且那条线路没有通高铁，当时老周手上的余钱也恰好不够飞机票。老余对于老周的突然来访先是诧异，后是烦躁。她逃了一晚上的晚自习去接老周，还要帮老周找一个宾馆落脚。老周没有提前预定宾馆，因为她不假思索地说：“住你家不就行了？我又不是男的，怕什么。你就说我是你同学呗。”老余听了很是不满，这都几月了，谁没事儿来同学家过夜玩啊？于是老余只好临时找了个宾馆。之后虽然是周末的短暂假期，但因为老余要去补习班，也就没怎么陪老周，最后仅仅是两个人一起吃了顿饭。老周非常生气，她质问老余为什么这么敷衍，而且一直苦着个脸，怎么，见了我就让你这么烦啊？老余先前一直没有发作，这时候听了这话便怒火中烧。我敷衍你？你能不能不要老只想着自己，能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老周听了便嗤笑一声。哦，你倒在这里委屈起来了，我坐了一天硬座，我就是想见见你，结果你恨不得我马上滚回去，你倒也考虑考虑我啊？而且我是周末来的，又不是周一周二来的！我又不是叫你陪我几天几夜，你至于一直摆脸色吗？
你觉得你突然过来见我很合适吗？我没有自己的安排的吗？都什么时候了，五月份啦，你不学习的吗？
就这样，两个人谁也不饶谁，争论逐渐脱离了这个事件，开始细数对方的不是以及自己的委屈，要不是这一架吵得昏天黑地，真还不知道对方是这样看待自己，真是令人惊奇的发现。到了最后，两人达成了经典的共识：你就是不够喜欢我，你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分手吧。事实上老周想告诉老余，先前两人老吵架，她认为现在见个面沟通沟通，把话说开也好。在手机上聊天和见面聊天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还有，老周很想念老余。但是她们吵得太厉害，老周自然把这番话抛诸脑后。她此后再也没找到机会向老余说出这番话。
“这就是现实。那时候大家都又穷又没时间，人也很焦躁……这就是现实。黎氧，你怎么看？”
“嗯……我还以为你会骂她。”
“……啊？没有，现在我并不恨她。”
“你放下了？”
老周挑了挑眉，做出个有点夸张的思索表情。“黎氧，你在期待什么啊？觉得我会张牙舞爪地数落她的不是吗？”黎氧还没接话，老周又说下去：“哦，你应该就看个乐子吧。你是不是经常在网上看什么通讯录故事会啊？我跟你说，少看那些……”
接着老周就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育黎氧“同志亦凡人”的道理。她俩谈及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是黎氧第一次得知两人分手的时候。黎氧大一时，发现老余的社交账号发了一条动态，有两张照片。一张是老余和一个男生的自拍，他俩靠得很近，脸上都挂着笑容；另一张是两只手十指相扣的照片，黎氧觉得以老余的品味来说，第二张照片是真的很土。照片若是还不能够说明什么的话，此动态的配文可以清楚地表达一切了：“想和你走过春夏秋冬。”同样的，黎氧认为这句配文似乎也有损老余的品味。黎氧盯着动态看了一阵儿，半天才从惊讶中缓过来，那种惊讶快赶上她发现老周和老余在一起的时候的惊讶了。什么时候分了？而且老余怎么会找了个男朋友？硬要说的话，黎氧觉得老周更像是会找男朋友的人。当年高考结束后，老余上了大学，老周因为不满意分数而选择了复读。当时黎氧默认她们会继续互相支持，一起努力，就像她曾经看在眼里的那样，黎氧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周和老余就算不能在一所大学，她们也会努力将彼此的生活交会在一起的，她们都不是懒惰不上进的人。黎氧更是记得那两人看对方的眼神，握住对方手的样子的。她没有去问老周或者老余任何一人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一些恍惚。因为当时她们真的是那样的喜欢对方。旁人不知道，但黎氧是知道的。
知道老余谈了男朋友之后，黎氧觉得心里有些膈应。硬要说的话，老周和老余分手、老余找了新的对象都没那么膈应人，最膈应人的是老余的新对象是个男人。照片中的男生长相普通，看起来很平凡。但就算他英俊潇洒、颠倒众生，黎氧知道这种膈应的感觉也绝不会消失。关于老余为什么会选择男人，黎氧其实感觉自己能明白。因为这无疑是一个安全的选择——成为主流的一员，符合社会对你的期待，规避了作为少数群体需要承担的压力，老余可能会轻松很多。是的，很简单——只要去喜欢一个男人，就可以了。老余究竟是有自己的苦衷，还是如同“性取向流动”的理论所说确实喜欢上那个男生，黎氧不得而知，也不愿去问老余。这都是老余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旁人不该置喙，黎氧也绝不会去这么做；况且她背负着老周和老余相爱，或者说曾经相爱的过去，出于私心，黎氧不想破坏这个过去。不过，看着老余的社交账号时不时更新几张和男朋友的照片，黎氧总是觉得那些构图、配文的品味令人失望，它们似乎不该出自老余之手。黎氧印象中的老余才华横溢又努力，如今黎氧觉得她泯然众人矣，——只是因为和男人谈了恋爱的缘故，只是因为向世俗妥协的缘故。黎氧知道自己有戴有色眼镜之嫌，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想。
后来老周复读一年，去了和老余不一样的大学。黎氧和她一直没什么联系，直到黎氧大四时才见了面。那时候黎氧忙完秋招拿到了几个offer，之后工作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大问题，毕业设计的开题答辩也已经结束，她就给自己放了假，打算小小旅行一下，挑好目标城市之后想到了老周，因为老周就在这座城市读书，便突发奇想问老周是否有空。起初黎氧还紧张了一下，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冒犯人家，毕竟几年没联系。不过老周答应了，并和黎氧见了面，于是聊到了和老余分手的事，黎氧还担心老周不愿意讲，谁知老周说起来的时候非常轻松自然，眉头都不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