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若溪母亲身边,对面若溪和柏姐坐在一起。
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屋内落针可闻,气氛剑拔弩张,像是最终决战的紧迫感弥漫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
分明我是那个两军交战前传话的使者,现在却感觉有点坐不住了。
唉,也是吃饱喝足了,真死了也是个饱死鬼。
“墨尘,若溪。”
对面的若溪挺直了身子,柏姐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她的姿态本来就很端正。
“母亲。”
柏姐没有吭声,她的视线不时飘到我这里,若溪就代替柏姐回应了她母亲的话。
“若溪,你对妈妈有什么不满吗?现在都可以告诉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压一下子飙了上去。
完蛋,这语气就是奔着谈崩了去的。
我把视线投向若溪,她的眼眶里已经闪出晶莹的泪。
还好我在这里。
“停一下,阿姨,还是我来问吧。”
若溪的母亲对外人都非常温柔,到了自己的亲女儿这里却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那小雪你来说吧。”
她有些错愕,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话本身就带着十足的侵略和支配意味,就像是班主任在讲台上让下面乱哄哄的学生说够为止一样。
我知道她并不是有意的,只是长期的习惯使然。
“若溪,是这样的,我和你的母亲,还有柏姐都希望你继续回去上学,但我也明白你在此前受过很大压力,这次谈话是我的提议,希望你们可以互相把话说开,解开心结。你的母亲其实不像表面上那样非要去逼迫你,她都是……都是在以自己的考量来做着她以为会对你有帮助的事,如果你觉得她有什么地方做得并不合适,现在正是说出来的时机。毕竟,你们都是一家人。”
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都是为你好”,还好悬崖勒马。
“小雪说得对。”
我身边这位贵妇人点头应和着我,和她优雅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称。
“真的?”
若溪有些犹豫,但她眼里的泪珠终究没有滚落下来。
“真的,妈妈向你保证。”
若溪的母亲终于发挥了自己的作用。对面若溪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这位贵妇人不会对自己的女儿撒谎,她的言语很有分量。
“那我不想再去补习班了,好累。”
她的母亲似乎感觉更加诧异,这已经从她的表情上显露出来。
“若溪啊,你累的话怎么之前不告诉我?”
“因为我去上补习班的话,您就会很高兴。”
像是在装傻充愣一样的她的母亲,却没有给我一点矫揉造作的感觉,因为她从心里就是那样认为的。她对于自己女儿的感情完全以自己的想法为出发点,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那是一种毫无自觉的傲慢,所以她的女儿封闭了自己的心。
“如果让你过得不高兴,那我也不会高兴。”
若溪的母亲摇了摇头,像是真正在反思自己过去十六年的作为。
“以后妈妈不会再让你去那些补习班了,但相应的,你的成绩不能下滑太多。”
我想这已经是她所能提供最大的让步了。
“阿姨,太多是多少?”
眼见着对面的若溪低下头变得沉默,我试着去打破僵局。
“至少要在中游的水平吧?毕竟是我的女儿。”
若溪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母亲。
我也不比她好多少。
就像是讲价的预期是打五折,结果卖家直接送了一个95% off。这让我越来越搞不懂这位贵妇人了,她是实实在在的常识匮乏。
“阿姨,您确定这样就可以吗?”
“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何况还有墨尘那么优秀。”
她不以为意地讲述着对于若溪而言无异于赦罪的话。就连柏姐也微微睁大了眼睛,神态酷似她头上的黑猫发卡,呆呆的很可爱。
“若溪呢?”
“我……我没意见!”
“好,这是第一件事,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若溪同志,你还有其他诉求吗?”
气氛逐渐变得轻松缓和,若溪的母亲看到她女儿变得明快的表情也露出笑容来。
事情比我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没有了。”
“你再考虑考虑?”
“真的没有了。”
想想也是,像我在高中的时候,除了课业压力也没有其他要担心的了,最操心的还是家里人。
“那么,阿姨呢?您有什么要求吗?”
“我不是来谈条件的,我只是想知道我女儿的真正想法。”
她又摇了摇头,隔着圆桌就握住了对面若溪无从安放的手。
“妈妈知道错了,若溪。”
我和柏姐大眼瞪小眼,另一边的母女已经化干戈为玉帛。
“另外,你能独自一个人从家里找到你墨尘姐这里,妈妈很欣慰你有这样的的行动力。但以后不要这么不声不响地就跑出来了,好吗?外边很乱,也很危险,你现在还小,很难保护自己。”
我觉得阿姨说得很对,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大学生,来回往返家乡都要找人结伴,若溪刚刚年满十六,没有监护人陪同确实危险。如果我是若溪的母亲,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说话。这种时候就该请出家法,不让她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真的出了事就会追悔莫及。
“我知道了,妈。”
对于孩子而言,母亲的宽恕总是来得非常容易。但即使容易,我也希望她可以珍惜。
所以还是要我来扮这个恶人,十六岁已经不是很小的小孩子了。
“若溪,我们昨天到你家里的时候,你母亲非常着急,她眼底下有很重很重的眼袋,头发也特别乱,就像是好几天都没睡觉一样。”
我按住了旁边想插嘴的阿姨。
我知道您想说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我不那么认为。既然您昨天已经说过把我当成家人,我就有义务去把这个隐患完全解决掉,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不论是恋爱的感情还是亲情,绝不能把问题留到以后去解决,那是为以后的自己埋地雷。
这是我和陈穗相处这么久,从她那里学习到的最宝贵的意识。
“嗯……”
若溪的母亲摩挲着她的手,她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关院子的大门,就是在顾虑你会不会回去,她听我们说起你的消息,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雪,好了,我这老太婆也……”
“若溪,人们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的,你现在还小,所以有你的母亲,你的家庭为你兜底。可以后呢?遇到受不了的事情,继续一言不发地跑掉吗?”
阻止了若溪的母亲继续说下去,我看着对面若溪的眼泪终于滚落在桌上。这并非感恩教育,也不是我想讲空泛的大道理,只是我荣幸地作为温柔的柏姐的家人,温柔却笨拙的若溪母亲的家人,以及以后的妹妹若溪的家人的肺腑之言。
若溪可以受不了那样的压力,可以受不了任何事情,可以逃避,然后躲起来,但她需要有承担责任的意识,也需要知道她永远有人可以依靠,她的母亲并不站在她的对立面。
“你看,今天你的母亲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找你,和你说了很多话,然后你们之间的误会就解决得差不多了。”
“对不起,妈妈。”
“所以交流是非常重要的,把你的想法好好传达给自己的母亲,她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也一定随时都准备做你坚实的后盾。”
她握着自己母亲的手看起来加大了力度,旁边的柏姐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我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不要意外,我的母亲可是那个江云女士,我可没少见到她作为教导主任的时候苦口婆心地规劝迷途少年的场面,学不到十分像也可拟得八分。
“小雪,谢谢你。”
“还有您,希望您可以改变一下自己和女儿说话的习惯,虽然您自己可能并没有注意到,您对若溪说话时和昨天第一次见面时对我们说话的态度完全不同,就像是在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也难怪她不愿意和您交流。”
“好,我会注意的。”
她十分正式地回应了我,那温柔的笑容并没有被打断。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么,都没有异议了吧?”
有长辈在场,这种僭越的说话方式实在令我有点难熬,但好歹可以缓解一点尴尬。
“等一下,小雪。”
“阿姨怎么了?还有事情吗?”
“若溪,先别哭了。”
她取出装在正装胸前口袋中的手帕擦干了若溪的眼泪,那有点像柏姐的婆娑泪眼让我莫名有点心疼。
“妈妈介绍一下,小雪是你的嫂子。”
听闻此言,晴天霹雳。刚刚降下去的血压又一下子飙升上去。
“阿姨,这?”
“墨尘,是吧?”
对面的柏姐笑弯了眼睛。
“对,小姨,小雪就是我的爱人。”
好嘛,我们确实已经算是爱人了,但就这样当着长辈的面说出来?
方才慷慨陈词的我不知道到了哪里去了,现在我只感觉脸颊烧得慌。
“妈,我早就知道了。”
若溪止住了眼泪,她又流露出前天那副对一切都司空见惯的表情。
也是,拿我的手机点外卖的时候应该就知道了,我也没必要这么害羞。
“眼光很准啊,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她的笑容更加真切,从怀里摸出一封厚厚的红包来。
不是,我们国家都兴这一套吗?
“来,拿着,别嫌少。”
“阿姨,这不成,我平时也受柏姐很多照顾。”
“这也是阿姨的一点儿心意。”
推来送去的也不会有结果,我只好先接下,找个机会再还给她。
“好了,那我就先带若溪回去了。”
“啊?”
若溪很震惊,她回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又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没有说话。
“阿姨,在这里休息一晚再回去吧?”
“阿姨订了十一点半的机票,现在才八点钟,去机场刚刚好。”
“那也太匆忙了!”
她拉起了若溪,对我挑了挑眉毛。
“阿姨把打扰你们两个的因素一起带走了,今晚过得开心,墨尘也是。”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就已经被关上了,她比起陈穗更加雷厉风行。
“小雪。”
“柏姐,咱们现在算不算是互相见过家长了?”
“嗯。”
虽然若溪的母亲并没有和柏姐说很多话,但我从眼神的交汇能看得出来,她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好转。
莫非是因为我?我好厉害!
身体被抱住,熟悉的香味又席卷过来。
“小雪,现在我们可是名正言顺的爱人了。”
“本来也没有说不是……”
身体被拦腰抱起,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抱我,是叫公主抱来着?游湖那次过后,我都差点忘了柏姐的力气很大了。
“对妹妹那么好,是不是都把柏姐给忘了?”
同样,这也是她第一次以称呼来自称,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撩得痒痒的。
这几天确实也没有机会和柏姐亲热。
“哪有?”
“还说没有呢。”
嘴唇被堵住,我只好迎合着她缠绵的吻。
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