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岛的中学里，总是流传着一些似有似无的恐怖传说——厕所里的地缚灵啦、废弃仓库里的吊死鬼啦，还有半夜的体育馆里传来的无端响动什么的。无聊的中学生们一代又一代地将这些故事传承下去，一直到今天，也依然恐吓着那些还不敢观看闹鬼电影的学生。

不过，像那种东西的恐怖程度，连我面前这座一户建的的十分之一都无法比过。

早晨的晴朗刚过，从东面吹来的乌云厚重地盖在穹顶上，把明亮的上午遮掩得幽暗。淅淅沥沥的雨滴像是眼泪一样，拍打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仿佛有哪位冤死的魂灵，正在这古老的街区中弹唱自己的小调。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座寻常的老式一户建正淡然地矗立。虽然表面没有办法看出来什么，但身为曾经闯进去过的懵懂高中生，我清楚地了解，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恐惧。

不是幽灵，也并非恶鬼，而是和岛高中里，我认识的那个恐怖的恶魔——伊藤水月。

昨天根本就忘了带两套衣服，所以，上周说好的留宿，也因为健忘全部泡汤。和麻生告别以后，我们又在Line上聊了很久。这家伙实在是惊人得健谈，从喜欢的漫画，一直聊到最近在期待的电影，一刻都没有止息。我倒是不讨厌这种漫谈啦，不过从愉快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间竟赤裸裸地写着半夜两点，那感觉多少有点像是看了一部劣质的惊悚片。

还好，一想到是要和伊藤一起度过这个上午，那种困倦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恶魔大小姐的胆战心惊，以及要坦白出事实前夕的沉重感。

对不起啊，我也喜欢叶奈。为了和你老老实实地说这件事，我昨天都没有敢和叶奈聊天呢……一天没有聊哦，好寂寞的，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请你不要和我说话就立刻原谅我。

哪怕不用脑袋去思考，也知道这种事情是痴心妄想。

“唉……”

我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在四月最后一天的小雨中，按下了手机上拨向伊藤的通话键。

老居民区的房子实在太老，就算在建造之初设计好了门铃，现在也只不过是挂在门口的装饰品。横在门扉上那个报废电子铃旁边的、写着「伊藤」二字的招牌，在雨下随着电话铃声一同奏响阴森的乐曲。

……已经紧张到连看着门牌都会想这种东西了吗？

通话铃声响了半分钟，依然没有人接听。我抬头看了看伊藤家的窗户，灯没有亮着。不过，现在还是白天，就算熄着灯，也没办法通过这个判断出来里面有没有人。

再等一小会儿吧。

也许是因为不想爽约，所以，即使面对这样的煎熬，我也依然在伊藤家的门口停留。

等通话铃声结束，就愉快地逃跑吧。

我这样想着。接着，仿佛是喜欢恶搞的天邪鬼大人听到了我的愿望一般，刚刚还响个不停的铃声，被拨通成功的提示音所截断。

“抱——歉。昨天睡得好晚。”那边传来优等生慵懒的声音，“我才刚醒呢。马上下来给信美开门。”

还是老老实实地进来了啊。

伊藤的房间还是收拾得那么整洁，如果不是桌上放着我爱看的那本漫画和一些小甜点，几乎都没办法看出来这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你这家伙是完美主义者吗？每天都收拾成这样，要花费的精力根本无法想象啊。

“水月的房间总是这么干净呢。”

我像个傻瓜一样，主动和伊藤搭起了话。

“是吧？天才总是什么事都会做得很完美哦。”

她说着，脱掉拖鞋，重新躺回床上，把自己卷到了被子里。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但是伊藤在做这种事情的话，会让人莫名其妙觉得很滑稽。

你也会干这种事啊——大概是这样的心情。

“那我看漫画了哦。”

“嗯嗯……信美看吧。”

她今天看起来没有要为难我的意思，和上周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变了一个人。你那种故意为难人的挑逗和让人难堪的语气都到哪里去了？伊藤水月，难道你终于得了绝症，今天就要我亲眼看着你死在这里，然后孤独地抱憾终生吗？!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请你放弃吧。

“那个……不要做什么吗？恋爱练习什么的。”我走到伊藤的床边，坐了上去，“明明上周也做了。”

“啊，那个啊。”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过了几秒钟，伊藤翻了个身，伸出双手，像条蛇一样，环抱住了我。

“信美上周说希望我的态度更好一点吧？”

“虽然是那样……”

“我只是在那么做而已哦。”

你这样的话，我反而没胆子把想要说的话讲出口了啊。

在四月的第一天，有名为愚人节的节日，可以让人们毫无顾忌都把这种话夹杂在玩笑里，一起胡乱地说出去。像那种不负责任的办法当然很好，可现在四月已经唱起了尾声，即使我再怎么胡编乱造，也不可能和伊藤说那只是个玩笑而已。

如果这家伙还是之前那种恶劣的样子，我就可以轻松一些了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看漫画呢。”我琢磨着，握住伊藤正在我衣服上磨蹭的手，“今天来，其实有点想要做的事情。”

“是什么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儿笑意，好像对我要说的话非常感兴趣。如果这家伙知道我到底要说什么的话，一定会捂住我的嘴，摇一摇头，叫我不要把那种讨人厌的东西讲出口吧。

不过，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我转过身，正视起伊藤半藏在枕头后面的脸，试图用自己犹豫的眼神给她一点儿提示。可轻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明明我都那么努力地挤眉弄眼了，她却只是笑得更加开心。

“伊藤喜欢叶奈吧，”我尽量平稳住自己的气息，好让这句话能完整地说完，“我也喜欢叶奈，恋爱的……那种喜欢。”

几乎是第二句话说完的那个瞬间，伊藤脸上的笑容就冷了下去。

完蛋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伊藤生气。

她像是要勒死我一样，紧紧地用双手环抱住我，用脸在我的脖子上蹭来蹭去。每当我想要回过头去看她，这家伙就会发出严肃的警告，让我乖乖坐好，绝对不准把头偏过去。

我现在没办法掏出手机，也没办法坐到桌子旁边，去翻看那边把我诱惑过来的漫画。在这种什么事情都不能干的时刻，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注视着伊藤房间里雪白的天花板。

时间因此变得格外漫长。

伊藤的双手很不老实地在腹部摸来摸去，有的时候，还会用力地掐一下。如果不是知道就这种东西还没办法杀人，我大概会觉得她已经想要把我送到地狱里，去接受撒旦或者其他什么恶魔的问审。

“喂，你为什么要和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　

我猜大概会是这种问题。

房间里只能听到我和伊藤的鼻息，偶尔实在太静，也能额外感受到她的颤抖，和一点点在哭的声音。

“水月，我……”

“不许说话!”

她带着哭腔，趾高气扬地命令着我。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这位尖子生依然还是那副样子——她到底是因为不想失去朋友才哭呢？还是因为过度愤怒，控制不住情绪才流下眼泪呢？

嘛……除此之外，当然还有第三种理由，但我实在是不想考虑。

我原本以为，伊藤大概会对我做些很过分的事情。要求我下跪道歉啦、不许我和叶奈再接触啦，或者干脆告诉我从此再也不会帮我辅导学习，然后再像是回心转意一样，告诉我只要放手，她就还像以前一样帮忙。

不过什么都没有，这个被我称之为恶魔的优等生，这会儿好像只是在哭而已。

也许是因为眼泪打湿了空气，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让人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劲。我现在真的很希望伊藤能就这样骂我两句，那样的话，我起码还能精神一点，用土下座的方式，进行礼仪完善的道歉仪式。

说点什么吧，伊藤，算我求你了。

“信美。”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内心的祈愿，伊藤忽然靠到耳边，开始呼唤起我的名字。

“……我现在……可以道歉了吗？”

“不行。”

“抱歉。”

“我说不行。”

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喜欢一个人的话，应该是谁先开口，谁才算第一吧？”

过了一小会儿，她又趴到我的肩上，低语了起来。

“嗯。”

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说，我只能点点头。

“信美，下午还要去见八神同学，对吗？”

“嗯。”

“今天不许告白。”

伊藤说着，向后退了一些，接着用了些力，把我拉倒在床上。我的头枕在伊藤的腿上，能看到的，则只有她那双还没有擦干净眼泪的、依然闪烁着泪光的眼睛而已。

“今天信美不可以告白。”

她用双手捧住我的脸，把刚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不想要被我抢占先机吧？不过，确实是那样呢。既然是伊藤先认识到了自己的感情，我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像个小偷一样，突然出现，插在这段还没有确定的关系里。

我是不会把叶奈让出去的，不过，像那种背叛朋友的事，我也同样不想做。

“我知道了。”

我这样说。然后，在我根本没办法反应过来的时间里，伊藤低下头，把自己的嘴唇，印在了我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