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她谈男朋友了吗？”
“听说了。我在分手之后，就把她拉黑了。我当时还是拐弯抹角的打听到消息的，哈哈。”
“你可以来找我问的呀？我多安全啊。”
老周顿了顿，“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们保密，你很可靠。但正是这样，我才不想来找你问……感觉你夹在中间很不好做人。”
夹在你俩中间，某种意义上我已经习惯了……比如你们卿卿我我的时候。黎氧暗忖。
老周当然也讲了讲自己这几年的情况。她说自己大二的时候就“大彻大悟”，“认清了大学的本质”，觉得国内的大学不过尔尔，很多人都在自欺欺人。她不愿跟那些人一块儿做梦，便基本上不管自己的学业，也不参加社团活动，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找兼职和实习上。而感情生活上，与老余分手后的老周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谈恋爱。这出乎黎氧的意料，她认为老周应该不会缺追求者，难道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吗？
“快餐恋爱我没兴趣。” 老周坚称自己其实（意外的）很纯情，宁缺毋滥。黎氧想过，有没有可能是老周还没能忘记老余，那道伤口至今没有愈合。但黎氧没有再往下问。她问的问题有点奇怪：“那你还喜欢女生吗？”
“这个啊？我还是喜欢的啦。我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我不太可能会喜欢男生。而直到目前确实是这样。”老周回答，她摆动着手指，新做的美甲在空气中划过夸张漂亮的弧线。聊着聊着，她还说：“硬要说的话，你其实也算是我会喜欢的那一款啦。”
黎氧知道老周在跟她开玩笑，但是忽然内心鼓噪起来。她强装镇定地笑道：“那你喜欢我哪一点啊？”
“你长得好看啊……人也很好。而且也是学美术出身，咱们有共同话题可以聊。哦，还有一点很重要。”
“什么？”
老周莞尔一笑。“你是直女。”
黎氧知道老周故意拿网络上对拉子的刻板印象开自己玩笑，但此时她双拳紧握，有句话她无比想说出来，憋在胸口难受至极。黎氧继续在脑中天人交战的时候，老周微笑着看她，她纠结的表情和眨个不停的眼睛让老周觉得有趣，虽然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继续同她开玩笑：“干嘛？你该不会也喜欢女生吧？”
老周当然只是在逗她罢了。这时候，黎氧只需要回答“不是！”就可以继续伪装成直女，非常简单，也非常安全。老周会相信她的。但是，黎氧不想这么做，不想再欺骗自己，欺骗他人。黎氧一边忍受着自己猛烈的心跳，一边想起现下这一幕和几年前的某个时刻非常相似。高中的某个夏日，曲野筱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那时的黎氧觉得让曲野筱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错，于是鼓起勇气主动迈出了一步。如今她不想再在老周面前伪装下去，倒不是像从前那样为了使某段关系发生改变，她只是忽然回忆起了这些年来因为爱上曲野筱所受到的一切心理压力。那种芜杂、汹涌的感情平日被她忽视，现在一股脑地从暗处挣脱出来，摧枯拉朽地击打她的理智。黎氧记起来了，她痛心曲野筱对她从不曾动情，她何尝不知道渴望与嫉妒的滋味，她何尝不想占有曲野筱，她何尝不想告诉所有人她爱曲野筱，而且数年如一日坚定地爱着。她迫不及待的想从这沉重的秘密所带来的重负下解脱一下，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后果如何她也不知道，因为她跟老周并不算特别熟，她也保不准老周会做什么。但是，她就是想要做一回被感情左右的人。
黎氧那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被老周看在眼里，老周的微笑也有些凝固。老周印象中的黎氧做人做事较为干脆，不会露出这种神情。她也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轻声问道：“呃……真的啊？”这是黎氧最后申辩的机会，但黎氧还是没说话，只是额头上冒出冷汗，颤抖着叹了口气。老周还试探般说了一句：“我刚刚跟你讲过啦，禁止把通讯录当时尚单品！”可黎氧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老周吸了口气，慢慢地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看样子，似乎老周也吃惊不小，正缓着，两人便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打破沉默的是黎氧。她很慢很慢地叹了口气，说道：“初中……初中时候开始的。”语毕，仿佛耗尽了这具身体的所有气力。
眼前目瞪口呆的老周马上失去了作为美女的矜持，毫不顾忌地张大嘴巴，茫然地看着四周，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完全变了音的“啊？”接下来，老周好像比黎氧更加激动。她说自己完全没有看出来黎氧喜欢女生。黎氧看到老周眼里闪光，都觉得有点后悔告诉她这事儿了。她不太想告诉老周自己感情故事的来龙去脉，就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企图糊弄过关。
老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懂了，你的悲惨程度已经是十分罕见的了。”
“哈哈……”
客观来说，黎氧一直装得很好，甚至有时候她自己都会忘记这一点。只要不去想曲野筱，她基本上装得天衣无缝，自己都能骗过去。高考结束后，她跟曲野筱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不像老周和老余分手时候鸡飞狗跳，曲野筱跟黎氧没有吵架，就这样忽然淡下来了。她们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同时在某一点上默契十足：谁也不主动联系对方。
仰仗艺考，黎氧进入了一所非常好的大学。在大学里，黎氧学习的是与游戏设计相关的专业，在本科毕业之后就去了游戏公司当游戏美术。倒不是说黎氧多么热爱游戏，她只是顺势而为选了这个学校、这个专业，然后就去读呗，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她的大学生活非常平淡，因为在那样一所好大学里，黎氧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优秀的人太多了。黎氧没有什么传奇经历——她不是学生会主席，也不是国奖选手，更不是什么在校期间就通过创业获得A轮融资的大佬。她也没有和谁凌晨四点在酒吧外面呕吐过，没有在音乐节被踩烂鞋子，并和谁拥吻。她完成作业，参加考试，在宿舍里和舍友聊明星、同学的八卦。期末周昼夜不分地赶ddl，有时候会在社交账号发几张出去玩拍的照片，获得一些点赞。黎氧曾经对自己的大学抱过一些期待和幻想，毕竟它名声响亮，又坐落在一座大城市里，总会让人心向往之，不过新鲜劲儿过去之后，滤镜消失，黎氧也接受了这背后的普通和平淡了。事实上，这种平淡是大多数人的生活。
然而，也有那么一段特别的时光点缀着这份平淡。大学期间，黎氧和一个女生谈过一次恋爱。这个女生和她同学院不同专业，绰号叫做“鸽子”，其由头实在不难猜测。鸽子本名很美，叫朱晗妍，听起来颇有仪态万方、尽态极妍之感，“朱”字也让人联想起一种贵气十足的颜色。朱晗妍自己也对得起这名字，她爱化浓妆，尤爱渐层眼影以及锋利硬朗的眉型，而且眼线末梢必须狠狠上挑。虽然个头不高，但是朱晗妍那逼人的气势、如丝的媚眼，让她以不到一米六的身高活活整出了一米八的气场。旁人光是看上去，就觉得这人不会是盏省油的灯。大一时，朱晗妍被邀请参加活动时常会放人鸽子，本来这该让她的名声变差才是，但因为她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最后倒是起了反效果，一些人竟然觉得她放鸽子是正常的，若是按时按点来了，那便是给人面子。有些人也因此酸酸地说，瞧把她给能的，如果她就是个普通女生，谁会这样惯着她？这个世界真是毫无道理可讲。朱晗妍倒也不计较这个绰号，她觉得那种小动物挺可爱的。
黎氧对鸽子一开始的印象不是特别好。大二上学期，有一回黎氧跟着同学去参加联谊之类的活动。黎氧并不反感参加这类活动，只要不是玩得太大，她都会去。她享受和大家一起吃东西、乐成一团儿的时光。于是，正当她和同学们一边打牌，一边嬉笑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道目光。她看过去，是鸽子在看她。鸽子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弯起嘴角朝她笑了，露出了一些洁白的牙齿。黎氧不知怎的心里一惊，那种刹那的紧张感让她很不舒服，很快收回目光，再不看向那边。不过这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一段时间，等黎氧几乎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宿舍里闲聊的舍友慢条斯理地对她来了一句：“鸽子是不是在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