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心堂门口,伙计们见是何瑾,早已习以为常,个个笑脸相迎。
想当初公主初来乍到,众人还毕恭毕敬地称一声“十三公主”,如今却都改口叫“五掌柜”了。
何瑾起初不明所以,后来一问才知,原这清心堂,李清歌是堂主,也就是大掌柜,她那几个师妹师弟,便是二掌柜、三掌柜、四掌柜。
因着李清歌代师收徒,唯有幽雪、弄影及墨尘三人,算得真传弟子,其余子弟,虽也受其指点,终究师徒名分未定,是以清心堂中,掌柜之位,止于四人。
十三公主既来清心堂,日日殷勤,众人便玩笑称其为五掌柜,倒也贴切。
何瑾一进门,几人皆以为她今天仍是来做些洒扫庭除的活计。
不想何瑾却道欲习武以应对秋猎。
闻此言,花弄影顿时来了精神,抢先说道:
“何师妹,你可是问着了人!咱们大师姐的武功,放眼整个梁国,那是数一数二的!便是那什么……号称‘金枪无敌’的禁军统领,在咱们大师姐面前,也不过是三拳两脚的货罢了!”
说罢,还带着几分得意,仿佛那盖世无双的武功是她自己的一般。
李清歌闻言,眉头微蹙。
公主平日里殷勤,做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她亦不阻拦,想来并无大碍。
如今听闻她要习武,心中不免有些顾虑。
这习武一道,却非儿戏,刀枪无眼,万一伤了公主,她如何担待得起?
虽说这几日,她亦察觉何瑾较先前大有不同,无论是气色还是精神,皆较先前好了许多,行动之间,也比先前灵便了许多。
但终究是凡人之躯,强身健体尚需时日,何况修习武艺?
瞧着李清歌沉吟未决,何瑾保证道:“大师姐放心,我自有分寸,断不会伤了自己。”
见她坚持,李清歌也不在多言,只道:“那便随我来吧。”
她引着何瑾穿过游廊,来到一处院落。院中空旷,只几株老树虬枝盘错,倒也清幽。
说是演武场,其实更像个寻常小院。
李清歌从厢房取出一根长棍,又分别搬来沙袋、石锁和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在院中摆放好。
她指着这些物件,对何瑾说道:“习武需得循序渐进,先从基本功练起。”她顿了顿,又道,“扎马步,练桩功,挥动长棍,击打沙袋,这些都是基础,却也至关重要。”
花弄影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笑道:“何师妹,想当年我们初学之时,也是这般过来的。扎马步能扎到腿抽筋,挥棍子能挥到胳膊脱臼……”
何瑾看着花弄影纤细的胳膊,实在难以想象她舞刀弄枪的模样,于是说道:“三师姐,你也会武功?”
“怎么?瞧不起人?”花弄影说着,顺手抄起一根木棍,耍了个棍花,随即“砰”的一声,将木棍钉在了院中那棵老树上,入木三分。
“三师姐,失敬失敬!”何瑾拱手道。
她原以为她这三师姐只是个炼丹不成的惫懒丫头,不想竟还有这等本事。
李清歌讲解了扎马步和桩功的要领,何瑾依言照做。
这些基本功于她而言,也是轻而易举。
先前几日的药浴,早已将她的身体强度提升了数倍,如今做起来,自是轻松无比。
弄影原先等着瞧何瑾出丑,盼着她扎个马步就腿脚发软,哪知她稳稳当当,跟生根了似的。
于是扯了扯身旁幽雪的衣袖,悄声道:“二师姐,你说何师妹是不是故意装的?哪有人第一次扎马步就这般轻松的?”
慕容幽雪摇了摇头,说道:“我看倒不像,她这模样,像是真有几分底子。”
“可……可外头不是都传何师妹体弱多病吗?”花弄影还是有些不信。
“外头的传言,你也信?那些个嚼舌根的,编排起旁人来,那是什么话都敢说。先前还传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标准的深闺小姐呢。”
花弄影见何瑾扎马步稳如泰山,心中虽有不服,却也无可辩驳。
哪知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头,那挥棍、击打沙袋、搬石锁,何瑾竟也做得行云流水,毫不费力,哪像个初学者?
李清歌眼力老辣,一眼便看出何瑾虽完成得不错,却全凭一身蛮力,并无章法技巧可言。
她拿起木棍,走到何瑾身旁,道:“何师妹,你根基扎实,这些基本功便也不用再练了。”
“那我可以直接学招式了?”何瑾眸中一亮,跃跃欲试。
李清歌微微颔首,穿过何瑾走到小院中央,手中木棍轻点地面,道:“既是为秋猎做准备,箭术自然为先。只是我这箭术……”
她略顿了顿,似有些难以启齿,“实在拿不出手教人。不若这样,我教你一套步法,此步法精妙,可令你身轻如燕,进退自如,于围猎中,无论是追逐猎物,还是躲避野兽,皆是大有裨益。”
“还请大师姐指教。”
李清歌足尖轻点青砖,足弓绷紧,一步迈出,稳稳落在另一块青砖上,衣袂随之微微摆动。
手中木棍点出,正点在一片飘落的枯叶上,那枯叶打着旋儿飞起,又轻飘飘落在一丛青苔旁。
棍梢收回,似蜻蜓点水,在青砖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她再一步踏出,身形微侧,重心移至左腿,右腿随之抬起,脚尖点地,带起一丝灰尘。
与此同时,手中木棍横扫而出,棍影掠过地面,带起一层薄薄的灰尘,恰好覆盖在那枚浅浅的印记之上。
何瑾分明瞧见,那落叶下的青苔,被棍风压弯了腰。
李清歌步履不停,身形变幻,时而进,时而退,时而左,时而右。
木棍在她手中,或点、或扫、或劈、或刺,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利落,干净简练,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棍梢划破空气,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可见其力道之迅猛。
何瑾看着李清歌木棍点、扫、劈、刺,棍影翻飞,迅猛的力道透过木棍传达出来,愈发觉得她手中挥舞的并非木棍,而是一柄精钢寒剑,剑气森然。
李清歌身形一旋,最后一步稳稳落在青砖之上,手中木棍收回,负于身后。
她转头看向何瑾,询问道:“何师妹,可看清了?”
“啊?”何瑾茫然,方才李清歌演示步法,招式繁复,她一时看得怔住,哪里记得清?
李清歌见她一脸迷惑,于是转身步入厢房,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递给何瑾。
“这是‘游龙步’的图解,你且拿去看看。”又唤来花弄影和慕容幽雪,“弄影,幽雪,去把柴房的那些木桩子搬来。”
花弄影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丢下手里的活计,一溜烟跑了出去。
慕容幽雪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待木桩子都按方位摆放好后,李清歌说道:
“游龙步,贵在身法轻灵,步履精准。看似繁复的招式,拆解开来,便是这一个个桩位。你需得记住,眼快,不代表步快,看得真切,不代表做得精准。过犹不及,便是如此。”
“我明白了,大师姐。”何瑾看着眼前的木桩阵,点了点头。
李清歌深知练习步法须得专心致志,于是道:“我堂中还有些事,便不在这看着你了。你且在此练习,若有不懂之处,再来问我。”
随即转身离去,不打扰何瑾练习。
花弄影和慕容幽雪也跟着往外走,一边走,花弄影一边问:“二师姐,昨日那糖葫芦是哪家买的?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何瑾按照绢帛上的图解,开始练习游龙步。
她双腿一蹬,稳稳落在那木桩之上。
学着李清歌的模样,双腿发力,跃向第一个木桩。
不料,想象中轻盈落地的场景并未出现,她身子一歪,右脚堪堪落在木桩边缘,左脚悬空,摇摇欲坠,险些跌落。
她定了定神,再次尝试。这一次,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力求每一步都精准无误。
右脚探出,试探性地落在第二个木桩上。
然而,由于用力过猛,她身子前倾,险些一头栽倒。
明明记得绢帛上的图解清晰明了,可真做起来,却是处处掣肘,不得其法。
她时而步子迈得太大,跨过数个木桩,险些扯到腿筋;时而落点偏移,踩在木桩边缘,摇摇欲坠;时而重心不稳,身子歪斜,如同醉汉一般,在木桩间踉踉跄跄。
转眼间,日落西山,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何瑾又一次从木桩上跌落,摔在青砖上。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正欲起身,却见李清歌从院外走了进来。
“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李清歌走到她身旁,柔声问道。
何瑾抿着唇,没有说话,只闷闷地摇了摇头。
李清歌在她身旁的木桩上坐下,伸手拂去她额前的碎发,问道:“适才我演练游龙步,你瞧见了什么?”
“瞧见了什么?”何瑾一时有些不明白,大师姐演示的,不就是游龙步吗?还能看到什么?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李清歌。
“你以为我手中木棍,形似何物?”
“舞剑?”何瑾试探着答道。
“故而你也效仿于我,以舞剑之意去习这步法?”
何瑾点点头。
“你见我棍法似剑,只因我素日习剑。”李清歌说着,拾起一根细枝,在地上随意画了几笔。
“游龙步并非一成不变,它如水,随器而形。我将剑法融入其中,便如你所见。你习武之时,也当如此,寻得自身所长,融入步法之中,方能得其精髓。”她略一停顿,续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若一味模仿,反倒落了下乘。”
看着李清歌画出的几笔线条,似有所感,“是师妹愚钝了。”
李清歌将手中细枝丢在一旁,温言道:“莫要灰心,慢慢来。”
瞧着天色渐晚,何瑾也打算离开。
走到院门口时,李清歌忽然叫住她:“等等。”
何瑾回过头,只见李清歌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摘下她发间一片枯叶。
“你若是这般模样回宫,”李清歌说道,“又得惹人编排了。”
何瑾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发髻散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大师姐,那我明天再来。”
“去吧。”李清歌说道。
出了院门,何瑾脚步轻快,全然不似未习得步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