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撕扯着树枝，落叶铺满大地，预示着冬日的临近。
西莉亚缩在披风里，马车每颠簸一下，她都跟着颤抖。九岁，她已经学会了在寒风中保持沉默。
黑石村被屠戮后的第四天，她和其他孩子一起被送往老橡树之家。
这是自父母走后，她第一次离开村子。
随着马夫一声“吁——”的吆喝，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个女人和马夫交谈的声音。
“一共八个孩子，夫人。”
“我知道了。”西莉亚听到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说道，“孩子们，下来吧。”
西莉亚和其他孩子依次走下马车，跟着那女人走进了一栋建筑。
木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
大厅里，十几个孩子围坐在拼成的长桌旁，桌上摆满了面包和一些简单的食物。
食物的香气，让西莉亚感到一阵莫名的饥饿。
“欢迎你们来到老橡树之家，”夫人说道，她拍了拍手，示意孩子们安静下来，“我叫梅尔温娜，你们可以叫我梅尔温娜夫人。”
她注意到新来的孩子们眼神紧紧盯着桌上的面包，“孩子们，先去洗洗手，然后过来祷告。”
“祷告？”西莉亚低声重复。
她最后一次饭前祷告，还是在一年前，父母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清洗完毕后，孩子们在长桌边站定。
西莉亚闭眼，双手交握胸前。其他孩子或模仿，或茫然。
一个金发女孩——艾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西莉亚。“嘿，”她低声说道，蓝眼睛闪着光，“你祷告的样子很熟练嘛。以前一定经常做吧？”
西莉亚没有理会艾琳，依旧双手交握，眼睑低垂。
梅尔温娜夫人率先开始，其他人也跟着低声吟诵：“赞美光明之神，您以圣洁的光辉驱散永夜，赐予我们温暖与希望……”
祷告完毕。
西莉亚抓起桌上的黑面包，狠狠撕下一块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
饥饿感让她顾不上其他。
艾琳见状，将自己那份面包推到西莉亚面前。
“给你，”她说。
西莉亚抬头看向艾琳，咽下嘴里的面包，问道：“你不吃？”
“看着你那吃相，没胃口了。”艾琳耸耸肩。
西莉亚没多想，一把抓过艾琳的面包，继续大口吃起来。
简单的清洗过后，梅尔温娜夫人带领孩子们前往各自的房间。西莉亚被分配到一个三人间，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先前给她面包的金发女孩——艾琳。
梅尔温娜夫人离开后，艾琳围着西莉亚转起圈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西莉亚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想到刚才吃了她给的面包，便没有出声。
“你跟他们不一样，”艾琳开口说道。
“哪里不一样？”西莉亚好奇。
“你没哭。”艾琳回答，“第二个。”
“第二个？”
艾琳扬起下巴，双手叉腰：“第一个当然是我了！”
西莉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房间里的另一个女孩插嘴道：“艾琳老大可不是被送来的，是她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你父母不会着急吗？”西莉亚问。
“着急？当然着急啦！”艾琳夸张地说，伸出五根手指。
“五个银币呢！五个！”她又重复了一遍，生怕西莉亚不明白这五个银币的分量。
“他们嘴上说着‘为你好’、‘去过好日子’，可实际上……”艾琳压低了声音，凑到西莉亚耳边，“还不是巴不得早点把我送走。”
她直起身子，两手一摊：“大人都一个样。”
“不是的，”西莉亚低声说道，“我父母就不是这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是吗？”艾琳拨弄着自己金发，似乎对西莉亚的话并不感兴趣。“那你为什么会来这？”
西莉亚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将涌上眼眶的泪水逼回去。
“那……那你呢？为什么要来这？”
艾琳一下子来了精神，从床边跳了下来，说道：“因为我不喜欢那个老酒鬼！他身上脏死了，手也脏，房间也脏，还整天让我给他做饭！”
她皱了皱鼻子，“所以我就跑啦！然后，我遇到一个车队，他们说要带我去一个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我一听，就跟着来了。结果……”艾琳的声音低了下去，“结果就到这儿了。”
说完，她爬上床，四仰八叉地躺着。
一阵悉索声后，西莉亚也躺下，呼吸渐匀。
在老橡树之家，孩子们除了祈祷和学习，还要做一些简单的针线活，缝补衣物或者修补破损的床单。
新来的孩子们则由梅尔温娜夫人统一教导，学习如何纺线、织布。
忙完手里的活计后，西莉亚揉了揉眼睛。
这时，艾琳走近，在她面前站定，嘴角牵动，“嘿，”她挤了挤眼睛，“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探险’？”
“探险？”
“对啊！整天待在这里缝衣服多无聊。”
西莉亚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行，梅尔温娜夫人知道我们乱跑出去，她会不高兴的。”
艾琳一把抓住西莉亚的手，“哪来那么多不高兴。” 莉莎也拉住她，将她往外拖。
“快走！有好玩儿的！”
她们穿过街道，来到高墙前，攀上墙边的大橡树。
墙那边，一个沙砾铺成的庭院，几个男人正挥舞木剑，喊叫声、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这是校场？”西莉亚望着下面的景象，轻声问道。
“啊？艾琳老大，这个地方叫校场啊？”莉莎也探头张望，而后转向艾琳，“你之前不是说叫角斗场吗？”
“就你话多，”艾琳斥道。
莉莎乖乖闭嘴。
西莉亚看到两个男人，各持木剑，走到场中央，相互致意。
“开始了。”艾琳说。
场上两面旗帜猎猎作响，拍打着旗杆。西莉亚指着其中一面绘着黑色猎鹰的旗帜说道：“那是黑沃森家族的纹章。”
艾琳和莉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你认得？”艾琳问。
“在红溪镇的镇志里见过。”
西莉亚的视线从旗帜移回，她想起了父亲书房的书桌，镇志摊开在桌面，猎鹰的图案跃然纸上，猩红的颜色，就像此刻旗帜的颜色一样鲜艳。
“嘿，你果然不一样。”艾琳咧嘴一笑。
“艾琳老大，镇志是什么？”莉莎好奇地问。
艾琳将手指插入发间，努力回忆：“镇志嘛……就是，嗯……一个…很大的…本子！对，特别大的本子！上面写满了字！嗯…可能是一些…鸟类图鉴之类的…反正很大！上面全是字和图！”
“才不是呢！”西莉亚反驳道，语气比先前略重。
“那你说是什么啊？”艾琳身子微微前倾，追问道。
“镇志才不是什么图鉴，”西莉亚解释道，“镇志是记录红溪镇历史的书。重要的事件，重要的人物，家族的兴衰，都在上面。”她补充道，“就像…每个家族的族谱一样，但它是整个镇子的…记录。”
艾琳撇撇嘴，不再言语。西莉亚懂得更多，这一点她承认。
场上的两人你来我往，木剑撞击声清脆响亮。高个男人身形矫健，攻击迅猛。他一个箭步上前，木剑直刺矮壮男人的胸膛。
矮壮男人向后一仰，堪堪躲过这一击，木剑横扫，逼退高个男人。
高个男人旋身，抬腿踢向矮壮男人的腹部。矮壮男人举剑格挡，沉重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发麻，脚下也不由得后退几步。他站稳脚步，挥剑反击，却再次被高个男人灵巧地避开。
“快看，长腿又要赢了！”艾琳指着高个男人说道。
“不一定。”西莉亚轻轻摇头。
“什么不一定，你看他……”
艾琳话音未落，矮壮男人抓住高个男人进攻的空隙，猛地向前一冲，撞在高个男人身上。高个男人被撞得踉跄后退，手中木剑脱手飞出。矮壮男人趁他立足未稳，一记扫腿将他绊倒在沙地上。
高个男人半天没能爬起来。
艾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他会赢？”
“我父亲说过，”西莉亚说，“剑术比试，不光要灵活，力量也很重要。高个子虽然灵活，但力量不足，持久力也不如矮个子。”
“你父亲这么厉害？他是做什么的？”
听到这话，西莉亚挺直了背，说道，“我父亲是一名骑士。”
“噗！”艾琳笑出了声，莉莎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西莉亚小脸涨红，“怎，怎么了嘛。”
艾琳伸出四根手指，指尖沾着泥土，在西莉亚面前晃了晃。
“四级战士，”她翻了个白眼，“骑士？至少也得是四级战士！再说，你父亲要是骑士，会丢下你一个人？”
这话彻底刺痛了西莉亚，那个夜晚的恐惧和悲伤再次涌上心头。
她猛地站起来，吼道：“我父亲没有丢下我！”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小脸滑落。
艾琳没想到她这就哭了，拨弄着树枝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小孩子哭闹最让她心烦。
“好了好了，别哭了！”她挥挥手，“真麻烦…”
看到西莉亚哭得更加厉害，艾琳叹了口气，蹲下身，用衣袖擦拭西莉亚脸上的泪痕。“行了，算我说错话了。”她语气生硬，却透着些许无奈，“这样吧，要是你父亲以后没回来，我和莉莎陪你去找，行了吧？” 她抬头看向莉莎，“莉莎，你说呢？”
莉莎正看得出神，冷不防被点名，吓了一跳。
“啊？”她愣了一下，连忙点头附和，“啊，对对对！艾琳老大说的对！”
西莉亚抬起头，抽噎着问：“真…真的吗？”
“真的！”艾琳肯定。
见西莉亚终于止住了哭泣，艾琳这才松了口气。
她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艾琳走在前面，步子轻快，不时回头看西莉亚。
“你多大了？”艾琳忽然问道。
“九岁。”西莉亚小声回答。
“哦，我十岁，”艾琳挥舞着手里的树枝，“我年纪比你大，以后叫我老大！”
“啊？为什么？”西莉亚不解。
艾琳却没解释，突然加快脚步，回头喊道：“最后一个回去的要帮其他人缝衣服！”
“等等我！”西莉亚见状，也赶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