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和久别重逢的爱人再度躺在一张床上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如果是年轻时的菲特会肯定地给出欣喜一词，每次结束远航，她都怀着喜悦的心情与奈叶躺在床上交换彼此的见闻。但现在，望着左侧安眠的教导官，她却难以找到形容词来妥帖地描述此刻心情。

指尖隔着虚空描摹奈叶眉眼，曾经以为早已随时间流逝变得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奈叶睡着时，是个可爱的孩子呢。无论在外表现得多么成熟稳重，奈叶在她面前总不时透出些许孩子气。

忽然怀中钻进个脑袋，菲特垂眸，奈叶正趴在她胸前，手里还揪着一小片睡衣布料。

她还记得自己九岁第一次留宿高町家的情形，她僵硬地躺在床上手足无措。身旁是阔别数月的朋友，也是此前拼尽全力将她拉出过去的小魔导师，菲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打扰到奈叶。

她没有与人交朋友的经验，奈叶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位朋友，她只能凭借本能去回应，却常常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那晚同样如此，她睡在内侧提心吊胆。就当她以为自己会睁着眼睛过一晚时，奈叶翻身钻入了她怀里。

“菲特…喜欢…”

听着奈叶与当年别无二般的梦呓，她无声轻笑，像过去一样伸手抱住爱人。

吉恩号的行程悠闲，作为舰长并不需要清晨到岗。费力地掀起眼皮，房间没开灯，菲特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摸去，碰到的只是空空的床铺。她猛地坐起，环顾四周。

“菲特？”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床侧一重。她没回答，直接抱住奈叶。

“我去舰长室帮你拿了制服。”右手轻轻拍抚菲特后背，奈叶温声道歉。

“是我太紧张了。”

确认奈叶仍在后的菲特摇摇头，拉开与教导官的距离，她唯一庆幸的是光线昏暗，让对方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她接过制服按下灯光键，看到奈叶已经换好教导队制服，她才想起来以副舰长身份参与巡航的奈叶需要接手处理大部分事务。悬浮在旭日之心旁边的空间显示幕，不断弹出工作界面。

“感觉又回到六科。”

边穿外套，菲特边感叹道。六科不进行晨练的早上，奈叶也会坐在沙发上，在等她共同去吃早餐的间隙处理工作文书。再后来六科解散，她们搬入新家，为互不打扰，奈叶安排布置了两间书房，加之彼此约定多陪伴薇薇欧，她便极少看到这幅场景。

随着起身，悬浮在身边的空间显示幕接连关闭，奈叶眸光柔和，“六科是段值得怀念的好时光。”说完，她看看菲特，弯弯眉眼，“但我更喜欢现在。”

“总觉得你才是舰长。”

手拿平板，卡拉陪着自己的新任上官行走在曾经走过无数的走廊上。她依旧觉得恍惚，虽说成为奈叶的副官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伴随而来的巨大工作量不免让她怀疑起自己的头发是否能挺过这个巡航周期。

即使她没做过副舰长副官，但她也知道这个工作量绝对不正常，更像是全盘接手吉恩号所有指挥权。

“抱歉，我刚接手工作。”紫色双眸里满是歉意，奈叶向卡拉承诺道，“等靠港补给后，我一定给你放假。”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吐槽就得到长官的认真回复，卡拉挠挠头，颇为尴尬地找补道，“我没有——”

她话还未说完，突然弹出条通知。

等菲丽和技师赶到驱动室时，奈叶正站在反应器前开始排查维修。

卡拉站在门口，向两人解释情况，“二佐说她可以搞定。”话虽如此，卡拉本人并没有多少底气，教导队做到二佐或以上的军官多数情况下已经转任指挥岗，远离一线开发岗位。何况吉恩号还是三十多年的老型号战舰，维修起来更是困难。

谁知，菲丽听到这话，反而让技师离开。

[菲丽二佐，不让格林一尉去帮高町舰长吗？]望着技师远去的背影，卡拉用念话问。

[如果是高町舰长的话，没问题。]菲丽冲卡拉笑笑，意味深长地说，[毕竟吉恩号的动力系统是教导队研发监制的。]

可就算是教导队研发监制的，那也是三十多年的事吧。卡拉眨眨眼睛，尽管有非常信任的上官向她保证，她心底的疑虑仍未消失。她把目光投向奈叶。教导官神色认真地依次拆开部件检查驱动系统，动作娴熟得仿佛驱动系统是由她所设计而制造的。

反应器与连接口没有问题，故障出在交换器上吗？挥手调出结构图，奈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翻身跳下反应堆装备台。她半蹲在交换器前，打开反应器，她下意识伸手，检修工具被递到她手中。奈叶没有抬头，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悬浮于身侧的显示幕与交换器上。

舰长竟然会来驱动室。

当看见菲特出现时，卡拉的心脏差点骤停，谁读书时没崇拜过这位？卡拉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见到偶像后，该怎么上前打招呼递出签名薄请对方签名，但真正见到少年时代的偶像，她才发现自己根本紧张得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敬礼。

简单同后辈回礼后，菲特便走到奈叶身边，从工具箱中挑出对方需要的工具放到奈叶手中。作为负责武器测试修护的人员之一，奈叶没少参与维修工作。记忆里自己到访教导队几乎都会遇到奈叶在调试设备，菲特望着奈叶因思考而绷紧的侧脸出神，手上动作却十分精确地将教导官所需要的工具递给对方。

电子屏的冷光打在奈叶脸上，倒衬出几分奈叶不曾拥有的冷峻。她盯着显示幕按下连通键，伴随着绿色符号出现，驱动炉恢复正常。长舒口气，看看沾满机油的手，她刚准备抬起袖子擦汗，一方手帕被递到面前。

她扭头，菲特站在她身侧拿着手帕对她笑得温和。弯弯眉眼，奈叶将脸凑近手帕。手帕轻柔地替她擦拭汗水。

“给我递给工具的是菲特吧。”奈叶道，“卡拉和我没这默契。”

“小心被卡拉听到。”温声提醒句，菲特收好手帕又递给奈叶包打开的酒精湿巾，“现在你该擦擦手。”

随手抽出几张湿巾，奈叶忽然想起什么，起身扭头朝门口看去。菲丽与卡拉不知何时离开，确认门口没人后，她不由松口气。耳边传来声轻笑，她回头。菲特对她抬抬湿巾，眉眼间的笑意还未消散。

耳根微红，奈叶放低声音嗔道，“我也要注意形象，让自己显得可靠啊。”

“嗯嗯嗯，奈叶一直都很可靠。”

听着菲特和哄小孩没什么区别的语气，奈叶佯装不满地抗议道，“别又把我当小孩啊。”

“在我身边，没关系的。无论是撒娇还是哭泣，都可以。”这句曾经被奈叶来安慰她的话，如今被菲特说出。替爱人勾勾耳发，菲特温声道，“偶尔做个孩子没什么不好。”

完全没有揭露女儿童年窘迫事的愧疚感，奈叶歪歪头调侃道，“像小时候的薇薇欧一样，拉着菲特妈妈要抱抱？”话音未落，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

“我没办法像抱薇薇欧一样抱奈叶，只能给奈叶拥抱。”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教导官眨眨眼睛，伸手用力地回抱菲特，将头放在菲特肩膀上，“这样就很好。”

7.

戳中餐盘里的面包刚准备送进嘴里，听到对面好友的话，卡拉瞬间惊得连叉子都落进餐盘。金属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卡拉却无暇顾及，“你要追菲丽二佐？”

作为上司而言，菲丽二佐是位令人尊敬的好长官，但她没记错的话，菲丽二佐十年前就结婚了，现在还有个女儿。

一眼就看出好友想岔，安没好气地翻翻白眼，“我说的是高町二佐。”说着，她又凑近卡拉，“早上她收到红鹿果后是什么反应？”

走在前往在港舱室的路上，自从上次在同眠后，教导官与提督彼此都默认非工作时间一起行动。忽然，奈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精致的水果递给菲特，“卡拉早上给我的，我觉得味道还不错。菲特尝一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175号管理世界的特产红鹿果。

认出果子的瞬间，菲特微微眯眸。她曾到175号世界执行任务，当地人以灵鹿的后代自居，在当地语言中红鹿果代表鹿的心脏，送某人红鹿果就是向暗恋对象表白。

她没有接红鹿果，而是停下脚步，打量眼奈叶。奈叶身着教导队制服站得笔挺，眉宇间英气勃发，明亮的紫眸如同夜空星辰熠熠生辉。加之强大的实力，娴熟的业务能力，很难不让人心生爱慕。

“还真受欢迎。”她低低抱怨道。

“怎么了？菲特不喜欢吃吗？”没有听清菲特话，奈叶凑近几步，将手里的红鹿果再往前递递。

眼神从红鹿果上滑过，菲特继续向前走，语气淡然，“如果奈叶想答应卡拉表白的话，记得回赠一枝鹿灵花。”全然没有想起卡拉是米德本地人。

“诶？”瞪大眼睛，握在手中的红鹿果如同块烙铁般烧得教导官恨不得将之丢出去，她快步追上菲特，急忙说道，“我马上把它还给卡拉。”言语间，就想转身去找卡拉。

若是就这样放任奈叶去卡拉，菲特几乎能预见到届时的混乱场景。脚步微顿，少将伸手拽住二佐，表情颇为无奈，“奈叶，我们准备好致歉礼再去。”看着眼前丝毫没有意识到红鹿果重要意义的爱人，她讲述起自己在第175号世界的见闻与当地风俗。

推开舱室门，注意到小心翼翼跟在自己身后的教导官，菲特又想扶额。她感觉自从自己答应奈叶担任舰长以来，自己再度回到少年时代，那时她也是这样操心教导官，直到她们正式交往才没再为这些事烦恼。到后来奈叶失踪，她便没有机会去操心。想到这，她眸光放柔，握住奈叶的手，牵着爱人走进舱室。

“菲特，你没生气？”教导官试探问道。

“奈叶，为什么认为我会生气？”

被菲特反问得哑口无言的奈叶尴尬地笑笑，恋爱前后她可没少吃菲特爱慕者大军的醋。前段时间还在菲特曾经追求者面前宣誓主权，推己及人，她难免害怕菲特生气。

一眼就看出奈叶的心虚，菲特叹叹气，“奈叶，这种情况我们还会遇到很多次。”她很早就知道奈叶是个极具魅力的人，只是如今的她已没有力气去生气吃醋。

沉默会，教导官突然道，“我希望你生气。”见菲特面露惊讶，她重复遍刚刚的话，神情执拗而认真，“菲特，尽管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偶尔我想你表现出来，而不是因为年龄差距或其它并不重要的理由，将之深埋心底。”

眼前的奈叶与当年的教导官重合起来，菲特不由生出几分恍惚。那时奈叶也是这么拽住她，执着地要从她这得到一个答案。少年时的胆怯令她选择将爱慕埋在心底，躲在角落注视着奈叶。

说不上，到底是因为某个爱慕者的狂热追求触动彼此敏感神经，还是因为长久以来自己的刻意疏远、逃避激起奈叶不满，而自己的沉默则替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添了把薪柴。

她们争吵起来，在两个人的混乱中，最终是奈叶先吻住她。她清晰地记得，教导官深邃如星空的紫眸内的每丝涟漪，伴随呼吸起伏拂过她脸颊的热息，她们跌跌撞撞闯进伊甸园摘取禁果时，奈叶的拥抱安抚。以及事后，奈叶半撑着身子俯看她时，所说的话。

[你可以表现出来，没人会为这责怪你。]

说话时奈叶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额上的汗珠将刘海濡湿，紫眸内满是情-欲与爱意。

[而我将满怀欣喜地迎接这一切。]

回过神，她摸摸奈叶耳朵，低声道，“其实我有点生气。”

额头相抵，奈叶笑问道，“那罚我陪你一直走下去，好不好？”

她点点头，没有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