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清幽雅致,青石道旁树影摇曳,坟冢周边芳草环绕,每至晨昏寺庙的悠悠钟声也会传来,以此地为安息之所也可以略微宽慰生者的思悼之情。作为遗孀,如今美幸要与夏实结为连理,无论如何也应当到坟前说与中岛,她头罩青纱身着一条素黑的连衣裙,当她站在坟冢之前时,神情哀婉羞惭,令人心生怜爱,她双掌合十默默祈祷,不知心中究竟会作何念想。
夏实静默一旁心中亦忐忑难安,也向着坟冢合掌祈福,心中默道:“中岛君,你若是泉下有知千万不要怪罪美幸,她留在这世上形影相吊孤单寂寞的话,想必你也于心不忍。这些天听德野讲那件案子有了新进展,我会请求参与协助,将那些罪犯绳之以法来告慰你,请你安息吧。”
也不知是否巧合,偏在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周围的树枝草叶摇曳婆娑沙沙作响,或许是中岛在回应两人的祈祷。
从此以后,夏实每日早出晚归全然没有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若被问起,她便笑着挠头说是为了绩效多做些工作。这理由总是可以蒙混过美幸免于进一步追问,美幸心中只是下定决心尽快恢复工作,免得让夏实如此辛苦。直到有一天,匆匆忙忙的夏实将便当落在家里,而美幸忙于家务快到中午时才发现。
美幸便新做了中饭送到警署,阔别许久后再次站在警署门前,楼宇场院一如旧日不曾改变,令人心生感慨,走到办公室外时更又有几分忐忑,她自然是信任赖子被拜托后不会乱讲,可心中总觉得会被人发觉。
正当犹豫之际,楼道传来脚步声,循声望去课长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看起来很有精神,或许是因为夏实这个冒失鬼也变得勤奋努力的缘故吧,毕竟课里恐怕近半的悔过书都出自她的手笔。
“好久不见啊小早川……我是说中岛小姐。”课长连忙改口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担心如此会勾起美幸的伤心事,“有什么事吗?若是有困难的话尽管提出,警署不会将您拒之门外,若是警署不能帮助,课里的大家也会尽力的。”
“多谢您的关心,我正在准备测试,再次获得资格后我希望能回到墨东署。”美幸躬身回答道,课长如此热心反而叫她觉得自己和夏实的事不应当公开了,“我今天来是来找夏实的,给她送午饭。”接着美幸又补充到,“我现在搬回去和她一起住,那里离警署近些——若是回来上班的话这点必须考虑到——况且还能节省些。”
课长的回应很真诚:“你若是能回来,同僚们定然欢迎,之前我便从葵君那里听说了,还不敢确定。”可接着他又露出疑惑的表情问“不过,既然你们现在又住在一起,你竟然不知道夏实这些天不在吗——准确说是平常不在警署。”
“她还在巡逻没有回来吗?”美幸连忙问,心立刻悬起来,自从中岛出事后她越发地“胆小”了,一点超出常规的征兆都足以让她心神不宁,尤其是当其出现在夏实身上。
“不,在协助刑事课的同事追踪一件走私案,就是那件案子——我不是故意揭伤疤,不过那就是让中岛殉职的案子。”课长的表情严肃起来,将手按在美幸肩上希望这样能让她镇定,“现在有了新线索,实际上课里其他人也在关注,这次一定把这帮恶棍一网打尽,如此也能为中岛君报仇了,请等着捷报吧!”
能为中岛报仇雪恨固然使美幸欣慰,可她想到竟然是夏实卷入进去,还要进行伪装潜入,便几乎要昏过去,神情显得忧心忡忡,暗自咬住那饱满红润的嘴唇,两条细而长的眉毛蹙向眉心。也顾不得课长的疑惑,美幸失魂落魄地道别往家走去,但脚步却一步沉过一步,好像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心脏剧烈地跳动,像是在重压之下拼命挣扎,美幸便这样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去。待回去后面对空荡荡的家,她更是只能站在玄关痴痴地看着,不知该做些什么,打扫吗,梳妆吗,准备晚饭还是做手工,若是晚上夏实不回来怎么办?中岛不就是……
美幸就这样抱着腿坐在客厅中央冲着门廊,她心中一团乱麻,幸亏这样才能好受些,她就这样坐着,不管太阳从正南滑向西,不管房间由黄昏的橘黄逐渐陷入黑暗。
结束了一天的任务,夏实有些紧张地往家里走,倒像是偷偷藏了漫画书的小学生,她盘算着自己先装作若无其事,等到收网再给美幸一个惊喜,到时会自己一定要把她带到庆功会上当众正式求婚,谁要是敢反对这事,定要让其好看!
“我回来……”夏实正为自己的计划感到满意,没想到推开门竟看见黑乎乎的一片,既没有平日等候多时的美幸来迎接自己,厨房里也没有留好的饭菜的香味。刚刚走进玄关,还来不及开灯或者让眼睛适应黑暗,便被突然冲上来的美幸紧紧拥住。“美幸这是怎么,家里没电了吗?”夏实说着便开灯,随着灯光亮起,眼前的美幸含着泪神情焦急。夏实急忙追问:“出什么事了?”
“今天,我去警署了……”美幸的声音很低,很小,但很清晰。
夏实一怔,挠挠头抱歉地笑着道:“没有跟美幸说是我不对,可也用不着这样子嘛,果咩果咩~我也是为了给美幸一个惊喜。”
“笨蛋夏实!”美幸哽咽的喊到,她该怎么说呢,难道叫夏实退出?自己完全没有立场说这种话,“我好害怕,好害怕失去夏实,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如果人家等来的不是惊喜呢!”说着美幸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梨花带雨地哭起来。而那双抓着夏实双臂地手则用尽了力气,似乎这样就能确保夏实不会突然离去。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夏实捧起美幸的脸,申请地吻上那对柔软红润的唇瓣,一直吻到美幸没有力气哭泣,完全依偎在自己怀中。
“瞒着美幸是我的不对,”夏实的眼眸饱含深情地与美幸对视,两颗心也透过这明亮的窗子彼此交流,“但是,我答应美幸,绝不会让美幸悲伤,我一定会给美幸带来好消息。”说罢夏实低下头亲吻美幸的泪痕,直到抽噎着的美幸逐渐在自己怀中睡去。
从这天以后等待夏实回家对于美幸来说成了折磨,她的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电话铃声、敲门声抑或窗外驶过的警车,都足以让她惶恐。若是过了约定的时间夏实还没有到家,那更会让她坐立难安,只有当门锁转动,玄关传来夏实熟悉的声音,才能稍稍令她心安。而再夏实面前掩盖自己心头的忧惧更是一件难事,若自己的担心让夏实增加压力,若恰好因此让她在任务中遭到危险……
当然,不论如何克制,夏实还是察觉到了,隐藏在微笑之后的忧伤是无法隐藏的;除非自己是块石头,否则当接吻时那投向自己的似水柔情中压抑着的不舍又该如何视若无睹。不过,比起安慰,或许佯装被她的伪装骗过更能让美幸放心,除此之外她能做的,也只有就寝时将美幸拥入怀中。每一次道晚安,清晨的每一次道别,都让美幸害怕,生怕这将是最后一次见到夏实,听到她的声音,嗅到她的气息,感到她的温度。
往常在床上夏实只会沉默地拥抱着美幸,这一天在黑暗中夏实打破了沉默。
“睡着了吗,美幸。”
开口对于夏实来说似乎很为难,美幸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心中祈祷着那不过是错觉,也许她应当装睡,但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美幸深呼吸后转过身望着夏实,那双水灵灵的眼盯着夏实,似乎这样能够将她印如心中。
但夏实却眼神躲闪,不敢与美幸对视,她害怕自己会让美幸哭泣。
“那个……明天那些家伙——就是我最近一直在调查的走私团伙——要进行交易,”夏实挤出一个微笑,好像只是在谈论平常工作,“德野准备进行抓捕,这次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美幸无言地望了夏实一会儿,将脸埋到怀中闷着声音道:“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二天听着楼道中夏实渐行渐远,美幸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让她绝不肯独自留下忍受未知的煎熬,她迅速下定决心——要跟着夏实一同到行动现场去。这绝对是违反纪律的,但既然夏实可以胡作非为,自己何不能大闹一番?美幸迅速换上一身干练的衣服,驾车隐蔽地跟踪夏实,车速虽不快,但从车窗吹进来的风已足以令美幸兴奋不已。为以防万一,美幸还将自己珍藏已久的仿真铳绑在腿侧,久违的斗志重新燃起让美幸想要尖叫。
走私者的交易地点在一处仓库区,算作工业地带和闹市的交界处,夏实和部分警员被部署在通往闹市区的道路上,虽然并不直接对罪犯进行抓捕,但这里也是任务中的险要所在,若存在漏网之鱼,必然会向闹市区逃窜,如此顾及平民警方的追捕也会受限。
为了让夏实不脱离自己的视线,美幸登上一间库房的消防外梯,正当她盯着夏实方向时,还没等她平静下来,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与此同时美幸的手臂也被擒住,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她便被按在栏杆上动弹不得。
“小早川?怎么会是你?”
美幸正欲反抗,却听到德野意外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按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德野和另一名警探。从德野眉间深深的川字纹可以看出,他们也很紧张,他挥挥手示意手下松开美幸,“我们正在干活儿呢,这很危险。”
“真抱歉德野警部,这些人杀害了中岛不是吗?”美幸想让自己显得坚决,她请求德野同意自己也参与协助。
“这是夏实告诉你的?你们确实很能干,但乱来也要有个限度。”德野低沉着声音接着便想要让美幸离开,“并非我不近人情,但你也应该指导,有时扰乱计划造成的负面影响远大于一位能干的姑娘所带来的裨益。”
“不,这,这是我自作主张, 和夏实无关。”美幸还想坚持,但德野毫不让步,她也只好鞠了一躬悻悻地走下仓库。
夏实和另外几名警员只是负责在收到命令后用障碍封锁道路,这极大地让她感到挫折,“这样我还怎么跟美幸说‘我帮中岛君报仇了!’呀,真是的,这种无聊的工作竟然是。”夏实说着伸了个懒腰,还没拉伸完,抓捕地点竟响起枪声,紧接着便有狂暴的引擎声急速迫近。只见一辆厢型车朝着这里飞驰而来,原先的路障奈何它不得,伴随着巨响被冲开零落在道路两旁。
“啊,辻本,这下可不是无聊的工作了,这帮疯子……天哪辻本你在干什么!”
夏实眼疾手快,来不及和同事商议,奋力一跃扒上车厢的后门,顺着爬到车顶,她试图踹碎驾驶室的玻璃进去制服罪犯。但被司机察觉后,便开始摇摆车身,偏在这时又高速冲过一道减速带,剧烈的震动终于让夏实脱手。
“完了!”夏实心中大叫不妙,可自己并未摔倒路面,而是伴随着“砰”的一声,砸到另一辆车上。夏实睁开眼,身下的引擎盖被砸出来个大坑,她看向驾驶室,见到美幸正把着方向盘。
“夏实,快进来!”美幸忙喊到。
夏实随即把这门框钻上副驾席,惊喜地道:“美幸!你怎么在这儿,这该不会是我摔昏了头的幻觉吧。”
“快闭上这乌鸦嘴,我驾驶,你向罪犯射击,他们就快到繁华地带了,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去横冲直撞。”美幸干脆地指挥到,并稍微歪头示意腿上的枪“放心这只是仿真祸,里面是油漆弹。”
“了解!”夏实立马拿起枪,还不忘在美幸腿上摸一把,待追上那厢型车,夏实接连开枪将驾驶室的玻璃糊了个严严实实,最终嫌犯车辆装上路边的隔离带,再也无法动弹。
人赃并获,警方大获全胜,夏实因为拦截走私品的功劳获得嘉奖,甚至有可能晋升巡查部长。警署里因这桩案子压抑许久的气氛以变得舒缓,像是节庆一样,课长得以扬眉吐气地向上级申请经费,举办一场庆功宴。更衣室里,赖子神秘兮兮地对同事们说,自己要在庆功宴上宣布大事,引得其余的女警们都好奇地围着她问东问西,看她那得意又高兴的样子和旁边暗自羞涩的葵,赖子准备宣布什么,夏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果不其然午饭时赖子就提前和几个最亲近的同事透了底,引得好几个人惊奇的同事还阵阵羡慕。
早已知晓此事的夏实倒不甚吃惊,顺着这件事她又想到自己和美幸身上,既然中岛的事彻底结束了,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正式一点向美幸……
“夏实,你想什么呢?怎么跟个大叔是的,辻本大叔——”一旁的远藤看见夏实托着腮心不在焉还羞了个红脸便调笑道,“该不会是在想什么下流的事吧,可不能对同事这样子呢。”
“谁是大叔啊!”
“也不能这么说嘛,我看夏实想着别的事呢。”赖子调皮地说,似乎接着就要把夏实和美幸的事抖露出来。
夏实脸变得更烫了,连忙逃走,生怕叫赖子把自己的给出卖,只留下同事们身后一阵哄笑。一个人在角落里平复好心情后,她看见课长正好吃罢饭回到办公室,便连忙调整好表情笑嘻嘻地站到办公桌前。
“哦,辻本,你今天吃的很快嘛,有什么事?”鉴于夏实平常的表现,一看她装乖的样子课长就心里发毛,生怕她刚立过功就又闯出什么祸端,一边问候心中便盘算起来近些天有什么新的行动有可能出岔子。
夏实一面搓着手一面笑嘻嘻地问:“课长,这次行动立功我是不是有奖金啊?”
“这件事啊,那是当然,大约还不少。”课长摸着下巴,觉着大约不是什么祸事多少安心了些,“不过现在还没有拨下来,你放心,过一阵子就发了。倒是辻本你啊——虽然个人生活上司不应该过问——也不要发了奖金就去花天酒地,总归要为自己的未来着想,更何况总是喝酒也影响作为女警官的形象啊。”
夏实挠头道:“哎呀,课长您真是的,哪有这样说年轻女孩子的。”接着夏实尴尬地干咳几声搓着手问,“那,课长我可不可以预支一些,就当我借署里的好啦,等奖金发下来我再补上。”夏实双掌合十顶在头上拜托课长。
“辻本你怎么这么着急用钱啊,该不会是在外面欠债了吧。”课长挠着头有些惊讶,不过最终还是同意。夏实千恩万谢,又向课长确认过庆功会可以邀请美幸来后,便欢喜地巡逻去了。
庆功会当天,赖子和葵都打扮的格外华丽,待课长致辞过后,赖子便捧着一束花拉着葵的胳膊站在会场中间,大声地向同事们宣布自己将要和葵结婚的事。待讲完后,会场一片哗然,女警们都向这对新人祝福,男警们则一时陷入混乱,甚至不知道该艳羡哪一位。
“我说葵君,平常看着可可爱爱的,倒是和别的男生一样危险嘛,”女警们围着早已红透脸的葵调笑,松田道,“还没结婚就让二阶堂有了小孩什么的,也太大胆了吧……”此时很多人都喝了酒,也不知道谁起到头,人群中开始起哄叫赖子和葵当中kiss。
“真有点羡慕他们啊。”夏实在美幸身边道,作为庆功宴的主角,夏实穿着一身合身的燕尾服,显得美丽又俊俏。
美幸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实笑道:“该不会是羡慕人家被起哄当众接吻吧,那可不行。”
夏实本想着保持帅气的样子,但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脸变红得连喝下一整瓶酒都比不上,她赶紧将美幸拉到酒店的露台,远离了会场的热闹。露台外是灯火璀璨的江户,晚风吹拂着美幸的裙摆,一袭淡黄色的连衣裙在风中威威摇曳,挽着头发的美幸在夜色中格外惹人怜爱。两人相对而立,无言地在风中站了一会,气氛逐渐有些暧昧。
“夏实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吗?”美幸微低着头问道,她的心怦怦地跳着,朦胧地期待着夏实的答复。
清凉的风拂过夏实早已发烫的面颊,只不过血管中的热血可不会因为这一点凉风平静下来,她从怀中拿出一串石榴籽似的红宝石项链,上前为美幸戴上,精致华美的项链与修长秀美的脖颈、澄澈嫣红的宝石与粉白细嫩的肌肤相得益彰。
“接下来,就请让我来照顾吧,美幸。”
趁势将美幸拥入怀中的夏实在耳边说到,那热烈的气息扑到美幸的耳朵和肩颈上,令后者感到一阵酥麻,那颗心似鹿儿般欢快而剧烈地跃动。至于回复,夜是无言的,或许只有那陶醉地吻在一起的唇才能知道,云间羞涩的月和漫天好奇的繁星为她们做了见证,温柔的风为她们送来善良的祝福,喧嚣的不城市为她们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