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雨。
周末的霍格莫德村总是很热闹的，就算是雨也无法浇灭学生出来逛街的热情。只要一个防水防湿咒，雨要是再大点还能用水火不侵咒解决问题，小巫师们仍旧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活动。但这份热闹无法漫及街道尽头的德维斯-班斯。祥子坐在柜台后面安静地看着外面落下的雨。初华在她身边，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似乎有点太安静了，只能清晰地听到雨打在屋顶上发出的沉闷响动，人群发出的声音被混在雨声里，显得模糊而遥远。怀表被不知道什么人或动物拿走了，店里也没有其他能发出声音的器具，就连商品窥镜都安安静静地倒在一边。不，窥镜不发出声音当然是好事，祥子理智地想，这说明周围并没有可疑的人。
她看了看初华，应该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很安稳，脑袋底下还压着魔咒课笔记。睦也好，初华也好，最近都在犯困。不过初华倒是有理由的，她最近因为变形期的关系，晚上总是在做梦。睦……什么也不说，只是单纯地走到哪里睡到哪里，一副站着都能睡着的样子。祥子有些想帮忙把初华压着的魔咒课笔记抽出来，免得等她睡醒发现自己脸上印了几个魔咒的解析。但伸出手，又莫名觉得不想吵醒她。
总感觉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初华的声音了，自从她开始含着曼德拉草的叶子开始，已经快要一个月了。如果失败的话，一切还要再从头开始。而阿尼马格斯变形，据祥子目前所知，失败率并不低。也就是说可能要做好时不时地就没办法和初华说话的心理准备。寂寞吗？可能是有一点的，虽然她们重新交集也不过两三个月，但是日常生活似乎在无意中已经被初华占据了很多。一起打工，练习骑扫帚，在有求必应屋备考。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突然地沉默下去，有些不习惯。
自从上次博格特的事情之后，初华时不时地会偷偷地打量自己。祥子发现了，偶尔还会故意地对上眼神，然后欣赏初华慌乱地移开视线。现在去细究她移开视线的理由是否会是个好主意呢？明明其他要做的事情像山那样多，比如莫名消失的私人物品，比如想办法让睦不要被若叶家任意摆布，比如下定决心要弄明白自己和父亲到底为何被家族驱逐。目前似乎没有一件事情有进度。
下雨天是容易让人变得多愁善感吗？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不喜欢下雨。发梢在这样湿润的天气里比平常卷得还要厉害。算术占卜因为只有祥子一个人选了，所以她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做作业。今天的看店时间里报告已经写完了。这样的雨天也不会有任何客人上门。她索性散开了头发开始重新梳理起来。
初华终于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头发披散下来的祥子。她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自己刚刚似乎是在看魔咒课的笔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祥子把头发散开了，正专注地对付着发尾卷曲的弧度。她很少看见这样的祥子。搜索了一下记忆之后，初华更加确信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祥子头发散下来的模样。该怎么说呢，莫名地会让人联想到一些更加私密的场景，比如祥子每天起床是否也像这样仔细地梳理头发，再换下睡衣。再往这个方向想下去似乎有点不妙，初华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些动静，提醒她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你醒了，”祥子仔细地重新扎好发带，“在初华睡着的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雨还在一直下，没有人来店里。”似乎初华不说话之后，她的话不得不变多了。就算知道没法得到初华的口头回应，但还是会对她说话。
“我还在担心你的脸上沾上墨水呢，不过现在看起来是没有。”她端详着初华，觉得她的金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醒目，简直成为了这灰扑扑的店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她想起来：“其实我之前就觉得初华的前发似乎有点长了，需要我来帮你稍微剪掉一点吗？”
初华低下头去写着什么，片刻之后，她把写好的内容推过来。可以吗？我自己不太会剪，也不想专门去买魔法理发套装，本来想等圣诞假回老家再弄的。
“离圣诞假期还有一个月，真的等到那个时候初华的头发都要挡住眼睛了。”祥子默默地翻出来剪刀。这间店的好处就是各类工具都很齐全。“不用太担心，”初华看起来有点紧张，所以她又补充道，“我给自己修剪过几次头发，偶尔睦也会让我帮她剪。”
初华非常清楚自己的心跳并不是因为担心祥子会把自己的头发剪坏。祥子轻轻地撩起前发，专注地看着，似乎在思考怎么剪比较好。这个距离是不是有点太近了，她在内心慌乱地想着。手指轻轻地擦过额头，柔软又冰凉的触感几乎让她打了个激灵。为什么小祥的手会这么冷呢？是因为外面在下雨呢，还是因为自己在发热？她闭上了眼睛，期待祥子看不出异样。
随着剪刀发出清脆的声响，碎发簌簌地往下落。祥子发现初华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着。差不多应该可以了，她稍微退后两步看着自己的作品。空气湿度很高，有些碎发似乎粘在初华脸上了。为了分辨她的睫毛上是否也有，祥子再次凑近她，不料在这时初华睁开了眼睛。祥子猝不及防地撞进那片紫色中，只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两人都各自后仰了一点，尴尬地拉开距离。
“其实我刚刚想说的，剪完了。”祥子别开视线，把剪刀放回原来的地方。雨似乎下得更大了。能听见雨水从屋檐下一股一股地流下来的动静。初华沉默着写了一句谢谢。
仿佛再也忍耐不了这种微妙空气似的，祥子又开口道：“说起来之前说过的，想要调查我和父亲的事情背后的原因。想了想还是我这边得把背景情况再说一说。”她稍微坐得自然了些。“三年级之前的事情初华也基本都知道。转折是发生在三年级暑假……”
“三、四年级之间是个分水岭，我和睦，虽然不知道彼此的所谓家族魔法是什么，但是大约都到了要被传授家族魔法的年纪了。祖父因为这件事难得地把我和父亲都接到了主庄园里去住。我父亲可能因为入赘的关系，再加上母亲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一直在祖父面前比较尴尬，平常我们都是去各处的小庄园住着，比如初华老家的岛上就是其中一座。那一年他显得既不安又有点激动。”祥子平淡地说着，明明只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说起来却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似的。
“我在庄园里完全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被好几个家养小精灵贴身照顾着，每天不知为何都在喝些滋补魔药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祖父在观察些什么吧。然后就是你知道的部分了，突然被断绝关系，我父亲的脑子也完全混乱了。”
从小祥目前描述的部分里确实听不出什么，初华思考着。小祥之前也在考虑是否是她有什么缺憾，难道是观察发现了小祥并不适合学习所谓丰川家的家族魔法？但是这很难解释为什么她的父亲也一起被断绝了关系，一个可能有所欠缺的女儿使得这位赘婿也一起被赶出家门？
仿佛看出了初华的疑惑似的，祥子接着说：“其中最奇怪的是为何父亲也被赶了出来，而且搅乱了脑子。”她叹了一口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我无法学习家族魔法，这最多使得我难以继承丰川家罢了，凭我的血统和姓氏，我也依旧有联姻的价值。”她还想继续往下说，诸如如何通过联姻实现最大的利益交换等等事情，但初华在疯狂地摇头。祥子不得不安抚地拍拍她：“只是说如果，我当然会拒绝被摆布的。”
联姻这类的词汇容易把初华带进她最深刻的恐惧中。之前在这家店里对祥子立下的，所谓会支持她的任何决定的宣言，现在因为小小的私心，已经悄然变了味道。不要和其他人结婚，可以的话也不要不想结婚可以吗？萌芽的心意在渐渐地舒展叶片长大，迟早会迎来想要进一步抽出枝条，开出花朵来的时刻。
等这个阶段结束，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和小祥说话了，到时候就方便讨论更多的东西了，初华写着。
这样的表情，初华的表情简直像是在期待圣诞节提前到来似的。和她实际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内容形成了略显滑稽的反差。“就算初华不方便说话，我不是也一直在说吗？”像是为了把目光从她的心意上移开似的，祥子辩解道。
那不一样，没法好好地回应我会觉得寂寞。
好吧，我可能也有一点，不，很寂寞。祥子默默地想着，但她没有说出声来。说出过去的事情比她之前设想过的要轻松多了。面对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可以这样平淡地谈论过去的。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外面的鸟一齐叫了起来。远处的人声更加清晰地传来。有只绣眼鸟从店外飞了进来。奇怪的是它并不像普通野生鸟类误入房子那样慌张地乱扑乱撞，而是在柜台上蹦蹦跳跳，最终蹦到了祥子的肩膀上。
这只小小的浅绿色鸟儿，初华注意到它腹部的羽毛似乎缺了一块，它是受过伤吗？
绣眼鸟轻轻地叫了一声，把脚缩起来，在祥子的肩膀上蹲了一会，又扑簌簌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