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泰利亚大人，这真是天大的玩笑！”

温双手拍上桌子，差点直接站了起来。

“罗安娜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们一起从孤儿院长大，她失踪后我一直苦苦寻找她的下落！你却说我策划了对她的绑架，这实在是……”

卡斯泰利亚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些解释不屑一顾。

“罗安娜被发现从一个不知何时形成的狭窄隧道中逃出，当地卫兵顺着痕迹追寻，发现了克拉比特帮会的地下隐藏窝点，作为伊浮尔兰卡最大的黑帮，克拉比特帮会肯定有数不尽的钱款需要一位合作商助其消化，而黄金神教的储蓄系统和赎罪券，恰恰就是他们的最好选择。”

“这恰恰是我们不可能有合作的原因。”温斩钉截铁地反击道，“黄金神教虽然确实有赎罪券这种没有刻印的商品，但是用来兑换赎罪券的所有钱币和黄金，都有着税务所的官方刻印。而克拉比特帮会的黄金都是违法所得，按照法律，肯定不会有官方刻印。”

“如果按照法律，克拉比特帮会就不会存在。”卡斯泰利亚报以和蔼的微笑，“财务作假、贿赂官僚、记在他人名下，克拉比特帮会有太多方法让黑色收入合法，对于这些收入，他们只需要送到你们手上就行，你们的储蓄制度，可以让所有财产都安全地寄存在帮会头领利奥的名下，不会被任何第三者发现，不是吗？”

大厅里忽然陷入沉寂，主教们低垂视线，却又不停地彼此交换眼神：黄金神教的银行体系有助于藏匿赃款，这几乎是马格诺利亚官僚富商人人皆知却都闭口不谈的事实。温看到资历最老的主教带着严肃地目光对自己轻轻摇动脑袋，示意这话题不可触碰。

“我们或许的确存储着克拉比特帮会的钱款。”

温的断言，使在场所有主教露出惊慌的目光。

“不过这不意味着我们有任何合作。”温从圣衣中掏出一块橡皮，“这就是黄金神教下属银行的存款方式，也是我教的最高机密，这块橡皮用我的血液制成，只能擦掉我自己用魔力写下的笔记，因此我提供血液，存储现金，日后银行将用账户号、这块橡皮和我的笔迹来确认我的身份，所以卡斯泰利亚大人，我必须纠正您，并非‘第三者’不知情，储蓄人的身份，连我们银行都无从知晓，克拉比特帮会或许的确在这里有存款，但是我们银行只是正常地存储合法的黄金钱币而已，不可能因此与帮会有任何合作。”

“令人惊叹的发明。”卡斯泰利亚将橡皮拿起，那块来自炼金术成果的材料看不出任何血色，在灯光的对侧沁透出乳白的光泽。“这也是罗安娜的杰作？”

“是的，炼金术师罗安娜发明了配方，毫无疑问她是一位天才，因此我们不可能把罗安娜让给任何人。”

“是的，所以你下令手下一旦发现罗安娜的行踪，务必趁机将其抢夺回来，实际上，黄金神教的信徒的确这样行动了——就在两位神秘女仆离开旅馆后，信徒破窗而入，夺回了罗安娜，然而他们并没有这样将其送回，而是就这样将其运往马格诺利亚西边，并被‘恰好’获悉此事的克拉比特帮会截获。”

“这是自相矛盾，卡斯泰利亚大人。”温将后背重新靠回座椅，语气已然松弛下来，“您刚刚还说罗安娜对于我们非常重要，又说我们将她拱手让给克拉比特帮会，就好像罗安娜只有在克拉比特帮会才能对我们产生作用一样，这怎么可能呢？”

“听起来的确奇怪。”卡斯泰利亚仍然把玩着手中的橡皮，“但是并不难理解：黄金神教虽然以黄金为名，确是最为痛恨黄金交易的组织，在黄金易位税存在的伊浮尔兰卡，一个买苹果派的商人会自己种苹果，因为如果从果商进货，材料费和卖出都会各自收取一次黄金易位税，然而黄金神教所有产业都有极长的供应链，可以逃税的赎罪券已经成为支撑供应链流转的违法却必要的支柱。然而，这种体系带来繁荣，也同样造成税收的损失，作为主教的你最为清楚，虽然你们拥有很多官僚的庇护——尤其是在你们这里有秘密账户的那些。但仍然，或许某天赎罪券交易就会被禁止，而可能摧毁一切的隐患，正是这个国家实行百年的黄金易位税。”

“我……没想过那么多，而且即使如此，我们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挑战税制吧？”

“你们当然可以——如果只有税务所可以刻制税印，那么黄金易位税将如伊浮尔兰卡的环墙永恒存在，如果少部分人可以造假刻制税印，那么黄金易位税将如地基倾斜的高塔摇摇欲坠，如果所有人都可以造假，黄金易位税顷刻便会轰然倒塌，你们只需要让克拉比特帮会劫走罗安娜，让他找到刻印造假的方法，再在地下世界中流传开来，届时，税法将变成毫无权威的一堆废纸。而这时，官僚为了征税，一定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另一种还未出现造假的、类似的手段。”

卡斯泰利亚将手中的橡皮推向前方。

“我们不要将这东西称为橡皮，而是重新从零开始将其定义一下吧：‘一种制作方法秘密、只会对特定某个人的魔力产生反应，用以识别钱款所属人的炼金术制品。’”

与露出平静微笑的卡斯泰利亚相反，一旁死死盯住橡皮的温双手紧握，面色苍白如纸。

“各位是否察觉，这块所谓‘橡皮’的定义，与黄金易位税的刻印如出一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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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个叫做哈米什的家伙把你抓进地道，就是想要让你协助他货币造假？”

“不……与其说是货币造假，哈米什……他那里所有的黄金都是真的，但是来源却并不合法，因此上面没有黄金易位税的刻印，他……他只是希望那些黄金能用。”

我看向远处的玻璃橱窗，在这个中世纪构图的街道中，那扇透明纯粹的玻璃显得极不协调，只能摆在橱窗中观赏的物品是没有价值的，这点即使对黄金也是一样。

“听说那种刻印无法伪造，而且变黑之后还可以被追踪到。这样的话我倒是能理解哈米什的难处，可问题是，在此之前这些黑帮是怎么运作的？要是所有非法收入都花不出去，黑帮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可能存在吧。”

“我……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克拉比特帮会会贿赂官僚或者刻印所的人，但这一直以来都是下下策，如果想要别人冒风险，行贿就要有足够的力度，因此这种造假成本太高。而克拉比特帮会之前有一种更简单的办法：他们让匠人获取一些合法的、有刻印的黄金，然后把非法的黄金熔接在底下……”

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记忆，几年前一大批税务人员曾经涌入宅邸，我那时候还以为我家终于要因为什么违法勾当被抄家了，结果只是为了给财产更换刻印而已，人数众多只是因为工作量太大。

“是重量！在前几年有一次刻印的更新，所有黄金都必须在刻印里同时标注上重量。这种熔接方式不再可行，所以克拉比特帮会积攒了很多无法洗净的资产——”

因此才会找上罗安娜吗，听起来确实很合理，毕竟罗安娜可是当今最优秀的炼金术士。

“我有点好奇，所以这种刻印能被造假吗？”

“毫无难度！”谈到专业内容的罗安娜突然一改唯唯诺诺的语气，连嗓门都抬高了一截，“刻印用到的原液也叫黑龙脂，本来是龙鳞石矿物表面的油，这种东西呈黑色并且被人携带时会吸收并放射魔力，还原液能置换掉黑龙脂的魔力，变成所谓的‘刻印液’，但这却是一种不稳定状态，只要受到多种魔力影响，黑龙脂就会再度变黑并产生放射。之所以没法造假，是因为原材料只要在人身边就会产生魔力放射，能被受过训练的人追踪到，在完成制造前就会被发现。”

“呃，我好像能猜得到……黑龙脂只有在人身边才有放射性，所以在追查这些东西时，调查员可以不受天然黑龙脂的干扰，直接定位到非法藏匿黑龙脂的人，会让追查格外容易。因此造假方案也很简单，既然这种东西只有在人身边会产生放射，那就采用一个足够长的机械手——”

“不不不不不不不，完全不对。”罗安娜轻蔑地哼了一声，“这种原材料连秘密开采运输都没法做到，加工都是后话了。你难道没想过，问题在于这种油脂既然只‘出现在龙鳞石表面’，就说明这一定是矿物和土壤以及魔力共同形成的某种化合物，不然你以为龙鳞石真的会冒油吗？”

“嗯……你……说得对”被专业人士讽刺的我勉强忍住了一拳打上去的冲动，逻辑上来说这的确没错，是我把这个世界的炼金术想象的太神秘了。

嗯，我是说，如果有往这方面思考的话，这种事情我也能想到的，嗯，没什么了不起的。

“所以你找到了用龙鳞石制备这种‘黑龙脂’的方法，这样只要少量制作，放射性够低的话，就能隐秘制作——”

“白痴才会用这种办法！”罗安娜放肆地嗤笑起来，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和那个唯唯诺诺只会嘿嘿傻笑的家伙是否真的是同一个人，“跳过这种中间产物就得了，既然还原液可以把黑龙脂变成刻印液，只要在还原液的环境内制备黑龙脂，不就直接生成刻印液了？整个过程一点辐射都不会有，你说的那种笨办法没法大批量制备的！”

“我……我……对，我本来下一秒就要说到这个办法的……”

才不是什么白痴方法呢，才没有被罗安娜提醒呢，这么简单的办法我自己也能想到的，我只是刚刚心思没在这上面罢了，以及一点点经验的差距而已，才没有输给这个爆炸狂魔呢，呜呜呜呜……

“为……为什么你在咬手帕？”

“什么都没有！”我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的手帕扔到一边。“不对，所以你真的协助哈米什他们研究伪造刻印的技术了？”

“不不不，这又不是我协助哈米什的时候想到的，这种简单的东西我十岁的时候就有实验过……为什么你又在咬手帕？总……总之我告诉哈米什，仿制这种刻印需要大量特定的炼金术材料……”

“特定的……炼金术材料？”

罗安娜的视线开始游移。

“就……就是大量的……硝石……硫磺……木炭什么的。哈米什听了十分高兴，为我准备了特别多……”

看来黑帮也是要读书的，不懂化学的后果真是太可怕了，可怜的哈米什被炼金术士玩弄于股掌之间。

“啊，那真是一个疯狂的夜晚……”面露潮红的罗安娜闭眼回忆着，仿若恋爱的少女。

等会，说来我听说，昨天晚上的时候马格诺利亚发生过一场强烈地震。

看来不管哈米什还是克拉比特帮会、还是这个爆炸狂魔，应该都已经没救了——望向被捆起吊在天花板上的罗安娜，我如是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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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那个混账炼金术士！”

“同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听到十遍了，艾尔文，同样都是炼金术士，为什么你对罗安娜这么仇恨？”

“为什么？要不是罗安娜，我根本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和朋友走进旅馆前，佝偻的艾尔文愤怒地一脚踢开门口的石头，而后再一脚踢开大门走了进去。

“别这样，我们认识很久了，你之前不是这样……”

“当然！之前的我是一个炼金术天才，没有被称为‘白痴’，没有失去过自己的工作，也根本不认识那家伙！”

“我很抱歉……但是我们来到这里，一定能找份新工作的，我也干够之前……‘工作’了……我现在还会常常梦见被卫兵抓住，我已经决定金盆洗手了。”

“啊……不知道克拉比特帮会需不需要会炼金术的人。”

“真的，不能打那种主意！你绝对没见过大型爆炸现场，我认识的好多人现在还被炸得满嘴胡话！”

“只是玩笑，你看你这样子——”艾尔文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朋友的劝诫，先一步走上了楼梯，一边不忘同时抱怨道。

“哎！存在马格诺利亚银行的钱也不知道有没有变成废纸，本来只是想着挣些利息……真是世道艰难。”

“可是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不敢把钱存在银行里。”

“但是你敢去入伙！”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的艾尔文闭上嘴唇，左右扫视起旅馆走廊，确定没有人听见后，又恶狠狠地补上一句。

“我之前还觉得你是个老实人！”

“我只是……实在是需要钱……”

“是的，好朋友，以及我需要告诉你所有人都需要钱，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忍受那个目中无人的混蛋这么久，结果最后还是把工作丢了，啊，见鬼，我都幻听到那个混账的声音了。”

“你说女孩的声音？我也听到了。”

“什么？等等……”艾尔文将耳朵贴上房门，同时警戒地斜睨着走廊的尽头，“那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艾尔文，这样不好——”

“闭嘴！”一把按住朋友的嘴，艾尔文仔细地听取着房间中的一字一句，随后他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而后逐渐转为狂喜。

“龙鳞石，我怎么没想到，混账，原来龙鳞石就可以……这样……加上还原液……要是这样的话……虽然细节不清楚，只要尝试，就可以试出来！”

“她说了什——”

“你刚刚说过，你在黑帮里有认识的人对吧。”

艾尔文的一把揪住朋友的衣领，而后者在慌乱中连忙后退——他如今在艾尔文双眼中正看到他还黑帮时最熟悉亦是最恐惧的神情——为金钱不计后果的贪婪。

“我有个可以开出天价的配方要卖，简而言之，我们要发财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