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时过几日,外面又是何种景象,摁在琴弦上的柔荑指腹因为连日的弹奏而疼痛泛红。
又是一曲毕,巴图穆雅与她相对而坐,撑着脑袋问:“这曲子叫什么?”
几日的相处,宋可卿也发现,眼前这位自称北戎王女的少女,虽然嚣张无礼,但对丝竹之音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除了连日强硬的要求她弹奏琴曲,竟也未做出其他过分或说残忍的事情。
也是为了寺中的僧人能够相安无事,强忍着手指的不适,宋可卿缓了口气,不至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怯场,她回答道:“这曲子名为《流水》,是扬州一带流传甚广的古曲。”
“哦”,巴图穆雅微微颔首,似有所思。“扬州,”她轻声重复着,仿佛在品味这两个字的韵味,“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宋可卿正要回答,却见巴图穆雅抬手打断:“你别说!我要亲自去看看,带着北戎的铁骑...”
闻者微微一愣,这几日的和平相处让她险些忘了,眼前这个看似比她还要小些的少女,是此次侵略南朝的北戎军队领袖,她该恨她的,不是吗?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王女身上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霸气。
“为什么?”宋可卿缓缓说道,“南朝百姓爱好和平,不喜战乱,为什么你们北戎要挑起这场纷争,让无辜之人卷入战火之中?”她的声音虽轻,却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巴图穆雅闻言,她似乎对宋可卿的质问并不感到意外,“和平?那只是弱者的借口。”
她轻蔑地一笑,“开疆扩土是我北戎刻在血脉中的宿命。你所说的和平,不过是南朝以文弱之姿,苟安于一方天地的自我安慰罢了。我北戎儿女,生于马背,长于风雪,向来只追求强大。南朝的繁华,于我们而言,是必须征服的疆土!这不是恶意,是生存的较量,是天地间万物竞逐的法则。”
她这一番话,把侵略的野蛮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宋可卿内心波澜起伏,不敢苟同,免不了要说几句反驳的话,她却说:“我们立场不同罢了。”
一句立场不同,竟是将宋可卿满腔即要脱之欲出的言辞尽数噎了回去。
“你别不服气,就像我们北戎的女子,生来能骑马射箭,不似你们南朝女子,只懂琴棋书画,而且,不为自己所学,是为父辈、为夫家所愿,为家族荣光所累。你们南朝的文化,我虽有所耳闻,却也觉得过于束缚人心,不如我们北戎人那份直率与豪迈,温婉有余而刚强不足。就连你的琴声,也藏着太多柔情与哀愁,少了些我们北地风雪的凛冽与不羁。”
正要反驳她此言太过片面,巴图穆雅又抢在前头,“但也正是如此,让你随军而行,倒也不失为解乏之趣。”
“你,把我当作...?”宋可卿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可忽视的愠怒。
“南朝女子,在我们北戎,只有这个用处。“在巴图穆雅的成长中,南朝女子皆是如此。记得在尚在北地某年的围猎当中,她射杀了一只白鹿,为了表扬她,父汗赏了她一位南朝的舞姬作为嘉奖,可惜太禁不起折腾,只几晚便香消玉殒了。但那柔美的舞姿,细腻的情感,以及在她的长鞭下瑟瑟发抖乖顺求饶的模样,都让她对此深信不疑。
就在两人还在对话中僵持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茶室内的宁静。一名身披铠甲的北戎将领匆匆步入,神色凝重。
“王女,蜀州的降军忽然发起了猛烈的反攻,我军勇士正是休整之时,驻扎在城外的大军无法及时应对,损失惨重,城中更是已有多处告急!”将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显然是没有想到本已归降的蜀州军会突然反扑。
而这一切还需从巴图穆雅进慈云寺说起,她强留下宋可卿,放走了珠儿,得知女儿在北戎王女手上,宋员外是第一时间找到了蜀州知府。
蜀州知府被揪着衣领,脸色苍白如纸,面对宋员外的质问与愤怒,他只能无力地解释:“老宋,我也不知道王女会去慈云寺,更没想到.....”
“我和夫人如今就卿儿这么一个女儿,你赶紧派人去交涉,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确保卿儿的安全!”宋员外双眼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不是我不去,你也知道那北戎王女凶的很,我那侄女落她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
宋员外听了,气的狠狠给了蜀州知府几耳光,“若是如此,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拉你垫背!你别忘了,你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多年靠的是谁;你不让守军抵抗,说北戎军势不可挡,我们忍了;你大开城门让我们跟着投降,我们也照做了,但现在我女儿在他们手上,你还有什么脸面说这些废话!”
蜀州知府被打得踉跄几步,嘴角渗出血,不服气的说:“我这么做不还是为了蜀州百姓,你以为是我想活命,是我胆小怕死?我告诉你,朝廷早就烂完了,没有上面的意思,谁敢冒杀头的风险?北戎的铁蹄之下,多少城池已成废墟,我们蜀州能苟延残喘至今,已是万幸。我若强令守军抵抗,不过是让这城中的无辜百姓再多添一缕亡魂罢了。老宋,你担心女儿,我何尝不心疼我的侄女?”
他擦了一手嘴角的血丝,继续道:“我在这个位置,确实多亏了你宋家的扶持,但欠你们的情,我早便还完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管卿儿的死活了?好,好!”宋员外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胸膛因为愤怒剧烈起伏。
既然蜀州知府已无心相助,宋员外自是不会再寄望于这懦弱无能的官员。他索性找到了受降之后在城中干着苦役差事的几名蜀州守将,打探得知,北戎军自负过满,竟也没有对原本城中的守军多加防范,尤其是他们正值休整期间,松散的很,若是将士们敢于挺身而出,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谈何容易?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一名守将垂头丧气的说着。
“你们身为蜀州之盾,就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和我们的亲人落入敌手而无动于衷吗?”宋员外厉声质问,“若是连你们都如此懦弱,那蜀州便真成了北戎铁蹄下的牺牲品,再无翻身之日!我宋家虽非武将世家,但若是几位将军愿放手一搏,我宋某就是赔上身家性命,也要助你们一臂之力!”
也是因为宋员外这一番话,激起了几位守将的斗志。他们相互对视,一位年长的守将缓缓站起身,沉声道:“反正现在活着也是苟延残喘,倒不如拼死一搏,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就这样,几名蜀州守将心中的火种被重新点燃,他们开始秘密联络那些仍对北戎占领心怀不满的士兵与百姓,硬是打了北戎军一个措手不及。
***
巴图穆雅下了青鸾山,还不忘带着宋可卿一起。
蜀州城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蜀州地属盆地,易守难攻,加上北戎铁骑装备厚重,不利于在复杂地形中迅速反应。天公作美,守军又以火攻,一时之间,蜀州城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就连城外的北戎士兵也难以幸免,被突如其来的火海逼得连连后退,混乱中,战马嘶鸣,兵器碰撞的声音交织成一片。
见混乱之中,她无暇顾及到自己,宋可卿便想趁乱逃脱,却叫冲天的火势与弥漫的浓烟阻挡了去路。
“想去哪里!”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就被巴图穆雅丢给了一名身披北戎战甲的魁梧士兵,北戎军师跑过来,要巴图穆雅先撤出城中再商议对策,但巴图穆雅怒火中烧,这蜀州知府竟敢诈降,还有那南朝丞相魏构,收了他们的好处,却出尔反尔,他日若攻占南朝京都,定要让他们百倍偿还今日之辱!
“撤退?我北戎儿女,岂知退缩二字!“
“王女,大局为重,我军目前形势不利,需立即撤离!”
巴图穆雅虽有不甘,手中的长鞭紧握,却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撤!”
马蹄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清晰,卷起一阵阵尘土,如同不甘的怒吼,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战况稍歇,蜀州城内,火势逐渐得到控制,但空气中仍弥漫着刺鼻的焦味与未散的硝烟。这一战虽然损失惨重,但也如愿打退了北戎军。
蜀州百姓和残余的守军忙着清理废墟,救助伤者,宋员外夫妻也是紧着在当中寻找宋可卿,在从某名士兵的口中听说,宋可卿已被北戎军带离蜀州城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要知道,对南朝子民而言,北戎,那是会吃人肉喝人血的野蛮人,宋员外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宋夫人更是直接晕了过去,他们的两个女儿,竟都被命运所控,相继离他们而去,一时之间,这对老夫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能紧紧相依,在废墟旁无助地抽泣。
***
再说到,自李云裳手刃钱武之后,与华春连日躲避着官府的追捕。云溪村的村民以及华老汉,一方认为李云裳是为了他们才逼不得已杀人,说什么也要留下为她与官府的追兵和稀泥;而华老汉则是觉得,自己的病体,早已成了她们的累赘,不愿再拖累她们,故也不愿同行。
只华春和李云裳二人,日夜兼程。每途径一处村庄或是城镇,皆能看到告示板上张贴着李云裳的大名。
这一日,李云裳对华春说,官府通缉的对象是她,不想再连累华春,决定两人分道扬镳。华春听后,如何都不同意,与她争执了起来。
闹出的动静不小,引起了追兵的注意,情急之下,华春已是忘了李云裳怕水,不识水性。拉着她一同跳入了附近的溪流中。
李云裳多次想要挣脱浮出水面,但都被华春摁了回去。
等到追兵散去,华春谨慎的浮出水面确认四下无人后,想要把李云裳也拉上来,却发现李云裳的脸色苍白,身体僵硬,她早已因为长时间的憋气与恐慌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