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值秋高气爽，嫣红满目。

利用破庙里搜刮出来的工具，华春砍了一片竹筏。正思索着怎么推到水里去，却见李云裳静止不动，似有所思。

枯黄的竹叶落在她的肩头，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连那双明亮的眼睛也似乎被一层薄雾所笼罩，光彩黯淡。

“华春...”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她终于开口。

“怎么了？”尽管如此，华春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

“你说，战争结束了吗？”时值秋季。

华春顿了顿动作，挺直腰板，侧头望向她，静候她的续言。

李云裳自言自语，“已经结束了吧，毕竟已是秋天了。”她的语调中透露出一丝犹疑，仿佛在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她肩上那片竹叶已在掌心被搓得支离破碎。

华春沉默了片刻，随后回答：“可能吧。”似乎并未太过在意。“你过来帮一下我，将筏子推到水里，走水路更为稳妥。”

乘着水路而行，绕过了几处村庄，华春想要上岸补些补给，李云裳却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的眼神在水面上游离，华春不盯着点，她就要一头栽进水里了。

“李云裳，你在想些什么？”华春终于忍不住问道，顺便把筏子靠岸了。

李云裳叹息一声，目光从水面收回，落在华春关切的脸上。“没想什么，下去吧。”

她的心里总怀有一丝侥幸，如若赵汐没有守住渭州，各州府肯定已是战火连绵。眼下虽也听得举国备战的消息，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定是赵汐守住了渭州。再者说，赵汐说过，叶子红了，仗就打完了，她并不怀疑赵汐的话。

她们顺着小路进了一处村落，村口处，两名男子正同一位妇人推搡，手中拉扯的似是装米粮的袋子。

华春最见不得欺凌弱小，她立刻冲上前去，挡在那妇人面前，怒视着两名男子。“你们干什么？”她的声音冷硬如冰。

两名男子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出头。其中一人不屑地道：“奉命征粮。”

“征粮？”且看两名男子不是官兵，而是穿着平民服饰的壮汉，华春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们是哪个军队的？为何不佩戴标识？”她质问道。

另一名男子见状，面露凶相，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威胁道：“少管闲事！我们奉的是地方官府的命令，这个老妇欠了税，我们有权征她的粮食！”

华春眉头紧锁，目光坚定地盯着那两名男子。“地方官府？你们分明就是趁火打劫的强盗！”

李云裳见状，也跑上前来，想要同他们理论，老妇似是觉得事态不妙，急忙拉住李云裳的手，低声说道：“姑娘，算了，算了，我们斗不过的。”

“哼！明白就好！”男子粗暴地抢过粮袋，用力推了老妇一把。华春和李云裳也顾不上他们了，急忙去搀扶起老妇。待她们看清楚老妇的面貌时，李云裳不禁惊呼：“云姨！”

老妇愣了一下，颤颤巍巍着收回被搀扶的手，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李云裳。“你是……？”

“云姨，你认不得我了吗，扬州，李府，我是喝你的乳水长大的，你记得吗？！”她有些激动的握着老妇的手，未曾想过能在此处再见儿时乳母，这个意外之喜，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就可以见到她娘了。

老妇原本就颤巍的手在听完她的话后，抖得更加厉害。“小姐？你是小姐！？”

“是我！云姨，你记起我了。”

老妇的眼中泛起了泪花，她紧紧地回握住了李云裳的手，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小姐，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了，你长这么大了……可是，为什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她的声音哽咽，满是沧桑和喜悦，在看见李云裳一身的衣衫破旧和满是尘土的面容后，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心疼，等不及细问，就拉着她进到自己的屋子里头，打来水为她擦洗。过后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风尘仆仆的，一定累坏了吧。来，先喝点水。”云姨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碗清凉的井水递到李云裳的手中。又像对待远归的游子一样，细心地为她整理着衣襟，轻抚着她的头发。

华春站在门口看着这温情的一幕，满腹的疑问，踌躇在门口没有进去。

最后还是李云裳拉着她给云姨介绍，又简单说了云姨被赶出李家后的后面发生的事情，更是惹的云姨心疼不已，直骂李家人的不是。

“没事了，云姨，我娘呢，你知道我娘在哪里对吗，能不能带我见她！”她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迫不及待想要见她那自小便未曾谋面的生母了。

闻言，云姨与她久别重逢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久久不语，在她的追问之下，折回内室拿出来一个盒子交给她。

打开一看，两只玉镯，一副画像，再无其它。

“云姨，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解，但展开画像一看，一名女子抱着琵琶，眉目如画，神态温婉，只是看着画，她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女子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云姨轻轻叹息，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缓缓开口：“这是你娘的画像。”

“我娘的画像？那她人呢，不在这里吗，去哪里了呢？云姨...”李云裳有些焦急地追问。

云姨沉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小姐，你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画像跌落在地面滚作一团，李云裳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如遭雷击，摇了摇头，无法相信云姨的话，眼睛瞪得老大。

云姨见状，连忙扶住她，眼中满是怜惜，赶忙将来龙去脉道来。

＊＊＊

云姨与李云裳的娘在后者沦落至画舫以卖艺维生时便已相识。在其生下李云裳后，更是为了能够替其谋得与女儿重逢的机会，进入李府，成为了李云裳的乳母。在私下里，她一直暗中写信，向其告知女儿的近况。

虽不能相见，但仅凭云姨在信中所言，她便能找到一丝慰藉。然而，当得知云姨被逐出李府，要从此与女儿失去联系后，她突然就病倒了。在那段时间里，李府也遣人来访，但他们并非是来慰问的，而是来劝说她早日死了与李云裳相认的念头。

在他们的刺激与对女儿深深的思念之下，她的病情愈发严重，云姨不离不弃地照料着她。还写信寄往李府，却始终未得到任何回信。

岁月流逝，她的病情日益恶化，病入膏肓。她将自己的一幅画像和两只玉镯托付给云姨后，便含恨离世了。

＊＊＊

李云裳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似是无形中被人捂住了口鼻，双腿也发软，只感一阵天旋地转。胸腔之中顿时被无尽的悲痛和愤怒斥满，却无处发泄。

自幼便渴望着的母爱，被摧毁在了李家的冷漠无情中。

屋后的一座孤坟前，她泣不成声。跪在坟前，双手紧握着冰冷的泥土，想要从中汲取到一丝温暖。那个只会出现在她梦里，会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哄她入睡，会给予她无尽关爱的人，如今，已在这片土地下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