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员外寿辰当天，李府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恰逢今日，初雪飘飘洒洒降下，在场宾客都道天降祥雪，是预示李员外会福寿绵长。
步入院中，需绕过一座由名贵花卉搭建而成的寿字花坛，方能抵达正厅，正厅中，一幅巨型寿幛悬挂中央，其上绣有金色大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宴席早已铺设完毕，桌上银器闪闪，玉盘珍馐，宾客落座之前，皆用年始备下的桃花枝浸水净手，驱邪避秽，乐师们坐在一角，丝竹之声袅袅升起，更添几分清幽雅致。
宾客中以张知府为首，逐一上前祝贺。李员外身着锦袍，头戴玉冠，许是卧病多时，面不见血色，脖颈处不自然的发红，精修医道者，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毒素积攒的表现。
他由李夫人搀扶着，老态龙钟，对张知府作了个请的动作：“张大人，请上座！”
张知府没有推脱，他能来已是卖了极大的面子。
甫一落座，他正要找与自己一同前来的张轩说上几句，却不知一直伴在身侧的张轩此刻已经开溜，去哪了就不得而知了。
很快到了子女贺寿环节。本应由李福带头，兄弟姐妹一同道贺，却迟迟不见李福身影，就连操办这场寿宴的李禄也不知所踪，李夫人低声让管家带人去寻。
就在这时，李云裳缓缓步入厅中，她刚从外面回来，披着莹白斗篷，一袭天青缂丝蝶纹裙衫，裙摆随她步伐轻轻摇曳，发上只是一只简单白玉簪作饰，面上只用淡淡脂粉点缀，红唇轻抿，顾盼生姿。她欠身行礼，款款走到自己的位置前，一众宾客，看的两眼发直。
尤其是曾集安，色心不死，虽说李禄曾许诺要助他一臂之力，但至今仍未见有任何实际行动。他环顾四周，发现现场觊觎李云裳的人可不在少数，使得他是心急如焚，忽然之间，计上心头。
自那日之后，李云裳本与他并无再多交集，是他仗着脸皮子厚，死皮赖脸的纠缠于她。
一想到李云裳已年近二十，尚未出阁，这放在任何一户人家都是罕见之事。
而且他也有所听闻，早几年李员外便有为李云裳择选夫婿之举，不过遗憾告吹。他何不借此寿宴之机，向李员外提出亲事，以此将李云裳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断了他人对她的觊觎之念。
他若提出亲事，李家也难以找到拒绝的理由。一来，他与李禄交情匪浅；二来，他儿时曾与李云裳有过一段情谊；三来，是他背后的势力，他姨母的姑姑的大伯的二婶子的表妹的堂哥的表哥，那可是连座上宾张知府都望尘莫及的人物。
说出来，怕是要吓坏一干人等。他想的正美，李云裳的心思却不在他们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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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早便去偷偷看了华春。雪势不大，市集来往的人流里，唯有她淋白了头。
当时在府中假意对她视而不见，事后怎能不去挂念。
菜摊的生意不好，李云裳就看着她在摊位上扫去一遍又一遍的雪渍。末了，托个好心路人，将伞捎给她，她推脱再三，不得已收下伞，却不打开，只是愣神，她是不是在想，是谁送的伞，然后好还回去？真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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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管家领着人返回，神色怯懦地摇了摇头。李夫人见状，再也坐不住了，声称长子不在，流程便无法继续。
说白了，她就是死守着那些陈规陋习，却让满座宾客苦等已久，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何况张知府已面露不耐之色。
“既然大哥二哥不在，那便由我来带领诸位弟弟向父亲贺寿。”
循声望去，李云裳缓缓自座位上站起，语调平和而坚定地说道。只不过，她的话音刚落，便被李夫人打断：“你大哥二哥不在，还有你三弟呢，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女儿家来出头。”
这话出自李夫人之口，但聪明人皆知，心里想着也就算了，一旦说出口，徒增笑柄供人玩笑罢了。这不，就连李员外，尽管对李云裳有所偏见，但也因场合所限而强忍了下来，却因为李夫人的话面色阴沉。
李云裳也不恼，慢条斯理心平气和地说道：“李寿在我之后。若由他领头，娘是要他成那目无尊长之人啊？”有外人在场，她名义上仍是李夫人所出，只是这一声“娘”，听起来多少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等李夫人回话，李云裳自顾望向李寿，轻佻的表情好似在问：你敢吗？
李寿也不是傻子，平日里这么做也就罢了，但今天，说是半个扬州城有权有势的人都聚在这里也不为过，表面面子不可失，他可不想当外人口中的谈资。
他微微一怔，随即低下了头，李云裳见状，勾唇一笑，她的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直击要害。
她微微转身，面向满堂宾客，语态庄重而威严：“诸位贵宾，今日乃家父六旬华诞，云裳虽身为女子，却也愿一尽孝心。兄长们因故未能归来，剩下的兄弟中，我为长姐，故斗胆请缨，愿代兄执礼，领诸位弟辈向父亲恭贺寿辰，望诸位贵宾海涵！”
此言掷地有声，传达出的信息也一目了然：她不是让人轻视的小女子。
席间瞬间陷入一片静谧，就连那些平日里惯会挑刺，吹毛求疵的人，此刻也都缄口不言。且看四周，又有何人能比她更为合适？
殊不知这只是开胃小菜，她还给李员外准备了一份大礼！
李夫人被这番言辞堵得哑口无言，无奈地将目光投向李员外。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让人头疼，还是尽早平息为好。李员外一阖双眸，沉声道：“就让裳儿代劳吧。”
......
午后时分，一场精彩的戏曲表演在府中花园搭的戏台上拉开帷幕，名伶们粉墨登场，唱念做打。李云裳离了座位，跟刚来不久的小桃交换了一个眼神，走到李员外身旁蹲下来：“爹，我扶你在园内走走？”
李员外心中虽有几分诧异于她的这般反常，却又摸不透其中异样。台上锣鼓喧天，震得他心头微微发颤，犹疑下，还是应允了李云裳的提议。
“爹，你慢点。”避开了人群，她好像真的只是为了一表孝心一般，对李员外格外关怀。
“裳儿，你懂事了。”李员外对她此举最终归于在她懂事上，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李云裳笑容温婉，却未言语，只是扶着李员外向她计划中的目的地行去。
沉浸在彼此柔情蜜意中的一对男女，浑然未觉正有人悄然接近。只听假山后，一阵男声带着几分惊愕与愤怒响起：“我爹他又碰你了？！”
“他喝了你二弟带回来的酒，那事儿便成了每日的例行公事，回回都要唤我前去，你以为我愿意吗？你倒好，还反过来责怪我！”女声带着委屈与不满，言辞间略显激动。男声一听，连忙安抚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我不管你究竟是何意思，这般偷偷摸摸的日子，我早已受够了！你若再这般质问我，我们索性就此一刀两断，你当你的大少爷，我当我的三姨娘，慈儿也就当你兄弟罢！”女声的语气决绝，似已下定决心。
“不，不！我不能没有你，更不能失去我们的慈儿！我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待他死后，你、我，还有慈儿，我们一家三口便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男人紧紧抱住女人，声音柔和而坚定，满是哄劝与承诺。
女人也并非真的动了怒气，只是心中委屈难以言表，此刻听他如此说，便顺势依偎在他怀中，二人又陷入了情意绵绵的温馨之中，仿佛方才的争执只是加深情感的调味剂。
这些调情的话语，自然传入了来者耳中。
李云裳低下头，瞥了一眼李员外紧握着自己的手腕的手，过度的用力，使得她的衣袖被揉的皱成一处，听着李员外愈发加重的呼吸，她好心欲要扶李员外离去，谁知李员外猛地挣开了她的搀扶，踉跄着步伐，一步一步迈向了假山之后。
假山之后，李福和三姨娘正紧紧依偎一块。见此情景，他双眼圆睁，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景象彻底灼烧殆尽。
“你...你们！”李员外怒吼一声，颤抖的手指指向了李福和三姨娘。
李福和三姨娘被这一声怒吼吓得猛地分开，他们惊恐的看向李员外，仿佛看到了地狱中的恶魔。三姨娘率先跪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角，脸色苍白如纸，她声音颤抖着：“老爷，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李福也跪下了，但此刻再多的解释也尽显苍白。因为，李员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他怒视着这对背叛自己的男女，心中的怒火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你这个不孝子！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李员外再次怒吼道，猛地扬起手，想要扇向李福，结果，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李员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身形一晃，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倒地之后，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双目依旧瞪得滚圆，死死瞪着李福和三姨娘所在的方向。
也是这个时候，李云裳终于自假山之后缓缓走出，她低垂着眼帘，目光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静看了倒在地上抽搐不断的李员外一会。随后，她缓缓抬头，望向那已然吓得煞白了脸色的两人，报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