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加上被李福和三姨娘的纠葛所激,李员外基本是宣告了死期。
被请离的宾客还在议论纷纷,六旬华诞,祝福满溢的吉日,怎么就发生这种丑事,但更多的还是看笑话的。
张知府算是在场宾客中离去较晚的一位,只因张轩的去向不明,归来时又神色慌张,满脸惧色。
张知府只当他是胆小怕事所致,当年同李云裳的那段恩怨还历历在目。一番训斥之后,便带着随从告辞离去。而这后半日,李家注定无法太平。
“你这贱人,竟敢勾引我儿子!”李夫人的怒吼声在府中回荡,挥起的手也落的干脆,打累了就将鞭子交由小厮继续。
李福与三姨娘的丑事已在府中传开,是李员外被抬走前的‘功劳’。就好似夏日里的苍蝇一般,见缝就叮,无处不在,嗡嗡作响。
然而,这桩不伦的情爱丑事里,却只有三姨娘一人,是这场风波的唯一有罪之身。在场的人里,竟无一人会对李福指摘半句。
三姨娘跪在地上,忍受着李夫人的恶毒辱骂,以及下人的无情鞭打。寒冬腊月,她被剥去衣衫只留一件单薄里衣,此刻也已被汗水浸透,发丝凌乱,痛苦绝望。
小厮喘气稍歇的工夫,她缓缓抬头,目光望向同样跪在地上、却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李福时,她的心,已然成了一滩毫无生机的死水。
谈及她与李福之间,其实还隐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往。在他们青春韶华之时,她与李福两厢情愿,深情相许。却在他们大婚当晚,她本应尊称为公公的李员外,闯入了他们的婚房。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即便不多赘述,也已令人心生悲凉。
婚房的门紧闭着,她整夜未曾合眼的凝视着。那晚所发生的一切,李福应当是知晓的,她想。
次日清晨,当她裹着凌乱不堪的嫁衣,面色憔悴地打开房门时,只见李福窝在门边,似乎整夜都在门外蜷缩着。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在听着父亲对自己的新婚妻子做出那等禽兽行径,以及在她无助的呼救声中,无所作为的度过了对她而言一个漫长而煎熬的夜晚。
不出意外的,长子的新娘成了小娘。可在她之前李员外已有二房妻妾,她作为后来的,不免得要受些欺负,但日子怎样不是过呢,浑浑噩噩,活着便好。
转折是发生在李福不知天高地厚的反复撩拨于她,言辞间满是自己多么痛心,对她是情深似海,只是发生的一切避无可避。她一时昏聩,竟糊里糊涂地在李员外与李福之间,开启了一场心惊胆战的周旋。
直到李慈降生,李福仍不敢同李员外坦言真相,辩称一切是为了他们母子二人周全,他们的关系只得继续隐藏在见不得光的黑暗里。
如今回首,她苦笑自己的愚昧,轻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
“别打我阿娘!”
回过神来,一声稚嫩而坚定的童声自厅外骤然响起,循声望去,只见李慈不顾一切地冲进厅内,身后紧跟着慌乱追赶的丫鬟。在府中瞬间传遍的消息,又怎能瞒得住他?
他那双尚显稚嫩的小手需要双手并用才能握住鞭子,可就算是这样如此,挥鞭的小厮也只需轻轻一拽,他便被猛地向前拖拽,摔倒在地。
“别打我阿娘!”这一摔,疼得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着泪水,迅速爬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去抓向正落在三姨娘身上的鞭子。
“阿爹,你快让他们住手!”他力气尚小,个子也还未及那摊开的鞭子高,只能摇晃着跪在一旁的李福的胳膊,哭喊着求助。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管李福叫了一声“爹”。
李福先是面露纠结,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一看到李夫人那凌厉如刀的眼神,便瞬间泄了气,头几乎要垂到地面。
李慈几乎求遍了在场的所有人,但结果却毫无改变。他就又毅然决然地跑回去,挡在了三姨娘的身前。
“打,将这对不知羞耻的母子给我打死!”李夫人的话音刚落,小厮便不再犹豫。而一旁的李福,却只是浑身颤抖,无能为力。
“慈儿……”已近乎奄奄一息的三姨娘,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李慈紧紧抱在怀里,这样,鞭子挥落下来,也只是打在她的身上。
“娘,你别哭,是不是很疼……”李慈懂事地询问着,试图安慰母亲。
三姨娘摇了摇头,颤抖着手抚摸着李慈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眼泪却难以忍住的落下。
这眼泪中,包含了她的悔恨、她的怨恨,以及太多太多的无奈。进入李家的门,从一开始,便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身体的疼痛在吹了冷风之后更加明显,但鞭子在空中挥舞的声音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小厮疑惑地向阻力来源的方向望去,只见李云裳不知何时而至,她冷着脸,紧紧抓着鞭子不放。
李夫人见状,刚要开口连李云裳一起责骂,但刚一开口,便被李云裳那骇人的眼神吓得忘了要说些什么。
三姨娘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出手相助的,竟是她曾经为了不在这个家中显得像个异类而加入恶人之列、一同欺压的更弱者李云裳。她曾一度嘲笑李云裳的抵抗和顽强,但如今看来,那份反抗是多么的可贵和难得。
李云裳微微垂首,目光掠过已是遍体鳞伤却仍拼死护住李慈的三姨娘,随后又转向一旁颤抖不已的李福,冷不丁笑出了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对这荒诞场面感到戏谑。
她弯下腰欲伸手扶起三姨娘,却被怒冲过来的李夫人猛然打断:“我教训你父亲的妾室,哪有你插足的份儿!”
“大娘,此事涉及二人,却只惩处其一,是否略显不公?”李云裳淡然反驳道。
“哼,这女人不守妇德,不安于侍奉老爷,竟胆敢勾引你大哥,若不严惩,何以维护家风!”李夫人厉声道。
“大娘此言差矣,大哥明知小娘已是父亲的妾室,却胆大包天,屡次瞒着爹行那不伦的苟且之事,待今日东窗事发,便如现在这般好似一只缩头乌龟,将所有责任推到小娘身上。只要不搭腔,就是无辜?小慈也不是凭空就长小娘肚子里的,分明是大哥本性丑陋,不守男德,怎可全将过错归咎于小娘?”李云裳字字铿锵,条理清晰。
“你大哥素来憨厚老实,定是遭了这女人的威逼利诱,才铸下这等荒谬之事!”
“哈哈哈……”闻言,李云裳不禁捧腹放声大笑,李夫人到底在坚持什么呢。等笑停了,她向三姨娘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随后将李慈拉到自己身前,蹲下身来,语气温柔地询问:“小慈,你且与大娘,还有在座的哥哥姐姐们说说,小娘究竟是如何威逼利诱大哥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李慈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抽噎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是大哥,每次趁爹不在阿娘屋里,便寻来对阿娘甜言蜜语,让阿娘与他做些奇怪的事。阿娘不肯,他便将我赶到院子里,不让我进屋。而且,大哥总说,他恨爹!自爹病了之后,他日日盼着爹早点……早点……归西。他还说,他之所以不愿当家,是因为二哥知道了他和阿娘的事,他怕二哥告发,所以才主动让出主事权,说是为了我和阿娘好……”
“简直一派胡言!”李夫人怒喝一声,声音尖锐而刺耳。与此同时,李慈那稚嫩的小脸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李云裳连忙将李慈护在怀里,感受着他微弱的抽噎声,目光直视着李夫人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眼。她的老脸因李慈的这一番话而涨得通红,仿佛被烈火炙烤一般。
“小慈不过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难道还会说谎吗?”李云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与愤慨。
“福儿,你说,你把真相说出来,娘绝不会让这些人栽赃陷害于你!”李夫人被这一句话呛的没了道理,但仍在做最后的挣扎,只要李福一口咬定无辜,她就能将三姨娘等人一概扫地出门,以将此事解决。
李福双手抓着大腿上的衣物紧握成拳,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还有李慈和三姨娘那微弱可闻的抽泣声都使他抖的更加厉害,他双眼空洞,嘴唇微张,却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说啊!福儿,告诉娘,这些都是他们设计陷害于你的谎言!”李夫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声音因过度的紧张与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仿佛要将整个大厅的空气都撕裂开来。然而,李福只是更低地垂下了头,双手几乎要将衣料揉碎。
“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我了...都是爹的错,这一切都是爹的错啊!”
李福的突然喊叫,像是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崩溃的绝望,又似乎是在试图寻找一个新的可以推卸责任的借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愣住了。
李夫人脸上的怒意瞬间凝固,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双浑黑的眼眸中,曾经满是对她的依赖与敬爱,如今却只剩下了空洞与逃避。
“你说什么?福儿,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说是你父亲的错?”李夫人的声音颤抖着,她抓住李福的肩膀摇晃,想要让他清醒过来。但李福只是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掉所有的痛苦与指责。
“都是爹的错,都是他的错!”李福依旧喊叫着,伴随着声泪俱下,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荒谬的替罪羊。李福的哭诉,如同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既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奈控诉,也是对过往一切罪行的推脱。
“你胡说!你父亲他怎么会错?他一生光明磊落,哪里对不起你了?”李夫人愤怒地反驳,声音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嘶哑。她不愿相信,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竟会在这般关键的时刻,将矛头指向自己已经奄奄一息的父亲。
然而,李福仿佛已经陷入了某种疯狂的境地,他无视母亲的责骂,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是他,都是他!是他毁了我!”
破碎的声音融入了记忆,一下将他拉回了那年大婚之夜。
他从婚宴下来,满心欢喜的奔向自己的婚房,新娘一声凄悲的惨叫,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血液都在骨子里沸腾开。
可到了婚房门口,房内传出的另一个声音,让他一下跌坐在了地上。那一瞬间,他的大脑闪过许多的想法,欲推开房门的手,在想到后果的那一刻,无力的垂了下来。
他不要一无所有,更不要一贫如洗。
那晚,他终究没有推开那扇门,而是选择了沉默不语,在门口找了一处角落,蜷缩着身体,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从回忆抽身,李福已经有些癫狂之态,身遭的声音他都听不太清了。他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嘴里一再重复着: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跑到了庭院中,来到一口水井前,在井口边驻留了一会,忽地对想要上前拉他一把的丫鬟小厮们咧嘴一笑,扑通一声,投入了井中。
这还没完,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众人震惊过后,尤其是李夫人想要扑上前去救人,管家却面露惊恐,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众人跟着李夫人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柴房前,管家犹豫再三,一把推开了柴房的门。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李禄跪趴着,裤子被丢弃一旁,大腚撅的老高,谷道破裂被撑开一个大口,里面还遗留着一些不明液体,嘴里塞满了草木灰,堵塞着气孔,两眼翻白。
李夫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竟也是失衡栽倒在地。
李云裳拨开人群,近距离的观赏着李禄的惨状,忍住了拍手叫好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