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路，只是曾經的一場心血來潮的決定。

那一刻，乙宗梢聽見命運的聲音。

身為音樂世家的孩子，依照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世世代代所期望的規劃好的道路，努力學習各種樂器、聽遍各種旋律、創作各種音樂，出入各大比賽、發表會場合，一切的一切只為了繼承乙宗家，發揚音樂的使命，一望到底，可理解、可預測也經得起社會審查的成功人生。

陰雲緩緩地飄來，遮擋陽光，籠罩在她臉上。

雖然不覺得辛苦但偶爾喔，也就是偶爾……稍微會覺得這樣的生活，有點緩不過氣，胸口蘊含了點潮濕的苦悶，彷彿輕啟唇瓣就有大把的泡泡咕嚕嚕呼之欲出，將她與周圍世界隔絕。

她想，或許這是所謂的孤單吧？

「真的喔，孤單喔一點點吧……會寂寞嗎？大概會一點點吧……」她喃喃道，這是她上高中的第一天，基本上已經可以預期到往後，按照計畫如同提線木偶的每一日吧。

到達學校前的這一條林蔭道，是僅僅屬於她，掙脫絲線名為自由的時間，說真的無論是肩膀的負擔，還是心情都輕鬆許多。

「是嗎？」

但也僅僅存在於這一瞬間，再也不復返的每一天，隨著她的前進，明明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日子，卻又相同的每一天。

梢認為她的人生也就這樣了。

「我的──我的目標是來年的高中生活綻放，喔！」

直到，她好奇而追尋著不遠處的吶喊，在轉彎時撞見的花海，迎接她的上學路滿載著迎風盛開的紅橙鳶尾，繽紛絕美。

那一刻，梢聽見命運的聲音。

「期中考完了。」

…

……

「啊啊啊可愛的可愛的慈竟然被可怕的魔女，關在這個名為學校的監獄遭受補習室的慘烈折磨，啊啊啊瑠璃ちゃん快來蓮之空拯救被關在學校的慈ちゃん啊～」

大早上一開門，梢就看見同年級的藤島慈在座位上打滾時不時唉聲嘆氣，這也不怪她畢竟是升高二以來第一次期中考發表的日子。

「啊是你啊梢，早。」

永遠的對手。看到梢進門，慈就端正坐姿似乎不想被梢瞧見自己的軟弱，考試是最大的敵人，但如果讓梢補習還能不通過考試，慈會覺得自己敗給了梢，雖然成績上是絕對敗者，但是精神必須勝利，這關乎到慈那無與倫比的奇妙自尊心。

「日安，慈。」梢到慈附近的位子坐下，「今日很早呢。」

「是你今天比較晚。」慈撐著頭，不時咻咻吹著口哨，「又是哪朵可愛的可愛的嬌花吸引我們的風雲人物乙宗前～輩～看得入迷了？」

文武雙全、儀態端正，無懈可擊的完美超人，嚴以律己的魔鬼，這大致上是周圍給她好友的評價，雖然不想承認，說實在的除了一板一眼之外，梢大概就是僅次於慈可愛的人物了。

「總覺得你好像在影射什麼，但我只是普通的欣賞人家庭院種的……花。」

花嘛，回想起早上看到鳶尾花，明明是與去年相同的花，那樣的火紅、那般橙黃卻又有哪裡不同，或許比起去年的紅橙又多了水池邊的紫色鳶尾，比起往年的熱情又增添了成熟的優雅。

「……教學樓旁那些盛開的花朵，看起來和去年相同，實際上並不相同。」

生怕忘記似的，梢書包放下，連忙把浮現在腦中詞曲譜在隨手抽出來的筆記本上。

撐著頭，慈連忙閉上嘴巴保持安靜，就看著梢把一小段一小段就像魔法一樣，將曲寫完一部分，輕哼一段滿意的點點頭，接著她換一本書開始複習第一堂課的筆記。

「拜託，剛考完試不用那麼認真吧。而且我們是藝能專長入學的喔，哪裡需要那麼認真，靠專長像是慈ちゃん的魅力、梢的音樂、綴綴碳的舞蹈，咻咻能畢業就好了嘛！」

「不行喔。」梢才想起來跟慈才說到一半就把人晾在一旁，帶了點愧疚語氣放緩道：「正因為是藝能專長，普通的知識也要好好學習，成為有常識且出色的成人，這也是學校，蓮之空不分科的目的喔。倒是慈你常常有藝人的活動，更要好好兼顧課業，你的粉絲──」

「是慈黨唷❤️可愛又很可愛的慈黨，愛著慈，慈也愛著慈黨唷❤️」

「嗯無論是叫什麼，我印象新來的後輩們也有憧憬慈你而入學的孩子吧，如果那些可愛很可愛的後輩們看到你的成績單大概都會大失所望吧。」

「慈黨才沒有那麼膚淺，嘖嘖嘖梢你太天真了，可不能用成績來決定人生喔。」慈得意的畫著愛心，「換句話說，不能只靠考試來決定一切，慈ちゃん將來一定會成為大人物，我勸你趁現在跟我要簽名唷❤️！」

「哈～」梢忍不住偏開頭，「那我可能就是膚淺的一員，畢竟……從前我也是，明明覺得你肯定會是我們這屆領頭的風雲人物，結果只持續到一年級第一次期中考。」

「嘆氣是天使放的屁唷～說真的太短了吧，那也不過就是去年的事情，啊換句話說梢也曾經是慈黨對吧對吧？慈就知道慈最有魅力了～」

「……慈這樣很不文雅。」梢斂首低眉，回想起剛入門時慈叨唸的名字，「記得你說瑠璃さん，聽你說本來是新入學的孩子……要過一段時間才來？」

「別在意那種小事啦。」慈揮揮手像是趕蚊子似的，「喔吼話題轉得真生硬，對喔瑠璃ちゃん新入學的孩子，即將從加州凱旋歸國，我們要攜手讓全世界為我們著迷～對了她還是慈的青梅竹馬唷～羨慕吧，喔吼吼吼跟一年級開始就愛裝孤僻的梢梢不同，你沒有青梅竹馬！」

「……啊我知道了！」慈手做法槌狀，「你是不是想說瑠璃ちゃん會失望，哼哼瑠璃ちゃん才沒那麼膚淺，超可愛超可愛的慈黨首席，絕對不會失望慈的成績～」

哼地，慈叉腰得意壞了，「況且在怎麼差也不會比認真寫只猜到12分低惹！」

「唉～」梢忍不住再次嘆息，偏過視線，「是是，因為早就知道你的成績是多麼無可救藥吧 ，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你聰明八倍呢……」

「那嘆氣是大天使慈艾爾放的屁唷～」

「慈這樣真的很不文雅。」

知道在聊下去肯定是沒完沒了，畢竟價值觀的爭辯立基點不同，誰也說服不了對方。兩人同時望向窗外，結束這回合。

「我們是從何時開始可以這樣好好說話？」

明明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雙方肯定不對盤。

「不知道，也不是好好說話吧。慈還是被梢兇兇～」哭泣哭泣，慈擦乾眼角不存在的淚水。「說起來綴理有說過啊，大聲比賽！啊我們三人肯定是經由各式各樣的競賽，像是體育祭之類的，經歷汗水、淚水、口水的碰撞產生了惺惺相惜的珍貴友情。」

「……難道不是座位近而已嘛。」梢盯著兩人前後座，算了，想想還是不要繼續深究，扭過頭繼續看窗外，「那些紫陽花很漂亮呢，去年好像沒那麼多。」

不知不覺，又經歷了一年。

邁入夏天蟬叫聲也大了起來，百花齊放的春天結束了，綠葉成蔭是她們往年看到的日常，但今年有點不同，精心照顧的紫陽花在陰翳的天空下仍然主張自己的存在搖曳著，就像是藍紫色的海洋，既低調又華麗。

「嗯今年有一個後輩ちゃん，聽說家裡是花農，所以認養教學樓這邊所有的花圃，不過你都埋頭在音樂教室可能沒遇到過，那孩子真的很厲害呢。」

「確實。」梢點點頭，思緒忍不住飛到窗外，想起清晨如往常特意經過的養花人家，也是將花園精心整理，光是看到就心情愉悅，像是把陰雨綿綿的蒸騰霧氣撥開，陽光就這樣努力探頭破開雲霧，實際上太陽公公並沒有被遮擋，只是盡忠職守的照耀著大地，但從地面上的角度來看就是覺得祂真是努力呢，緩緩的灑落她的心頭，帶來舒適又暖和的溫柔。

「哼、哼哼……」

梢扭頭，就是慈揚起狡詰的笑容。

「雖然我們想的厲害大概不一樣──」

「啊啊啊遲到了遲到了！」

直到窗外充滿活力的嗓音，砰地像是般陰鬱一口氣吹散般拉回她的注意力。

嗶嗶嗶──

哨音划過天際，「喂同學，校門關起來就是遲到了，不准──」

「唔唔唔這種高牆、這樣的牆壁，看我跨越給你看，我的──我綻放花朵的高中生活可不能再遲到了！」

基本上正常到校的人都湊到窗邊，盯著窗外發生什麼事，但梢想，大概是陽光太刺眼了，撥開了雲霧，過於耀眼什麼都沒看清楚。

「喂給我等等，你哪一班的給我停下來啊啊啊啊！」

下一秒，只見一群老師追著遲到的學生就這樣你追我我追你，激起的風沙如同浪花滾滾，就這樣消失在校園另一方。

「哈哈哈，可愛的後輩ちゃん記得是叫花帆ちゃん，真的很厲害呢！」

那是一個插曲。

俗話說這是個變化無常的季節，連帶著人的心也變得喜怒無常。

懊惱著比賽時彈錯的音，緊張時顫抖的指尖，毫無靈感刪除又添上顯得雜亂的曲譜，逐漸變黃凋零的草木，這是個稍微給人難受的季節。

邁入秋季，抖掉雨傘上咕嚕咕嚕滾動的點點水珠，行走午後陽光微微探頭的林蔭道上。

秋天不見了，夏季的炙熱、冬季的至寒交接的時刻，看來今年就只有熾熱在積極表態呢。

學習休息的日子，她也忍不住靠近那戶養花人家，微風徐徐吹拂，帶來金木樨的香氣。

那道光緩緩照亮了心間，園藝整理得依舊美麗又賞心悅目，講起來有點誇張，但可以說這是她日復一日的放學路上唯一的救贖了。

假日的上學路沒什麼行人，她站在那也不至於顯眼。

轉角處，迎接她的是小小的橙色花朵，綻放的燦爛金黃與殘陽交互輝映，強烈的鹹甜鹹甜的香氣，可能是自作多情，但好像是在迎接她的到來那般，比往年更加茂盛。

「謝謝您。」

挺直的背脊，對著空氣鄭重地鞠躬。

仔細想想，在人行道上對著空氣鞠躬的舉止，或許太奇怪了，但橙色的海洋並不如此認為，沙沙，回應隨著風沙沙作響，金色的風飄落到她的掌心。

又到了這個季節。

溫暖的黃橙燈光照亮著每一戶人家，聖誕與新年大日子到來的兩個佳節，雙倍的華麗，裝飾整個街道都變得熱愛打扮與時尚，來往的人成群結隊顯得格外閃耀也讓人羨慕。

沿著道路行走，披著夜晚來自星星的指引回家，天氣掠過的秋天變得寒冷了，手中的獎盃磕碰著掌心生疼，紅色的壓痕與青紫的血管醜陋地被透明的榮譽反映出來。

一點一滴完成任務，總有一天會看到桌面吧。

時間越來越近了，很久很久以前不就知道了嗎？這是應該的。

春夏秋冬往復輪迴，獎盃從一個櫃子擺滿三個櫃子，踏實而萬全的完成任務。

或許只是季節的關係，也可能是畢業的日子越來越接近了，人總是帶了那麼一點點感傷的浪漫吧，也會帶有不切實際的妄想。

會有花嘛？應該是沒有的，自問自答陷入失落。

往年這個時候就連養花的人家所整理的庭院花兒凋零，僅剩枯木零落的枝條，地面餘留被人踐踏走過凋謝的寂寞都消失殆盡了，吸進身體的冷空氣刮得胸腔痛得發疼。

「……啊。」

本以為會失落，但她在隆冬的夜晚見證陽光燦爛，太陽花就像見到了老朋友歡迎她。

真不可思議，或許應該稱之為驚喜箱，無論何時經過，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花朵綻放。

突然臉頰有點冷，往臉頰觸碰發現眼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呢？

第四次見到的櫻花爛漫，豎立在上學路的林蔭道兩側迎接往來的學生，宣告著屬於高中的最後一日。

刻意放慢了步伐還是一下子就通過了這條道路，迎接她的是一如往常的養花人家。

初春，天氣卻還是溫差甚大，積雪將要而未融。

或許是天氣太冷了，太陽花比前幾天少了許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因為是最後了，最後一次換上制服、拿起書包、別上了代表畢業的胸花。

梢比平常早起，也特意提早完成練習過來賞花，「原來更早時間前就整理好了嗎？ 」望著打理過的整齊痕跡也沒有想太多。

「唉……」

又沒有遇見有點可惜，不過平常就不容易遇見了，也不需要在最後奢望些什麼，不是嗎？

整理好心情，把握時機好好的把花印入眼簾，一如往常站在花前靜靜地觀賞，光是欣賞著周遭的空氣就像是上升了幾度般溫暖。

──我的目標是高中生活綻放！

或許，那個聲音所引領的就是一場奇蹟。

回望著過去行走的軌跡，粉色的花瓣讓開了一條她行走的路徑，不一會兒又覆蓋，迎接下一位路過的行人。

高中度過的三年，既快又慢。

如果沒有相遇，不曾相遇……望著搖曳的花朵，撫摸著胸口的綠領巾，新拿到時的乾硬在日子一天又一天的度過，反覆清洗變得更加柔軟。

回想起三年前青澀的穿著這套緋紅色制服的那天，雖然有辛苦的地方，作詞、譜曲、比賽、(幫人)補習，但實際上快樂的回憶也是很多很多，她的高中生活真的如花綻放了。

「我要畢業了，預定要去東京的音樂大學喔，接受父母期望的道路，這是回應照顧我的父母的報恩，所以這是應該的……」

或許是感傷，難得的，湧起一股衝動。梢吐露了從不為人所知的心聲，在她心中這些事情說出口了大概只是講了一個寂寞，無法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顯得毫無意義。

「只是以後沒什麼機會來看你們了，我稍微……不，我一定會很寂寞的呢。」

真的毫無意義嗎？她搖搖頭，摀住胸口。

……就算是毫無意義，好像有了傾訴的對象，胸口中沉積的苦悶就消散許多，人也難得的坦率承認著那不為人所知的真實心意。

「說起來我從來沒跟照顧你們的人打聲招呼呢……謝謝、謝謝……我真的接受了你們許多恩情。」

仍舊挺直的背脊，優雅的身姿，青澀的少女也變得成熟許多，稍微有點遺憾但更多的是滿懷心中的感謝，最後一次與她的青春回憶道別。

「我真的──」

明明是感傷的季節，感傷的日子，但相反而言也是新的相遇的開始。

「糟糕，要遲到了、遲到了！」

巨大碰撞聲轟隆，伴隨著充滿元氣的嗓音就突然把感傷的氣氛破壞殆盡了。

「等等花帆你這孩子，今天畢業典禮你們二年級自由出席吧？」

「我要去支援典禮的花朵擺飾啦～媽媽我放在鞋櫃上的花束呢～」

「瞧你一大早就開始整理花圃，還以為要升高三終於要改變遲到的慣性，喏我幫你收好了，摘採的花朵不馬上處理可是會枯萎喔，給……真是的，你不是米飯派嗎？」

咚咚咚。她以為是她心臟被嚇得加快而顫抖，原來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氣勢洶洶地，喀啦喀啦喀啦啦地腳步聲。

「謝啦媽媽，哼哼哼為了前輩們的畢業典禮，花帆我要變成一日麵包派，我走啦──啦啊啊啊！」

碰地撞開大門，下一秒叼著麵包向前衝刺的少女就這樣……這麼說起來有點誇張，捧著鮮花的那孩子如同就像是金色流星一樣出現了。

「抱歉抱歉，你沒事吧──哇！」

「我沒事……啊！」

差點撞在一起，梢連忙後退也不忘撈過對方因張嘴而落下的紅豆麵包。

「嘿嘿謝謝你！」

啪地綻放的笑容彷彿寒冬已過，春季百花盛開的燦爛，相信十個人見到，有十一個人都會覺得非常耀眼，就連梢都忍不住偏移視線怕被那炙熱的笑容灼燒，只能把視線放在花園迎風搖曳的太陽花上。

「對……真的、沒事，對了……招呼……」梢雙手放置下腹，彎下總是挺直的背脊，「日安！」

「啊突然好有禮貌，你好～日安～唉嘿嘿～喔喔是綠領，這個優雅的身姿……您在賞花嗎？」

「是、我很喜歡，不如說是一見鍾情了！」

啊我在說什麼？梢有些懊惱，聲音越來越小聲，「是的，我很喜歡這些花……真的照顧得很好，每次都忍不住駐足多看幾眼……美得讓人看得出神……」

「嗯謝謝你，這些花花肯定很高興，花帆也努力照顧了唷！」花帆挺了挺胸脯，要不是手上捧著鮮花她肯定叉腰得意壞了。

「……這樣，真的非常感謝。」梢再度欠身鞠躬，「……請問，這是？」

下一秒面前就出現了一輪豔陽，花帆從花束中抽出一朵太陽花，「唉嘿嘿太客氣了，我才是要感謝呢，這個送給您！」

風起了，吹起兩人的秀髮，就像是帶來活力的太陽花與優雅沉靜的紫藤花，伴隨著櫻花所演奏的春曲翩翩起舞。

「您是──您是梢前輩吧，雖然你可能不認識我唉嘿嘿，但還是謝謝您的喜歡！」

綻放笑容，花帆遞出花朵，梢伸手接過那宛如南瓜王女給她的邀請。

那一刻，乙宗梢聽見命運的聲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