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闱前夜

作者:左岸华
更新时间:2025-01-02 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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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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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烛火随着沿窗檐滚入的气息跳动,手中的书本还远未翻达尾页,这日的夜却已经深了。

“春心,快抬起头,再坚持一下。”

我翻动书本,口舌本能地督促着一旁伏在桌前的春心,但注意力却全在那字里行间深邃遥远的地方。

“……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

看到这里,我便怎么也再读不下去。合上书,只见身旁的春心已然埋着头睡熟。

我。

烛杯上的烛火正跳动着,它已然成为这个房间里唯二能动的事物。因它的明亮与温暖,我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亲切之感。望着它,久久地被吸引住视线,不能动弹。

“吹凪……”她的梦呓中夹杂着深厚的悲伤与情念。让我原本疲惫不堪的心更加感到痛苦与煎熬。

我转过视线,祈盼巷子里的凉风能够麻木了我这颗燥痛难忍的心。

风与烛,明明两者是对不共戴天的仇敌,却因为我的维系而仿佛具有了这亲缘一般的关系。

这是何等的罪孽之事?又岂是能为那微薄的凉风所吹熄的?

我望着吹来的风,摇曳的烛火,不由咬紧了嘴唇。

正是,春寒料峭,月明如水,花遮柳掩,香臭满屋。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耀眼的烛火在我的视线中央烧出一个白黑色的洞,洞中映出自己曾经天真无邪的笑颜与过往的点点滴滴,愈看愈觉茫然若迷。

手中的书本猝然落下。

不行。吹凪。振作起来,就差咫尺一步,自此就不再需要妳,再也不受烦扰煎熬了。


春来欲和风,独起离人睡。

彻夜不可眠,无语孤藏泪。

静合支摘窗,动覆重衣被。

怔若视烛灯,执手捻焦穗。


在这千仇万恨间,我松开那残余炭迹颤抖的右手。

眼前烛火熄灭,昏暗中再也看不见原本的轮廓,

正是手中这自我作故得来的剜心之痛终于麻木了我。


“我出门一下,很快就回来。”


暗影斑驳的街巷空无一人,此番景象于我,已是暌违许久。

明月如照,却寒体肤,然而仍是欣然自喜,随欲而往。

不由得,脚步便循着记忆深处最熟悉的景色而去。



“残月华晻曖,远水响玲珑。”

一处长墙庭院外,月华汇集,溪水叮铃。我步行于此,影影绰绰地在那水雾升腾的白玉雕栏间看见一位身着华衣的女子。

“谁?”还没见我,已从那水雾之中传来声音。

“谁?”虽不知眼前的究竟是何人,我的脚步却没也没有停止的欲望。

桥上之人慢慢转过身来,一层层色彩缤纷的华衣如同雀翎般缓缓张开,环绕于身。随即真白的纸扇打开,又遮拢起面庞,只留下双姿姿媚媚的眼睛,投下一束勾魂摄魄的目光。

“如此袅袅婷婷之人。我们一定在何时何地相见过。”

何时,何时?何地,何地?

我来到阶下,怔怔地透着水雾看那华美的倩影。

“殿下。”

恍惚间,我才惊觉自己的声音不见。取而代之,全部的话语,皆是从那桥上之人的口中得来。

可那分明又用得是我的声音?

“我……我……”就在我抓挠脖颈之时,试图发声之间,却又发现我的声音安好,正如从未消失。

“呵呵呵呵……”女子犹如戏弄得逞般,发出如贵族似的忸怩作态的笑声。

“安君?我终于想起来了。安君,是妳吧?妳的声音。”

女子默不作声,直至我逐渐在心中惶恐自己误认对方之时。

“啪!”

只见女子展开右臂,已用那倏忽张开的纸扇拨开了阻隔于我们之间的雾气。

一位熟悉,无比熟悉,永生不能忘怀的人,无比清晰地站在我的面前。

“小女子出身翠华山下一介寒门土家,自幼以来,咀禾饮露,枕风臂月,集秋草以筑屋,束春荻以成衣。困噩浑顿,不知其可,已是十年有余。久居陋乡,不闻圣化,幸尔,前蒙慈母之有志,谆谆教化,不厌三秋,绳直砺利,遂成庸碌之材。后承姬命之德荣,迢迢远召,不拘一格,赁衣借冠,终得开慧之机。奴性本骄厉,恃数筪之才,凌天下之能,乃不知春国之大观,视人若异,倨傲少礼。今随召入宫,一日之所见,歌台舞榭,琼楼玉阁,香轮宝骑,鲜衣美食,虽目眦尽裂,不能穷矣。至于中宫,北面姬命,更见阶上者,衮衣绣袍,华冠彩帔,煌煌如神祇,翩翩若仙子,方始幡然悔悟。然君不怨贱下之乖张,生性之顽劣,和音罄语,循循善诱。再造之恩,所感莫大,喉焦唇干,言不尽意。伏恩伏德,诚惶诚恐,此愿为姬命继盛世之功效犬马之劳,何艰何难,其笃其行,虽差毫厘以致粉身碎骨者,纵齑死兮犹不悔……”

相见时的对白犹言在耳。再听到,便只留下无尽的悲伤。

我一时不能自已,伏卧在阶下,失声痛哭。

“当初的妳,可不是这样,满脸泪水的样子。”一只微凉的手抚在我的脸颊上,抹去我垂在眼角的泪珠,但随即又有新的涌出来。

“我……我怎么能……”

待我哭了一会儿,从耳边传来吟歌的声音。

“清清溪水明,不见主君唤我名,欲语孤难鸣。但见主君泪盈盈,空留到天明?”

于是我睁开眼睛,见此时的她,脸上正有一抹朦胧的笑意,便用手背擦拭去泪水,按捺住悲伤之感,思索回歌。

“皎皎春月明,不见安君恨我名,欲语思难鸣。但见安君笑盈盈,虚怀若澄明?”

“怎非澄明是,可叹主君多情思,泠泪夺我志。”

我再抬起眼看她时,她便伸出手,将我扶起来。我整了整裙裾,向她行礼,讪笑道。

“无意争春志,只是久别少察𧬊,恍然若隔世。”

见我不再哭泣了,她缓缓转身而去,在栏杆边长久地凝望起垂在溪上的那轮残月。

见她欲语不发的样子,我缓步上了台阶,跟到身前。

“见残月之乖离,知我主之命定。”

她但眯起眼睛,宽慰地说道。

“然寒月归西,春阳启东,此自然之验也,何足谇之。”

我连忙向她拱手称谢,接着问说。

“既闻命矣。然寒月何往?请尽其详。”

“寒月沉于泰西。其后,出,则归于广寒之上,入,则潜于……”她用手中的扇子画了个半圆,指向了身后那晨昏蒙影的天空答道,“扶桑之下。”

“扶桑……”稍许思考,我仍旧茫然未解。

“混混坤倪,德蔽万物。昭昭坤仪,仁制百姓。淑淑坤极,能申我戚。”

此刻,手中合上的扇子被她的左手握得吱呀作响,但她曙光笼罩的脸上却仍是饱含憧憬与希冀的笑意。

“那……”

“君上毋言,自下成蹊。”

我正要向前,低头,却只见她将扇子横着拦在我的胸前,然后推得我退了半步。

然而,就是这轻轻的一推却激起我内心中极深的依恋。

我不管不顾地扑在她那带着椒兰香气的衣怀中,念着她的名字,号哭起来。

“此时满月……如吾世,何故伤情,恨此时。”她轻拍着我悲吟道,“今后的事,还要看名子的了。”

“谨遵所望。”

压着哭意,那六个音便一字一顿地从我的口中吐出来。


回芥子屋去的路上,还未走到门前,我已听见巷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窸窸窣窣的哭声,于是我急忙站住,从袖子里抽出手绢,用力擦拭去脸上的泪渍。

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我拉开门。

春心正坐在门前,已是泪不成声的样子。

“吹凪……”

“怎么了怎么了?”我急忙跪坐下来拉住她的手。

“妳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着妳?还以为妳不见了……”她抽噎着嗔怪道,“还以为妳不管我,一个人去苇子院了呢……”

“怎么会怎么会。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到卯时动身,一起去的吗?”

“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芽生走了,要是妳也走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说着便全身颤抖起来。

“不会的,我走了该去哪啊?我就在这里,在妳身边呢,除了妳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妳就要进宫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吹凪,我真不想离开妳啊。”她的两只胳膊缠上我的脖颈来,将箍得我死死的,虽然疼痛,但我却安下心来。

“安心吧。我们一起去,肯定的。到时候我们会住很大很大的好房子,还会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好东西。那时再接芽生一起来,还是我们三个人,永远也不分离。”

“真的吗?”

“真的。”我笑着说道。

“嗯,那一定的,我们一定能行的,我们两个一起去。进了宫,再叫芽生,那个家伙,到时候一定要狠狠地气气她,叫她抛下我们。”

“对,狠狠气她,给她画大猪头。”

“嗯!那我们说好了,妳一定不会抛下我的。” 她像个孩子似的破颜一笑。

“嗯,我不会抛下妳的,一定的。”我笑着答道。

于是她便欢喜又乏累地将脑袋搭在我的肩头上,温软地低声哭吟。

我缓缓地拍着她的背,而在嘴边,在心里不断则地重复着那句。

“我一定不会抛下妳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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