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遥满同人翻译】山田麻里央 - 夢のあとに(梦醒之后)

作者:Revin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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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evin 于 2010-3-30 23:05 编辑


这个大长篇其实今年一月份就已经翻好了,刚才整理txt文档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发出来orz

请喜欢遥满的各位观赏吧wwww


Gabriel Urbain Fauré(1845年5月12日 - 1924年11月4日)

福莱,法国作曲家。曲风兼具甘美的肉感和崇高圣洁的宗教风格。“梦醒之后”、“伊斯法罕的玫瑰”、还有取材自Paul-Marie Verlaine诗歌的“月光”都是他的名作。


其中,“梦醒之后”(夢のあとに - Après un rêve)是他的代表作,描绘了在梦中现身的恋人的幻影。福莱20岁的时候,他在巴黎音乐学院的同僚Romain Bussine翻译了一首意大利托斯卡纳地方的古诗。讲述的是一位沉迷于恋情中的女性,在做了甜蜜的梦之后痛苦地发出了“再让我回到梦中吧”的恳求。福莱以此为题,写出了这首曲子。



梦醒之后(夢のあとに - Après un rêve)


原作:山田麻里央

翻译:Revin


未经译者许可请勿转载。谢谢。



那是一个,从幼时延续至今的梦。

非常平凡。是几乎所有女孩子都曾梦想过的、小小的祈愿。


“想成为世界闻名的小提琴家”,这是个令人害羞的愿望。但不知何时,它在我心中所占的比例逐渐改变了——取而代之的,是“把世界从灭亡中拯救出来”这个像无谋赌博般的工作。


但绝不会消失。

如今它静静地陷入了深眠,在我心底那片海洋深处。就算不再觉醒也罢……但绝不会消失。它存在于我的身体中,从内而外地温暖着我。

像萦绕在耳边的旋律。优雅而高贵。

恰似一个甜美的梦。


1


电视画面里的播报员念着堪称悲观的周末天气预报。再过十五分钟,就要到明天了。

都已经这么晚了,遥还没回来。

我坐在餐桌前支着脸颊,一会儿呆呆地盯着电视看两眼,一会儿无表情地抬头望墙上的钟。我在等遥回家。

我在与悄然爬上心头的不安感战斗着。


准备好的晚饭已经完全凉透了……虽说如此,但也是我单方面做出来,又单方面地要等遥回来吃的。她没有任何责任。

傍晚时遥换下了无限学园的制服,然后说要去转转,就跨上摩托开走了,也没打电话回来。我也没有联络她。

你在哪儿?在干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都没能问出口。至今为止,我还没这么追问过她一次。


如果像这样一直坐着等遥回家的话,那份不安感又逐渐抬起头来。

我转而盯着桌子看。满满地摆放着的,全是遥曾经赞不绝口的料理:把咖喱粉洒在小虾和生火腿上,底下垫着罗勒叶,最后用春卷皮包起来炸得酥脆;照着奶油烤菜口味做的青椒饭——把培根和洋葱切成碎末洒在饭上,然后拌进生奶油、番茄沙司和橄榄油,塞进切开一半的青椒里,最后烤出来;厨房的小瓷炉里还有热好的bouillabaisse(鱼肉浓汤)。如果菜里放进切碎的鱼类和炒洋葱的话,遥会更喜欢吃;还有一大盘沙拉和玉米粒,切成细长条的葱是味道的重点所在。最后是用餐之前要穿上的围裙,也静静地躺在边上等待着。


我为了遥所做的料理、还有其他的一些生活琐事,都不是义务。

是爱情。


这些让遥大吃一惊的、琳琅满目的沙拉,都是我每天钻研各种各样的沙拉食谱的成果:从充分摄取营养,但是不会吃太饱的目的出发,从准备材料到烹调,都下了一番苦功。因为这个,每天的学习和睡眠都少了很多。拉小提琴的时间也必然被削减了。当然,我并没觉得辛苦。


要说问题在哪,就是遥那个对食物漠不关心的态度。不管是五星级饭店主厨烹调的豪华料理,还是便利店里一百日元的零食面包,遥都能边吃边说“好吃”,而且语气还没什么区别。也许,我那些不知花了几个小时才做出来的料理,在遥眼里也和倒上牛奶就能吃的速食玉米片差不多。但至少,她还懂得比较绅士地补偿一下“为自己无偿做饭的女孩子”,吃完之后会去洗盘子和收拾厨房,心情好的话还会帮我切青菜。但如果我今天不在家的话,遥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直接就靠店里买来的垃圾食品填饱肚子度日。总觉得……如果她特别想吃家庭料理的话,就会随便抓个人做出来就好吧。


对于为这种人拼命做着料理的自己,有时候会想“这是何等愚蠢的女人啊”。


但有时候,遥又会对我说:

“真好吃。满做的料理是最美味的噢。”

一边高兴地大口吃下去。

看到桌子那边的她,我又会埋头在食谱里,然后买回一堆又一堆的食材。

连我都觉得,自己已经蠢到没救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起没动过的盘子。

遥不在这张桌子上吃饭了——这已经是第几天了呢。我边给沙拉盖上保鲜膜边想着。

要怎么做,她才会回来吃呢。


把盘子都塞进冰箱,简单地收拾过之后,我向自己的卧室走去,顺手关掉了除了门口以外的灯。走廊相对的另一扇门后是遥的房间。我们已经在这个公寓里一起住了好几个月。



我们有着从共同苦恼中产生的“连带感”。一种普通伙伴之间无法拥有的特别感情,正在我们之间悄然发芽。就算不能用恋人或者特别的关系来界定它,我们也已对此心知肚明。


能明白遥的痛苦的只有我。

能明白我的痛苦的只有遥。


我们彼此怀抱着这样的情感,和谐地过着每一天。面对面地吃饭、睡之前会稍微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那是小小的幸福,也是小小的补偿。它既足以填满我们在相遇之前的漫长孤独,也能补偿我们在接受了战士宿命后,所失去的东西。


但是这一切突然改变了。

几天来,这个怀疑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正确地说,是大约一周以前。

自从在那个水上大教堂发生的事以来——


我换好睡衣爬上床,关了灯。虽然肉体毫无疑问地在渴求着睡眠,但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躺着,盯着眼前的黑暗。


对,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遥不再是以前的遥了。

也许,那是因为我……?


睡不着。我倾听着周围细微的声音。

好安静,外面时不时会响起车子开过的声音。


住进这个房间的第一晚,我也像现在这样一边失眠,一边想着遥。

她已经睡着了吗。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听见遥房间的门打开了。接着响起的,是我这边的敲门声。

“——满,你睡着了吗……?”


还没睡。

说完之后,遥就开门进了我的房间。

走廊的灯没开,黑暗在她身后拖下一片影子。


“我觉得一个人睡会比较寂寞”

“说谁”

“你啊”


我一边笑着,一边挪开了身边的位置。与此同时遥关上门,把手伸进被子。我在黑暗中伸出手,碰到了她。遥也回握住我。

我们肩靠着肩,用体温安慰着彼此,一起进入梦乡。


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这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事了。

明明只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但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咔锵”

就在此时,玄关方向响起了微弱的金属声。能感觉到门被打开之后再关上,上锁。之后她穿过客厅,逐渐靠近这边走廊的门。


轻轻的脚步声踏过回廊,停在门前。

我屏声静气,等待着敲门声。

但只听见对面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空留一片寂静。


可以起来开门,然后说“你回来了”。也可以装作不在意地问问她“这么晚回去哪儿了”。

但我做不到。

苦涩的确信涌上心头,我的身体一阵僵硬。


遥是为了躲避我,而特意晚归的。

在外面某个地方等待着、看着我关了客厅的灯、关了卧室的灯,然后计算我睡着的时间,最后才进门。


为什么?

沉浸在绝望中,我翻了个身。

直直地盯着卧室里逐渐阴冷的黑暗。

那里写着一句令人心寒的话——“你已经失去了,做遥的同伴的资格”。


我闭上眼睛。在翻了无数次身后,独自沉默地熬过长长的夜。


2


我第一次知道天王遥这个人的存在,是在一年半以前……三月初的时候。那一天,是我的第十四个生日。这或许是个偶然,也有可能具有某些特别的意义。

地点是在仍刮着寒风的赛车场。

我被“招待”到那里,是大人们深思熟虑的结果。


作为一个新出道的小提琴手,我不得不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想出CD就得找公司、想举办独奏会就得找专业策划、想购买巨匠制作的小提琴就得找专门的匠人,还有保险公司……总之扯上了很多关系。


我上中学时曾在意大利短暂留学过,在那里赢得了一场有分量的比赛。之后,就有唱片公司突然冒出来,把一张写着“拥有全世界承认的才能”这种令人脊背发寒台词的宣传单推到我面前,想说服我出CD。除了让我穿得很暴露去开独奏会以外,还有更多令人想逃走的计划正在不断出炉。诸如CD专场签售会、“为了让更多年轻人去听古典乐”和偶像歌手同台演奏之类的。


要一个一个地推辞掉实在很困难。作为一个还在读中学的小姑娘,如果要把这些企划一脚踢开的话,大人们也会有很重的压力。

我答应一位老爷爷去看他赞助的摩托车赛——为了不再伤害他的热情,也为应付他对自己车队赞不绝口时露出的无害笑容。反正也就是敷衍老人家的工作而已。


这么一来,我就被拉进了赛车场。可是别说比赛了,我对车辆这种东西都毫无兴趣。那天晚上,他还在自家经营的酒店餐厅里为我办了生日晚宴。

原本我还以为赛车场会坐落在远离城市的乡下,可以去那里呼吸新鲜空气……结果完全想错了。


场上充斥着尾气和汽油的焦味。我一边走向pressroom一边抱怨着。

所谓的pressroom正如其名,就是报纸和杂志记者们聚集的地方。往下就可以看见成群结队掠过的车流。很多活动液晶屏幕从天花板上降下,可以看见车手的样子和圈速资料。

在周六进行的预赛中,有人把那个创造了最快圈速的赛车手称为“早熟的天才”。对于被贴上“早熟”标签的人,我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抬头看看屏幕,车手的名字是“H·TENOH”。

等到亲眼看到这个姓“TENOH”的人的时候,预赛已经结束了。


他从门的另一侧走来,向周围聚集的女性fans们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长得很高。令人吃惊的是,他非常年轻。身材很纤细,完全没法和那极具侵略性的驾驶方式联系在一起。而且,他还有一副出人意料、令人心动的漂亮面孔——一对英气凛凛的细长眉毛,富有贵族气质的鼻梁,整个容貌透出一股线条纤细的、彷如女性般的风味,简直可以称之为“可爱”了。


出场时的态度,就像是堂堂昭示出自己强韧的意志一般。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啊。我一边望着他,一边羡慕地想着。

那么年轻就驰骋在赛车场上,能力也出类拔萃。说到他的前途,去F1也是没问题的吧。再加上那份惊人的美貌。确实,上帝创造人类时绝不是平等的。


他转过头,向簇拥而至的女孩子们露出了一个连天使都会上当的笑容,然后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我站在后面,用冷冷的视线目送他的背影——



那时候,我是个一点也不可爱的小孩。再小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我是有钱人家的独生女,在物质上从没尝过穷困的滋味,最幸福的是,我还得到了来自双亲的、毫无保留的爱。


但我并不是被宠着长大的。从这点来说,我家父母对孩子的礼仪可谓是严加管教,那是非常正确的选择。至今为止,我一次也没有怀疑过父母的爱。从小到大,也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就连争执都没有。


他们是一对既幽默、又温柔的美丽夫妇,是我小时候的憧憬和骄傲。所以,我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超级幸福的孩子。因为实在是过于幸福了,以至于每当我在电视上看到那些被虐待的、在贫困国家里饿死的孩子时,都会突然涌上一股罪恶感。这时,父亲就总会告诉我一些很久以前、伟大而有名的艺术家们留下的格言——关于人活着的意义,爱的意义,还有人类那或美丽或丑陋的心灵。


父亲靠在沙发上,我坐在他的膝盖上听着。可那时,我还不明白那话语中所蕴含的意义。

我只是,想去做那些伟人们所从事的事业而已。

“满,我来告诉你一些重要的道理吧。只有不断充实自己,才能去到更高的地方。这点一定要记住。”

我并没忘记父亲的教诲。


对于我表现出的对音乐和绘画的兴趣,同样酷爱艺术的父母给予了最温暖的支持。父亲喜欢画油画,经常弹钢琴、拉大提琴。母亲是学声乐的,做料理时会经常用鼻子哼着歌。他们时常出席各种音乐会、歌剧表演和画展,也一定会带上我。对于听到的音乐和看到的画,我有时会觉得有趣、有时会觉得感动、有时也会感到无聊。但这一切都有力地培养了我在艺术方面的感性。


他们也经常去国外旅游,带我游览了许多美丽的景色。我自己也是,比起去游乐园玩,更喜欢一边在海边倾听波涛的声音,一边在沙滩上画画。是个有点奇怪的、安静的孩子。

直到他们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去世后,我还是继续拉着小提琴,也没停止画画。

就这样一边生活着,一边守护他们美好的愿望。


但破灭的预兆已经悄悄来临,开始在我的人生里投下阴影。

沉默的梦,正打算把我的未来碾成粉碎。

将未来寄托在成为小提琴家这件事上——我开始讨厌这个想法。

因为未来什么的,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在赛车场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正好就处于这种时期。

这个姓“TENOH”的人的确勾起了我的兴趣。在度过了一个魂不守舍的生日party之后,我又去看了第二天的决赛。


然后,我第一次知道了“天王遥”这个名字,以及“他”和我一样、都身为女性这个事实。

就算哪天我突然发现莫扎特和高更都是女性,那也不会比我在得知天王遥是女人之后更吃惊。


决赛很激烈。包括第二名在内的车手已完全跟不上天王遥的速度。明明这么开下去就能确保胜利的,但她却无视车队的暗号,继续气势逼人地将被套圈的车全部甩在身后。结果在还剩两圈的时候被卷进了其他车队的撞车事故,她退赛了。


虽然没有成绩,但观众们都陷入了狂喜。

重新打量天王遥的话,怎么看都是自信过剩、特立独行的类型。但那副表情里,还渗着一些女性的傲慢感觉。


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注视着遥。

在我看来,遥是一个完全从女性特有的“隶属状态”中解放出来的存在。无论是那份女人生来就被命运赋予的、近乎永久的不自由也好,还是层层叠叠令人透不过气的束缚、抑或是各种各样的压抑也罢,遥都能把它们一脚踢开,自由地活着。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真是个奇迹。我想道。

不管是什么事都好,只要是跟遥有关的,我都想知道。


九岁的时候就在限定十二岁出场的卡丁车比赛中拿到冠军,但最后因谎报年龄被取消了优胜资格;作为前所未有的“特例”,她开始了之后的车手生涯;偷偷地(不如说是大摇大摆地)骑上摩托到处跑;还有那实在谈不上幸福的家庭环境——


她总是能散发出甜蜜的气氛和强烈的引力,带着端正的表情,以一种悠然、满怀自信的态度昂首四顾。

我想一直看着天王遥。只是凝视着她,一种甘美而惆怅的喜悦就能涨满我的心。


这个春天,是改变我的生活的、特别的季节。


3


那时,破灭的幻影已向我缓缓扬起了死亡之镰。它威胁着我。

从小时起,我就持续做着恐怖的梦。


黑暗、恐惧、苦恼。命运和死。我无法从中逃开。

我明白我的宿命。没有谁来教我。

那是照镜子时发觉的。它清清楚楚地浮现在镜面里。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某天早上,我起床后在池边洗脸。想着要拿毛巾而抬起头时,在眼前镜子中出现的是、一个陌生人。

是一位两边都佩戴着耳环的女性。然后……

额上有着嵌入深绿色石头的头饰。


——我呆呆地盯着那个人。

下一刻,她忽然就消失了。镜子中只留下吓得圆睁双眼的我。水啪哒、啪哒地从脸颊和下巴滴落下来。


刚才那个人……是我。是存在于遥远过去的我。

还有那从未来急速接近的我。


没有任何理由和逻辑。我领悟到了、我的未来和命运。那就是我自己。

之后,我已无法从自己之中逃开。


但在刚知道天王遥这个人时,我还曾漠然地想过:就算不得不觉醒的那一刻来临,我也会拒绝它吧。不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我都不可能去夺取别人的生命。牺牲拥有纯洁之心的人类,收集三个塔里斯曼,取得圣杯……


不管是从道德方面还是从能力方面考虑,我都做不到。

而且,对于“世界末日”这个概念,我从现实层面上并不觉得有多害怕。为什么父母如此突然地从身边被夺走?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理由。他们也好,我也好,都不知为何会遭到这么残酷的对待。


尽管如此。究竟为什么?

错的根本就是这个无情的、不讲理的世界。这个想法有好几年都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世界正走向灭亡。

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战斗、去保护这个世界,我可没有这种热情。


如果并非是完全灭亡,而是让一部分人活下来的话,无论是被杀的人还是幸存的人,都会面对无法想象的悲惨。但不管是人、动物、草木,又或是大地、天空、海洋,若这颗星球上的全部都将一度走向灭亡,某种意义上也很平等。如果它和“夺走我的父母”都同属一类命运的话,那也没办法。我冷淡地想着。


但那灭亡的预兆,却日复一日地啃噬我的生活。

在梦里——城市被黑暗厚重的云层笼罩。不安的情绪从人群中流出,充斥在空气里。终于,大地开始震颤。我感到了巨大死亡所传来的波动。

被杀……都被杀掉了。大家。全部。

大厦、住宅,统统四分五裂地倒下,激起一阵烟尘。人们凄厉的尖叫和恐惧的哭喊仿佛回音般,不断重叠响起。


太残酷了。太残酷了。就算紧闭双眼,那副光景也会直接跳进脑海里。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残酷的事?好人、坏人、年轻人、老人、富人、穷人、所有的人——某一天,突然就被卷进不容抗拒的灾厄里。连求饶的时间也没有。


将人类和人类爱着的一切都烧尽、扭曲的“那个”,已经来了。

沉默之刻已经迫近。它们是灾厄,它们是死亡。充斥着地面,从天上降下……

大地的轰鸣预示着万物的毁灭。我身在其中,从心底里诅咒自己的无力。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无力的愤怒在体内震颤着。

恐怖之楔仍深深地扎在胸口。我想起了……那个人,天王遥。

砰地一声,我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袖手旁观的权利。

做不做得到根本不是问题……我没法放着自己该做的事不管,看着那个人白白被杀害……

我这么想着。


我甚至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但却在“天王遥”这个存在中渴求着——

开启崭新人生的意义、目的、还有绝望之中的解脱。


在那之后很快就作为战士觉醒了。我终于下了破坏性的决心。

一个月圆之夜。

月光倾注而下。仿佛在指引着、又或是在冷冷地监视我。

我感觉到了与生俱来的血液中所具有之物、以及由此而生的混乱、厌恶,和矛盾般的强烈安全感;我发现了心中无法想象的狂暴特质,像重生为另一个人,又像是终于变回了原本的自己,这一切都令我震惊,久久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情绪中。


虽说如此,变身过程并不顺利。

伴随着掉落悬崖的感觉,我深深体会到了近似死亡般的恐怖与痛苦。


我的第一个敌人是“狗”。确切地说,是化成狗的姿态的怪物。

现在想起来,在我遭遇它之前,“魔鬼之卵”肯定已处于进行各种各样的生化实验、并悄悄进化的阶段了。恐怕刚开始只是通过显微镜才能看到的小细胞体,然后才转移到实验用小白鼠、猫、小型犬类这些宿主身上。


找上我这个至今还在彷徨的、不成熟的战士的,是一只大型变异杜宾犬。

某种预感袭上心头,我开始跑着。

体内血液像海洋般骚动不安,提示出未知的危险。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我不可思议地如此确信。


在那里。我被某种邪恶的意念引至东京湾边上一片废旧仓库里。那一带原是堆放建筑材料的工厂用地,晚上几乎没有人。仰望天空,明亮的月光勾勒出钢铁厂的模糊轮廓。巨大的钢铁起重机像只恐龙,诡异地矗立在夜色中。我穿过旧仓库群,直奔海边。工地应急灯一闪一闪地亮出红光,仿佛在警告:不祥之事正在发生。


跑出通道,一片漆黑海洋映入眼帘。我沿着水边一条用来卸下货物的混凝土防波堤慎重前行。周围,许多建得一模一样的仓库面海而立。


找到了。看到目标时,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站在仓库入口一块巨大的门板上俯视那段混凝土防波堤,发现了一个转来转去的生物。一眼看上去像是普通的、在工地附近迷了路的大狗。稍远处的夜灯光线打在它肩背处的毛皮上。那条“狗”正啃着一条大大的白色棒状物。


总之,它肯定就是把我引来的邪恶力量之源。没有错。我静静跳下地。

“狗”察觉了我的气息,转过头来。虽然只是一瞥,但已可以感觉到异常。那不是活物的眼光,那里面凝结着血。它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闪出满怀恶意的光。恰似一度死去,又怀着对生存的执念从墓场中爬出的怪物。


然后我看到了它叼在嘴里的东西——刚开始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一端向下弯折出剧烈的角度,另一边浸着粘稠的血。

我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冻结了,同时一阵呕吐感涌上喉头。

那是人类的——恐怕是女性的——从肘部被切断的一段前臂。

耷拉下来的手腕上连着手掌的五根指头。雪白的、感觉不到任何血气的手——


在看到这个怪物大摇大摆地啃着尸体的瞬间,我连着后退了两三步,突然领悟到:我已经被唐突地扔进了凶暴的命运里。想从这剧烈的厌恶感和恐怖里逃走——我腿一软,无助地跌坐在地上。


犬型怪物突然耸起耳朵,立刻意识到我是敌人。它甩开正在啃着的尸体残片,亮出了尖锐的牙。

“咕、嘎嘎嘎嘎……”

狗突然说话了。


你也是人吗?让我吃掉你。


我那时并没看它,而是死死地盯住那截女性的残肢。被“狗”咬出的两个黑色血洞大大地敞开着。但因为是死后造成的伤口,已经没有血流出来了。

那是、很漂亮的左手。而且,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样式简朴的银戒指。被丢弃在地上时,它在夜灯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嘎嘎嘎嘎……”

猛烈的愤怒席卷了我的心。

直到刚才还满溢在吃水线附近的恐怖感,瞬间被怒火烧得沸腾。


使出浑身力气,我向怪物投出海王星的“力量”,但却被轻松躲开。它用普通犬类无法匹敌的速度横跳到与仓库垂直的墙面上。

我在初次战斗中,被敌人远超想象的能力压倒了。攻击时机、计算和敌人的距离……都完全没空考虑。


它是贴在墙上了吗——这么想的瞬间,“狗”向我发动了攻击。我被恐怖所支配,想要逃跑一般地跳开,边扭转身体,边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它的尖牙。下一刻,我的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向后面,身体失去平衡后重重摔在水泥地上。我微微抬起头,看见把我拉倒的“狗”也以同样的姿势在地上打滚。它用锐利前爪钩住了我腰部的发梢。

隔着长发,我看见狗迅速翻了个身站起来,露出微微泛黄的牙。肮脏毛皮所散发的臭气直冲鼻子。


现在不是爱惜头发的时候。我拼命撑起上半身想要挣脱,因为“狗”的前肢还和头发缠在一起,整个被带了起来,反而起到钳制的效果,它再次失去了平衡。我抓住这一瞬间的空隙,再次用头使劲拉扯,成功转换姿势将下半身面对敌人。

毫不犹豫地,我立刻向“狗”的脸部狠踹。用尽全力不知踹了多少回。就算这样,它也没放开我的头发。脚底感受到生物柔软的肉和其下坚硬的骨头。混合着厌恶感和想逃走的心情,我毫不留情地攻击着。咚、咚,那是打在柔软肉体上的闷钝声音。


突然“嘎”地一声,“狗”飞速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我的右脚踝,仿佛完全没受伤一般。怪物的锐牙直插踝骨,深深地刺进下面的肉里。也许是因为肾上腺素急剧上升的关系,我并没感到疼痛。比起这个,令我战栗的是脚踝被咬,行动完全被封住的事实。犬牙像擒住兔子的钢铁陷阱,一寸寸上下用力深深刺入肉中,无论我怎么用力挣扎都纹丝不动。恐怖感从脚窜上脊梁,脑后几乎陷入麻痹。


“狗”满口咬住我的脚踝,鼻子喷出粗重的气息。瞥到那鼻子上的眼睛时,我立刻又用左脚踢去。

一次、两次、三次。刺进肉里的牙丝毫没动。不知是第几回,高跟鞋的鞋跟刺中了怪物的右眼。它咬着我的脚,像要逃开般连连摇头后退。我被拖下了防波堤,但仍努力地扭着用手肘撑起身体,用鞋跟向剩下那只充满憎恶的左眼踹去。


放开我!放开我!

我无意识地反复踹着“狗”的脸,从心底里喊叫着。


终于,随着“咕”地一声微弱的吼叫,它终于张开了嘴。我迅速拔出脚,拼命爬着逃开。本打算远离它后再站起来,但右脚踝已毫无知觉,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就这样,我半仰着慢慢后退。右脚踝已被染成一片血红。


突然,向后支撑的手掌按空了。猛回头一看,在我身下几米处,一片无情的漆黑海面延展开来。退到断崖边上,已经跑不掉了。


“咕、嘎……嘎嘎……”

回头看那只“狗”,两眼已瞎的它成了彻头彻尾的丑恶怪物。它裂开大嘴露出牙、吐出长长的舌头,滴下混着血丝的口水。强烈的憎恶和杀意再次升起,这回不是靠视觉,而是靠嗅觉。


“狗”放低了头,将力量凝固在两肩上。它正确地瞄准上半身,对准我的喉咙飞扑而来。我佯装防御扬起了右手。在敌人突袭的一刻,我的右手毫无预兆地捅进了那张血盆大口里。在手臂被咬碎的前一瞬间,我使出浑身力气放出了“力量”。宛如深海水压般的能源通过“狗”的食道流进体内,在它之中爆发了。


砰。巨响震荡着我的鼓膜。

尽管转开了视线,但断骨和无数的碎肉片正四分五裂地在我眼前飞散开来。腥臭的血块啪地、沾上了脸颊。一切就像是慢镜头。抬起头,一片细细的血雾降下,恰似赤红的淋浴。大腿处有着温热粘腻的触感——那是浸血的一截狗肠子。

然后,我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地塞在狗的嘴里。虽然身体部分已从内部给予粉碎性一击,但还套在我的手上的、是半截狗头。


我发疯般地挥动着手臂,榨干浑身力气尖叫失声。

把它甩在地上后,我想踏出右脚,但却毫无知觉。与此同时,我的身体翻了过去。


夜空一瞬间上下颠倒。


一开始连哪边是水面也分不清楚,身体只是随着气泡的方向缓缓浮上。脸一露出海面,我立刻吸了口气……空气很潮湿。夜晚的海缓慢起伏着,又黑又暖,像煤焦油一样。


在探照灯的光线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坐落在远处工厂地区的巨大仓库轮廓、以及装卸货物的起重机。伴着耳畔哗哗的波浪声,我扭头寻找自己掉下来的壁面。离我最近的,是距水面三、四米高的一段垂直水泥防波堤。从这里不可能爬上去。


浪头卷来,我被灌了一口水。为了不沉下去,我拼命地用脚打着水,右脚踝疼得要命。高高的水泥壁阴沉地立在那里。它是坚固冷酷的城墙,把掉下来的我和人世分隔开来,再也回不去。


太过分了。我想道。

为什么我必须遭受这种对待。明明从生下来起,我没有动过谁一根指头。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

就这样沉入海底吧——这个想法慢慢淹没了我。



我被波浪摇晃着,委身于海之韵律中。意识渐渐远去。与此同时,小时那遥远的海洋风景在脑海里苏醒:那是父母带我去的、希腊的海洋。纯白正方形建筑零零散散地卧在小山丘上,天空那仿佛是从底部透出的蓝色、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颜色。浅淡映着那片碧蓝的,是蔚蓝的海洋。若是站在岸边,可以看见闪闪发亮的水,和其中遨游的小鱼。涌来又退去的波浪是那么温柔、那么暖和。在海边度假的人们全身心沐浴着太阳光,欢笑着、带着闲适的气息。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丽……


一个大浪忽然拍在脸上,我吸进了海水。气管被堵住,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疼痛伴随着嘴里的苦味逐渐蔓延——那是积满海底的污染物、以及漂浮在表面的垃圾和油污的味道。

尽管我知道,就算哭也不会有人来帮忙……但泪水还是夺眶而出。这片海竟是和那片美丽的海相连的吗?完全不敢相信。


果然还是不行。这种个人的战争不可能一直延续下去。凭我一个人,就连想逃出这片黑漆漆的海都做不到,更何况把世界从灭亡的深渊里拯救出来这种壮举?绝对做不到的。


在发呆的这段时间里,我被冲到了离岸稍远的地方。

这么下去就会被海流冲走然后溺死吧。就算我这么想着,也没觉得太害怕。


此时,一声海鸟的鸣叫划破了我头顶的深邃黑暗。

夜这么深了,还有一只鸟在飞啊。我想着。

就像那个人一样。

卓尔不群,总是在看着远方某处的那个人、天王遥。


她总是独自一人疾驰着。“想成为世界闻名的顶级车手”——她在访谈里如是说,带着强烈的眼神。

这样的人、世上只有一个。


……

我用剧痛的脚继续划着水。

我还不想死。

比起沉重使命,体内涌起的踏实感赐予了我活下去的力量。

我还不想死、我还想、继续看着那个人。


波浪拍过头顶,我边喘息边向右边看去,发现了一个泊船码头……离这里大概有三百米。对现在的我来说,它几乎就是整场马拉松的距离。但左边没有任何可以扒住的地方,只有垂直的水泥壁一路延展,消失在黑暗中。于是我向着码头游去。


好辛苦。比穿泳衣的时候难游多了,右脚踝也好痛。因为伤口进了水无法凝固,血还在流个不停。稍微游一阵就喘不上气,体力激烈的流失几乎让人绝望,但我还是拼命振作了起来。


话说回来,放着那个现场不管……真的可以吗?

在朝着被探照灯打亮的码头游去时,我回忆起了之前的战斗。那段女性的残肢。

天亮后就会有人发现满地鲜血的现场,然后叫警察来吧。脚踝上被怪物咬的伤口仍疼个不停。

叫警察来,请求他们的帮助——我认真考虑着这个愚蠢的想法。当然,这是行不通的。他们能做的只是在杀人事件发生后慢吞吞地行动而已。就算逮捕了犯人,我的敌人也不是法律能够制裁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等牺牲者出现时就已经晚了。今天的被害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吧。恐怕是被怪物盯上了心灵结晶,确认不是塔里斯曼后,就被那条“狗”吃掉了。

送她戒指的人——大概是恋人或是丈夫吧,我想道。那个人、还有继续面对这过于残忍的命运的勇气吗……


我用尽全力分开水向前游去。

怪物盯上的全是拥有善良灵魂的人们,警察和其他组织都阻止不了它们。如果我甩手不管、不和那些家伙战斗的话,还会有更多的牺牲者。

好累。我不断沉进水下、剧烈地喘息、拼死向前游去。疲劳至极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


另一位战士,现在在干什么呢?我突然想道。

让我一个人战斗,也不来救我。

你如今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终于靠近了堤边,能听见波浪唰啦唰啦拍上岸的声音。就算游不到码头也没关系,我发现了面前的一段直通上岸的水泥楼梯。随着海浪一波波卷来,有不少奇怪的东西——绿色的、湿漉漉的——贴在我的身上。但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我拼尽全力从这片腥臭的、散发油污味的海里拔出身子,爬上了台阶。


虽说必须坐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台阶上实在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因为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缘故,几乎要失去意识。我靠在楼梯的斜面上,不断地大口深呼吸。头还是很晕,明显是氧气不足和失血的表现。


右脚踝开了一个大洞,血流出来,在黑暗中汇成一条黑色的线蜿蜒而下。我静静地看着伤口。大概……这种程度的伤只是个开头而已。

我半爬半走地开始登台阶。像现在这样,连左右脚交替向前走都很吃力的我,能作为战士完成使命、拯救世界什么的,真是滑稽。


但必须得有人去做。这是我的选择。

我不去做的话,会有更多的牺牲者出现、更多善良的人会被杀死。

被海水浸透的身体散发着令人不快的臭味,头发很重。我又回忆起了刚才那份几乎不能被称之为战斗的狼狈。


必须剪掉头发才行。

我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边想道。


4


黑暗笼罩了我头顶上方的天空。

和刚才所见的东京夜空完全不同,星星的数量让人大吃一惊。这是个极其寂静的地方。

没有任何人在……只有自己和行星。

我独自立于荒凉的大地上,仰望那星辰、太阳并存的漆黑宇宙。


啊啊,这是那个梦。

我又做梦了……仿佛是从意识里切割开般,我思考着。


这是存在于数百年光阴前、重生之前的我。

我恍惚地想着。

梦中的我注视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广大冰冷的宇宙空间,任思绪奔驰,追想那遥远的故乡。


延续千年的月之王国。

美丽的银色千年王国。


回忆起王国那令人怀念的景色,心中为之一痛。

的确,这不是我……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意识中喃喃低语。我并不认为那座宫殿是美丽的。我也不会陷入对银之千年王国的恋情中,焦虑得无法自拔……


但梦中的我却独自伫立在冰冷星球上,祈祷能再次重回王国,渴望着平稳的生活。自己不是单纯为战争而生的战士,想要回归到能够拥有“实感”的地方。

我想见她。Uranus。

想起了和她一起在王国生活的日子。


还有那位、比任何人都可爱的公主。

比钻石还要美丽,我们所敬爱的倩妮迪公主。


梦中的我,正在考虑着令人心寒的事实:在王国生活的人们并不在意我们。在银色千年王国里生活的人民,并不知道远方有着为保护国家而战的战士们。

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在牺牲之上建立起来的……

一股仿佛被全世界抛弃般的不安感、排山倒海地袭来。


不妙。

不知是哪个我忽然开口说道。

不能让这种想法潜入我的心。

守护银色千年王国的使命,本应是我作为战士的荣耀,是不能分予别人的、我们的使命。


……不知何时,我睁开了眼睛。


我似乎是一边烦恼着昨天晚回的遥的事,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虽然做的全都是不让人省心的梦。

窗外透出微微亮光。

我并不在寒冷的太阳系外部守护星上,而是身处地球。但守护这颗星球的使命,还悬在我们头上。


我带着些许忧郁的心情起了床。为了不吵醒还在睡觉的遥,我悄悄去洗了脸,换完衣服,然后准备早餐。

烤着夹蛋和火腿的面包片,我感觉到客厅那边传来遥的气息。她起床后正在淋浴。

终于,遥出现了。她一手拿着制服领带,一手扣着衬衫扣子。


我一边往杯子里倒咖啡,一边说了“早安”。遥用和平时一样的声音回应了我。

“昨天回来的好晚啊。去哪儿了?”

“嗯,有点事……抱歉,没联络你。”

表面装作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却回避了我的问题。


遥在桌边坐下,揭开沙拉碗上的保鲜膜。我按下遥控器打开电视。

跟普通的早晨一样,新闻里播报着今日天气和道路信息。

但又和以前两人共同度过的早晨不一样。即使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紧张感,我们也都假装成没注意到。


遥用指尖夹起一片沙拉,送进嘴里咬两下,又继续用手指摆弄着,看上去没什么食欲。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咖啡杯中的黑色液体上。我看着不吃东西的遥,低低地嘟囔了句:“你今天吃饭像小兔一样少。”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遥突然震了一下。这回轮到我吃惊了。

她就这样,默默地抬头望着桌子上方。

“……我可不是在说小兔的事哦。”

遥小小的吐出一口气,笑了,然后像是在说“没什么”一样地摆了摆手。


月野兔……

遥对水手月亮态度的变化,也是我不能理解的众多谜团之一。

小兔是我们来到这个城市后邂逅的少女。她有长长的头发,梳着团子头,总是精神满满地到处跳来跳去。公园、游戏中心、咖啡厅……每当在各种地方碰上她的时候,小兔总会善良地对待我们,毫无防备。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怀疑,因为她实在过于纯真了——是不是头脑在小学时就停止发育了啊。她总是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天真而快乐。


她们有我和遥所没有的东西……又或是我们原本拥有,但却失去了的东西。她们小心翼翼地拥抱它,慢慢成长起来……就是这样的一群少女。

因为太可爱了,所以我们都拿她们没办法。尤其是遥。


我还清楚地记得的、是小兔的心之结晶被盯上那时候的事。我们让她坐上车后座,开上首都高速直奔东京塔。小兔为了救出恋人,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我们明知小兔难逃一死,还把她带去了那里。


那时,我的想法简直令人作呕。

她们乘机利用了别人对自己的信赖。这是多么邪恶、多么罪孽深重。这就是她们所做的。把不设防的、相信她们的人们玩弄于鼓掌之上,想让敌人都掉进早已设好的陷阱。

低劣、肮脏、丑恶。


路上,我忍不住沉默开口问道:

“小兔……你和卫先生和好了吗?”

小兔没有回答。然后遥接过了我的话。

“团子头……你难道不觉得,人归根结底都是靠牺牲别人活下来的吗?”

我们回味着这句话,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大家,都是踩着别人而活下来的。”


“可是……”

小兔嗫嚅了一阵,开口了。

“踩着别人而活的人也许觉得没什么,但被踩在脚下的人要怎么办?不去考虑牺牲掉的人……这样真的好吗?”


拼命反驳的语气,意外地、深深刺进了我们的胸膛。在遥远的过去,靠牺牲而苟活下来的Uranus和Neptune正在我们心中叫喊着:别让这孩子去死。

可我们仍怨恨着必须和月野兔这名少女邂逅的命运。最后,还是把她带去了那里。

月光洒在东京塔上。

那美丽的王国遗迹仿佛还挂在天上,正向着我们倾注而下。


遥还在边用手指拨弄沙拉,边看着桌子上的咖啡杯。

好像要把里面藏的东西挖出来一样,一直盯着。

究竟怎么了?

在水上大教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在战斗中我们逐渐意识到月野兔就是水手月亮。但果然还是不大想承认这个事实。

被特别赐予了比她们还强的力量——这份小小的优越感。

不想让她们加入战争——这个小小的自私心愿。

如果月野兔是水手月亮的话,意味着她就是那位我们应该为之下跪行礼的公主——倩妮迪。


遥被各式各样的感情夹在中间,痛苦不已。

所以在水上大教堂事件之后,她才会说要把出现的圣杯交给水手月亮保管。为此,我大吃一惊。

“就算是她们,也不会这么简单地被抢走圣杯吧?而且又弱,借助圣杯的力量战斗不是正好?”

既然Uranus都这么说了,那我基本也不会有异议。


但太不可思议了。

以前我也提议过“干脆挑明一切,让她们一起战斗怎么样?”但Uranus却立刻拒绝了。理由是“她们那种实力,当对手都不够格”。

我知道,Uranus并不信任内部战士们。

我一直都很了解她的心情。


但圣杯这件事又另当别论。她的想法到底起了什么变化?

遥微微把背靠向椅子,用手指轻轻地叩着咖啡杯的把手。

“水手月亮……我搞不懂她。”

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这两三天都是晴天。但一到周末就会变天。


“她那时候,冲进了礼拜堂……为了要帮我们。也不能变身,只是一个普通女孩而已。太鲁莽了。”

我默默地听着。遥看着自己的指尖,同时也在看着自己的内核。想说话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她看起来很烦恼。

“如果……弥赛亚……”

遥晃了晃头。

“……我也不大清楚。”

电视新闻继续播着外国的飞机事故。虽有一百五十名乘客遇难,但据日本大使馆称其中没有日本人……明明是严重事故,但在告知跟日本人无关之后,电视就匆忙地转移到下一个话题了。

八点正的报时声忽然大声响起。


“全是坏消息,真不爽”

遥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今天要早点出门。”


为什么?

连开口的余地都没留给我,遥套上运动夹克、拿起书包、一边刷地系上领带,一边说“今天我骑摩托去”,戴上头盔一阵风似地出了大门。


我不明白。我想道。

遥和以前的遥不一样了。她和我之前划出了一道细线,开始拥有自己的秘密。


混乱的波涛渐渐向我袭来。至今为止,我明明还和遥共享着一张床、以及心底最隐秘的念头。但如今,我连她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连自己该怎么做也不明白了。


我独自走在能望见无限学园大楼的上学路上。在闪耀的清晨阳光中,只有我摆着一副臭脸。

到底要怎么对待遥呢,想不出好办法。如果就这样疏远下去可怎么办。


防护栏一侧,巨大的豪车像回游鱼类般缓缓与我擦身而过。那肯定是用来接送同样在无限学园上学的富家子女的。我中学时也因为经常拿很贵的小提琴上学,拜托家里用车接送过。可也有把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的学校。我回忆起了那坐起来很舒服的车后座。后来我上了高中,上学放学都不坐车了,司机先生还非常遗憾。


那是我觉醒不久后的一个初夏之夜。

那天傍晚我坐在豪车的后座上,靠着门边,忍受不断袭来的倦怠感。

因为是自家的车,所以睡着了也没关系。但如果司机回来叫醒我的话,又得被迫装成马上振作起来,礼仪端正的小姐角色。因为我不大舒服,所以司机帮我去乐器店取小提琴弦去了。


虽说进入夏季后白昼越来越长,但这时天色也已转暗。

主道路笔直通往住宅区,两侧坐落着的几家小店还亮着灯。早早关门的店铺都拉下了卷闸门。

没有月亮的暗夜。或许是错觉,总觉得没被路边街灯光线照到的地方泛起的黑暗,比平时还要浓郁许多。


因为店前还泊了别的车,我们停在略微靠前的路边。我漫不经心地透过车窗望着窗外夜景。

经历过好几次战斗,我已开始习惯作为战士的新生活。无论是什么情况,大抵都能冷静对处。和之前陷入恐慌掉进海里相反,现在不会再有这种丑态出现了。

取而代之的,却是我的精神总处于极度紧张状态……消耗也异常剧烈。尽管神经因为习惯了折磨而逐渐变得麻木,但体力已到达极限。


我仍旧是一个人战斗。虽然和怪物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也会梦想着另一位战士能飒爽登场伸出援手……但至今为止完全无迹可寻。不管怎么样,还没能感觉到“沉默之刻”的迫近,事到如今还没觉醒的人,肯定是个神经大条的角色。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同年级的艾尔莎·格雷。她的神经虽然不是粗得像电缆,但在好的意义上说,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时常想,如果我的伙伴是个像她那样的人就好了……


窗外几乎没有人了。我下意识望了望没有月亮的夜空。没了能反射光线的厚厚云层,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真的是漆黑一片。

希望敌人别在今晚出现。我祈祷着。

我累了。

虽说在这么黑的夜里不会引人注意,也不会让人觉察到我正干着又卑怯又污秽的工作,可以早点收拾掉。


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女孩考虑的事了。

我噗一声自嘲地笑出来。这么下去,就会一天一天地失去自己的心吧。

前方稍远一点的路边立着自动贩卖机,有街灯的光线从上照下。无意一瞥,发现一辆摩托正从前面的街角拐弯开过来。车头灯光刺进了我的眼睛。车手发动着引擎,在靠近之后抬起了头,逐渐减速。


停在街灯下,车手下了摩托。大概是在找零钱吧,他一边在口袋里翻着皮夹,一边走近自动贩卖机。

借着灯光,我盯着那辆摩托。和那个人……天王遥骑的是同一型号的车呢。一股亲近感油然而生。本来我不是很懂车辆知识,但身为一个普通中二女生的我,却能不可思议地认出那个人骑的车型。听说那是三、四年前的老款摩托车。不过驾驶这种半老不老的车,好像算不上很帅。


但那人还是老样子。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只是在想开车的时候就骑上到处兜风。

在街上也不常看到这种型号的车。红白相间的装饰,只有一盏车灯……还挺引人注目的。现在这个人,也和她有相同的爱好吗。


就在这时,一阵风掠过脸颊,像是在呼唤我的名字。我反射性地转过头,盯着风吹来的方向。

——风?

紧闭窗户的车内应该不会有风。但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和在几米外路边站着的车主四目相对。

我屏住呼吸。


说是四目相对也不确切。那人站在明亮的街灯下,而我坐在光照不到的车里,而且车窗还经过特殊的黑色加工,更别提我还是整个埋在从外面看不见的阴暗座位里。他应该看不见我。

天王遥脱下了头盔,直直地看着这边。


她用毫不在意的视线扫过这辆陌生的、停在路边的车。大概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吧。

遥像是在倾听什么奇妙的声音,微微地歪着头,盯着我所在的方向。一动不动。

脑中某种朦胧的未知之物,在那一瞬间突然现出了身形。


终于,天王遥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把罐装果汁塞进运动外套大大的口袋里,利落地跨上摩托。伴着逐渐变大的引擎声,她从我身边开走了。那声音就像提琴旋律上奏出的渐弱音般震动着,慢慢消失了。


当那个人走出我视野的瞬间,身边的风刷地全都不见了,气息也渐渐远去。

原来如此。我刚明白过来,心情剧烈地动摇着。

太没天理了。明明是这么想的,但恰似海必然会涨潮般,这个事实不断冲击着我的心。


开玩笑的吧。骗人的吧。脑子在拼命否定着。

但同时,拼命跳动的心脏又在告诉我“就是她、就是她”。


一直等待的另一位战士。跨越时光,跨越无数光年,也一定会来与我相会的、唯一之人。

那个至今没能说出口、只能浮现在心里的名字,如今正不断在我的身体中回响着。

“……Uranus”

在没入黑暗的车中,我头一次唤出她的名字。



第二天,艾尔莎·格雷突然来找我。

“小满,你知道天王遥这个人吗?”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但我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转向画架那边。

“就是隔壁私立中学的嘛~明明是女孩子,好像还以成为赛车手为目标努力的那个人啊。在我们学校还有她的fan club呢”

我们这种教会学校其实就是千金小姐聚集地啦,不过一堆女孩子凑在一起真的很容易赶潮流呢。

她继续说着。

午后悠闲的风静静地在门窗大开的美术室里吹着。


“……只知道名字而已”

我回答道。

“唔~如果满知道的话,就意味着果然相当有名啊。”


艾尔莎坐在桌子上大敞着运动外套,从田径短裤里伸出的修长的腿在桌边晃来晃去,好像是刚结束社团活动就来找我了。

我曾在放学后的田径场上看她跑步,这是我们相识的契机。

艾尔莎·格雷属于在集团中看起来很显眼的类型。她踏住起跑器敏捷地飞奔而出时,显得非常协调、美丽,简直像是猫科动物。跨栏时,她出色的跳跃力能让羚羊都羡慕不已。

我没有多想,就抓起素描本把她画了下来。回过神时,发现本人已经站在我面前了——刚结束练习,把毛巾搭在肩上,微微地渗出汗珠。

“这是我吗?”


从那之后,艾尔莎就会时不时来找我聊天。

能被天才画家画像还真是我的荣幸~~她开朗地笑道。她还时不时会来美术室,一边打量着阿格里帕和莫里哀的石膏像,一边跟我开玩笑“小满,你喜欢哪个?”之类的。


“那个人在田径界也很有名吗?”

“好像是”

“唔~”

艾尔莎露出了不服气的表情。

“虽然她目前为止还没参加过大比赛……啊~啊~!我还以为自己在关东地区已经是NO·1了啊!”


我就读的学校有从幼儿园直升大学的体系。因为是基督教学园,所以会有各种国籍的少女来上学,艾尔莎·格雷就是她们中的一员。她有着很欧美人的诚实性格,总能给人带来一股明亮、活泼的南方风情,周围的同学都很喜欢她。


“因为天王遥说要出战这回的比赛,田径部的后辈们都快疯了。拿相机准备拍照的,打算给她递饮料的,什么人都有。怎么都不支持本校的选手啊,真是”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唔……”

艾尔莎看到后,露出了一副饶有趣味的表情。因为经常有意避开人群的我,在学校几乎不会露出笑容。为了培养普通的友情,必须要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比如互相交换无聊的抱怨,或是说一些秘密之类的。但我觉得抱怨会显得很不像样子,所以把一切都压在心底,是我懂事以来就有的习惯。


在预感到世界即将毁灭后,我变得愈发内向了。如果认识的人牺牲的话,我一定无法忍耐下去。

但若是没有可失去的朋友,那就不会被悲伤击垮了吧。

由于这个习惯和自己的防卫心作怪,我一直对周围紧闭心扉。结果得到的评价就是“我的心比石头还硬”。


我在身边张开的铁丝网像是田径场上的栏架,而轻易一跃而过的人正是艾尔莎。

她很擅长跟人保持一种绝妙的距离,就像在用野生动物的直觉判断“是不是可以靠近其他未知生物”的感觉。这点恐怕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吧,实在是非常出色的才能。她会选择最切实的方法和不同的人交朋友。对待我的时候,艾尔莎一般不会太顾虑我的态度。当我心里有不想让别人踏入的领域,但却没表现出来的时候,艾尔莎也会像心电感应一样很快察觉到。对我来说,这实在是令人舒服的距离。


不久前,我把原本齐腰的长发剪成了披肩发。

“哎?是不是失恋了啊”

“谁知道。大概是迎合对方的口味吧”

上学时,不少女生离我远远地窃窃私语。只有艾尔莎像平时一样跟我搭话。

“搞什么啊,怎么剪掉了~太浪费了,我明明这么喜欢小满的长发的!但这个长度也很适合你哦。不觉得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吗?运动起来也很方便,我保证!喂,要不要来田径部啊?”

“放过我吧”

一句话就搞定了。并不会深究……这是她的可贵之处。



“她那么厉害吗?

我继续面向画架,回答道。

“……也许吧。但听说只有她不爽的时候才会跑”

艾尔莎在画架的另一端特地摆出了偷窥的样子。

“怎么回事,难道小满你也是她的fan?”


布鲁图!你也是吗!艾尔莎露出了这种表情。(R注:凯撒被杀时候的名言。简单地说就是很吃惊的样子)

我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其实你们认识?”

“怎么可能。连话都没说过。”

“见过本人吗?”

我点了点头。

“没找她说话?”

艾尔莎明显开始觉得有意思了——那是因为我一直对别人都是兴趣缺缺。

“没说过”

“为什么?”

“看到的时候,她正被女孩子围得水泄不通”


虽然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但艾尔莎却整个笑得前仰后合。

“唔~~那可真是辛苦”

艾尔莎的脚停止了晃动。

“想画她吗?”

“……嗯”


想画啊。我边移动着手上的画笔边回答。

“直接拜托她当模特不就好了”

我沉默着面对着画架。


“那下周的比赛,小满也来看吧”

艾尔莎挪了挪身子。

“我会找个没人的时间让你们见面的……挑那些碍事的女孩子不在的时候。怎么样?”

趁我还吃惊地张着嘴的时候,艾尔莎一边喊着“那就定了”,一边从桌子上跳下来站好。

“好!虽然不知道天王遥有多厉害,但我可不会轻易认输!”


艾尔莎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后又转过身面向我。她把两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向我探出上半身做了个偷窥的姿势……眼里还闪着恶作剧的光。

“小满,那天你要替谁加油?我还是她?”

我笑而不语。

艾尔莎像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笑着出去了。



一瞬间就到了比赛那天。我还什么心理准备都没做好。从知道天王遥就是那个人开始,连一周的时间都不到。直到被艾尔莎横拉直拽下到跑道为止,我还没什么现实感,也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和她相见。


“好帅”

这是看到遥后,艾尔莎吐出的第一句话。

之后又说了些诸如“好高”“腿脚长在直道上很有利啦”之类的话。

“嘛,长成那样的话也难怪女孩子会迷她”

最后终于打住了话头。


那天阳光晴好。是个能让人预感到夏天来临的日子。

天王遥的表情却与天气相反,显得很阴郁。以前在赛车场上见到的那道闪闪发光的目光消失了。


百米的结果和我预想的一致——虽然有点对不起艾尔莎——但天王遥从一开始就拿到了冠军。艾尔莎懊悔的用英语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那是身为女孩子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一旦说出来就要受罚的话。她坦率地认输了。

“啊——输了。我还是第一次那么轻易地被甩开”


你赶快把那个约定忘掉就好了……

一边把毛巾递给感慨不已的艾尔莎,我一边想道。

下一刻,艾尔莎就边催边把我拉进了跑道。

“赶紧赶紧,要是出了场地就会有很多fans了,现在就是机会”

“等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艾尔莎就跨出大步往前走,用令人吃惊的勇气喊了声“天王遥”。

那个人一边扣上外套的扣子,一边朝艾尔莎的方向转过来。

心脏猛跳个不停,好痛。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做好了觉悟。


结果遥背对我,头也没回地走开了。我则是像是站在舞台上一样紧张,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只是想冷静应对而已……但比心脏的跳动还要激烈的,是我心里的呐喊。

Uranus,是我。

是我啊。


在回去的路上,艾尔莎替我不断地抱怨着。但我却注意不到她到底说了什么。

臭屁什么啊,那家伙。难得满来找——

不想让她看见受伤的表情。所以我轻轻地笑了。

“行了行了,突然要求她当模特是我们不好啦”


艾尔莎停下了脚步,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盯着我:

“听好了小满,可不能因为这种程度的拒绝就放弃。这才是第一回合。可能正好她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已”

我也是,下次跑的时候绝对不会输。她说道。

我停下脚步,心里忽然对艾尔莎涌起了一股温暖的感情。


可是,艾尔莎……我在心中呢喃着,

你把我当成朋友一样对待,但我不是。

在相遇的时候,我就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甚至无法被纳入人的范畴,属于另一个卑劣种群。若是为了使命的话,我谁都会杀。即便那是你——要是有必要的话,我说不定也会杀了你。


艾尔莎惊讶地看着我的脸。

“怎么了,小满,没必要哭吧?喂,振作点儿啊”

艾尔莎啪啪拍着我的背,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掏出毛绒手帕。柔软的感触拂过我被泪水模糊的眼。

艾尔莎就像世上所有要好的中学女生那样,挽着我的手臂,边走边鼓励我。

我在心里缩起了身子。

不敢想象……我竟然这么残酷。

只有我才明白,我根本配不上友情和温柔的安慰。

至今为止的学校生活也算不上开心,绝非充满玫瑰色的日子。而且觉醒后的我,和“普通的少女们”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道壁垒,我越来越疏远人群。


对最好的朋友——艾尔莎藏着无法说出口的秘密。被伙伴冷淡地拒绝。

直到进入暑假前,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压抑。



遥把车停在店外的停车场里。她粗暴地把门一摔,下了车……真是对不起2000GT的名车。

我和雪奈在咖啡店的桌子旁面对面坐着,观察遥的举动。


我一大早就和遥分开行动。分开上学,在学校里也一直没见面,到午休的时候遥好像又出去了。下午的课结束后,遥又一溜烟地回了家。当我到公寓时,她已经换好衣服开车出去了。


今天和雪奈约好三个人在这家店见面,遥小迟到了一会儿才出现。

我很紧张,而雪奈发觉到了这点。


遥进来后一眼也没看我,直接坐下叫女服务生点了咖啡,突兀地开启了谈话。

“刚才,我让土萌萤上了车”

遥淡淡地谈论着关于土萌萤不可思议的力量、她的父亲土萌教授、以及无限学园的各种情报。

虽说遥和我是潜入无限学园调查他们的……但我知道,在遥的内心里十分憎恨必须窝囊地避人耳目行动这点。


遥的语调越来越粗暴。

雪奈递给我们几张软盘和一些打印出来的资料,这是把之前我们的调查结果整理后的成果。

“不再多调查一些的话,我还是想不清楚……”

“请继续关注无限学园的动态”

雪奈说道。


冥王雪奈。她是个谜之人物。

富于异域风情的美丽容貌、伴随着沉稳睿智的感觉。虽然话很少,但并非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虽然从水上大教堂之战起我们就一起行动了,但遥在找到塔里斯曼后还开她玩笑说“当时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死透了。你这么早就把我们复活掉,难道没被神明碎碎念?”之类的,雪奈也只当作耳旁风一笑而过。

总觉得……她身上藏着我们都不知道的、神秘强大的力量。


雪奈拿着装满资料的文件夹站了起来。她伸手想取立在透明塑料筒里的账单时,被遥阻止了。

“迟到的赔礼。今天让我来付吧”

“那可不行”

雪奈轻轻摆了摆文件夹示意。

结果账单还是被她拿走了。我们只能目送着那个背影——和步伐相合,长而流丽的黑发微微摇动着。


和遥单独相处时,气氛忽然变得很僵硬。

“为什么……让土萌萤上车呢”

“只是偶然。因为她和小小兔一起从医院出来,顺便送一下而已”

虽说如此,遥肯定又在“单独行动”了。


随后遥也站了起来。

好像为了要封我的口一样,她说道:“我再在这附近调查一下。可能会晚回,你先睡吧”

我无计可施地目送遥离去。大概今晚在醒着的时候,遥都不会回来了。


我一个人回到了公寓。换好衣服,披上羊毛衫。虽然想着她应该不会回来吃饭了,但也准备了一些马上就能吃的夜宵。

看看时间,才刚过七点。

我进入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小提琴盒。

Stradivari的名琴静静地沉睡在红色幕布中。


我小心地将它取出。它是我拥有的小提琴中最古老的一把,也是最懂我心意的友人。以防万一,盒子里还多放了一支弓弦,以及透出琥珀色的松脂块和被胶圈箍成圆筒状的布。除此之外,还有清洁用的皮革,金属U型音叉、湿度计、以及其他一些小玩意。


虽然一眼看上去很旧,但从制作出来那时起,已经过了三百年。它既是我的宝物,也是全人类的财产。

恰似古老的名贵葡萄酒般,深色的琴板漆面闪出无比艳丽的光泽。就算是动用现代科学手段,也解析不出那种漆的调合方法。这是把魔法之琴。

我第一次拉这把琴的时候就被迷住了。光是调弦,它就足以发出让我兴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美妙音色。我忘记了时间,只是不知疲倦地演奏着。总之,它好像在高处对我微笑:既然来到这里了,就一起游玩吧。


我撑开弓弦,涂上松脂。

尽管是三百多年前在意大利制作的,但如今我把它拿在手里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可思议。出于名匠之手固然重要,但之后的“培育”更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被音感不好的小提琴手乱拉,或者被二流的匠人修理过,它都会逐渐磨损。从这个角度说,我的这把琴真的很幸运,它仍保留着生来就有的美丽音色和身躯。


而且在这把琴各个细微的地方上,都能看出先人们的苦心和诚意。比如琴栓(弦轴)的部分。在小提琴上端“涡卷”的侧面,有四个呈螺旋形的轴。它的作用是让琴弦卷着固定在上面,可有时调弦中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演奏时也会突然松掉,很多小提琴手都不爽这点。如果使用合适的琴栓的话就不会出现以上情况,但轴洞会随着长期的磨损而越变越大,最后也必须送修。所以比起换上更大的琴栓,还不如填补住变大的洞更好。我的琴轴上也看得出调整大小的痕迹。


不管是Stradivari还是Guarneri,在这些制琴大师还活在世上时,他们的作品在当时都已被赞为一流。贵族和国王都争相收藏,把它们在良好的环境下存放,给有名提琴手用出色的技术演奏。可就算是克雷莫纳的名琴,它作为一个物品也终会迎来寿命终结的时刻。可无论是古典界的哪位大师都不会想到,Stradivari和Guarneri的琴在度过了三、四百年时光之后,竟还能发出和当初一样的声音。

话虽如此,可与这些十七、十八世纪仅存的几把克雷莫纳名琴相比,现在已经完全做不出更好的乐器了,无论是外表还是音色方面都比不上。这便意味着:Stradivari和Guarneri所拥有的出色的艺术之音、已然从地球上消失了。


——当然,那也是在把世界从沉默之刻中拯救出来之后的事了。

我用有点讽刺的心情想着。

像是对待濒临灭绝的小动物幼仔一样,我轻轻地抱着小提琴。


传说中巨匠呕心沥血做出来的乐器,再加上身为颇有年代的古董品的价值。如果去看一眼拥有这些珍品的乐器商价格报表的话……一把小提琴就足以买下一个家,或者盖起一整栋公寓。

我能拥有它实在很幸运。无论花掉多少钱,那也只是单纯的使用费而已。因为我必须尽量将它保持在最好的状态,然后在死后安全地把它交到下一代手上。我有这个义务。就算做不到,我也不会留下“把它放进棺材和我一起烧掉”这种遗言。


拿起弓弦,轻轻拉出几个音,合上节奏。我凝神屏气,缓缓地让弓滑过琴弦。

曲子是Sibelius的“小提琴协奏曲二短调第一乐章”。

我闭上双眼,将身心沉浸于音乐中。

思考果然会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人滑过去。

想想就觉得可怕——持续地被遥无视,我也许会因此失去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从相遇时起,我就从来没体会过和遥正经吵架的感觉。


刚遇到遥的时候,她很冷淡,甚至还对我抱有敌意。

第一次见面是田径大赛的时候。第二次是比赛后大概两周,在东京湾的豪华游轮上。

我回忆起了那个夜晚。


虽然我送去了入场券,但却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光是想到我和她同在一条船上,就有种又高兴、又想逃走的复杂心情。当然,船一出港就无处可逃了。而且更恐怖的是,我还有必须得在舞台上拉小提琴的工作。


红日西沉,夜色降临在东京湾上。暗沉海洋的另一边闪耀着宝石般的光。至今为止,像这样的演奏会我不知已开过多少次,但哪次都比不上今天紧张。

我站在舞台上行了一礼,稍稍后退站到大厅中央。

独自坐在桌旁的那个人忽然映入了眼帘。她毫无表情,用手肘支着脸。


我静静地拉起了琴。

轻轻地碰触。必须纤细地、不要伤害琴的心情。我娴熟运用着从小起训练了无数次的左手指法。手指的动作必须敏捷而不失平衡。揉音时弦是有生命的。它在感官上刺激、俘获我的耳朵和手指。

对我来说,第一首是能勾起很多回忆的曲子。


这是很久以前让我头一次听得流泪的音乐。记得地点似乎是坐落在爱琴海某段岸边的休闲酒店。那时我才四、五岁大。夜里,在能望见广阔大海的庭院中,某位女高音歌手正在举办dinner show。妈妈说,她是法国很有名的歌手。我还因为够不到台子把脚动来动去,结果被爸爸小小地训斥了。


那首歌是这位女高音的作品中最短的一曲。在听她唱歌时,我被某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感情所诱惑,不知何时就哭了出来。父母发现之后慌了手脚,赶紧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弄得最后好不容易才说清楚……我既不疼,也没有不高兴。

那究竟是什么呢。至今我也不清楚。


她用法语咏唱着,当时的我还听不懂内容。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在小提琴曲集中发现了这首曲子。

它由Gabriel Fauré作曲。原本是用于歌唱的,但因为旋律很美,而被大提琴、小提琴、以及其他乐器所广泛演奏。

那位法国女高音的深邃歌声,如今仍萦绕在我耳边。美妙的小节仍是如此动听,哀戚的乐段也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这不满三分钟的短乐曲所歌唱的,是在梦中与恋人相会的甜蜜。


……梦中,有你美丽的身影。

我那幸福的梦,宛如燃烧殆尽的幻影——


你的目光如此温柔

你的声音如此澄澈

你闪耀着光芒

彷如披被朝霞的天空……


苏醒之后空留慨叹。神秘的黑夜啊,请把那个人还给我。

这首曲子的名字叫“梦醒之后”。


那天晚上,我选来演奏的尽是短曲子。

不管拉到第几首都面无表情坐着的天王遥……忽然站了起来。她穿过被灯光打亮的桌子之间,出门去了休息室。


我按程序拉完最后一首,走下舞台。直到完全听不到周围的掌声,我才发现自己受到多大的冲击。

如果是在音乐厅,还可以解释为她有急事打车临时出去了。可现在是在海上,,除了留在船内,哪里也去不了。尽管如此,那个人也要背对我。只能解释为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没法忍受一个人独处,我挑了船里的僻静地方去散步。


在船开始往回开的时候,在某段楼梯上发现了静静站着的那个人。

她一直盯着墙壁上的“灭亡之画”看。

明明连音乐会也没听到最后。我带着挑战的心情踏上了楼梯。绒毯很厚,消去了脚步声。我坐在台阶上礼貌地说道:

“你还满意吗”


天王遥没转向我这边,甚至连睫毛也没动一下。

“你很有名”

我继续搭话。

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想坐上你的车去海边兜风——我继续说着蠢话。

反正说的不是我。我想道。


遥今天打扮得很正式。她潇洒地穿着黑色礼服西装的样子十分完美,毫无缺点。

彷如人偶般端整的脸、钻石般的坚硬眼神、态度像零下55度的大气圈一样冰冷。

还有那个、装成完全没注意到在自己脚下开裂的深渊的样子。


“我很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和你一样”

遥缓缓转向我。向下看的目光传递出她浑身的不快感。

——为什么找我?烦死了。赶快从我面前滚开。随便找个人就行。别管我。


“无论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世界末日,都跟我无关。如果必须得有人去干,你去就可以了”

我僵住了。你去就可以了——……

怒气逐渐上升,我拼命反驳道:

“别说……那么任性的话。我也有想成为小提琴家的梦想”

对,没错。我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做。

拼上性命地。


“拯救世界什么的,我也不想做这种蠢事!”

遥沉默了。那像冰之枪尖冷澈的视线仍盯着我不放。

最后,遥终于走下台阶和我擦身而过。一句话也没说,无视掉我的存在,就这样走掉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船靠岸之后上了甲板。


那个人在人群中仍十分惹眼。她和踏上归途的人流一起通过栈板上岸。

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该说那种话的。我深深地后悔着,但已经晚了。也许我现在的心情和呆着沉船甲板上、拼命寻找救生艇的人差不多。我远远目送着她的背影。

可就算她无情拒绝了我,也逃不开她自己——Uranus的觉醒时刻已经迫近。我明白这一点。

海在咆哮,将我引向危险的战场。


感觉到了掀起海浪的风。那个人的心如今也一定被危险引诱、跳动着。


我的“工作”在午夜的商店街里。全部熄掉灯的大楼是漆黑的巨大箱子,墙面的玻璃像镜子,倒映着外面的景色。

无意间抬起脸,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嵌在额前装饰里的石头在黑暗中闪出微弱的光。我的守护星在与伙伴的星辰遥相呼应。这无关我们自身的意志。

这是那个人身为战士的证明。战斗所必需的道具——变身棒已经快要出现。


那天的天气就像是在嘲讽我一样,简直好得出奇。从中午开始气温就不断上升。好天气和观众的放松心情在空中碰撞出火花。

我来看有天王遥参加的某个赛车比赛。此时心中又涌上了“预感”,和以往一样,大海在我体内不断骚动。钝重痛楚在下腹部徘徊,像是每月从子宫里流出血的时候。


这是最后的地点——我知道,是她决定命运的地方。

周六是预赛,在比赛开始前的练习前,我在观众席里看见了那个人。自从船上后的再会后,她的表情变得不一样了。

赛车手中有为了集中注意力而总是皱着眉毛、藏在假面下的人。但天王遥不是那种类型。


总是闪闪发光的眼神,体内藏着强烈的好胜心,从不去怀疑自己的胜利。那是满溢着强壮、自信的表情。虽然能感到紧张,但那也是能享受比赛、能和热门对手们开玩笑的感觉。但今天不一样。


和在船上盯着我的时候简直不是同一个人:沉稳的表情、像因为日光太强烈而眯起的眼睛、露出小小的笑容。她侧耳倾听嘈杂的引擎声,深深吸进轮胎的焦臭气味,带着梦幻的表情站在沙石场一端。当她边和车队助手聊着什么、边出现在赛道上时,观众席响起了巨大的喝彩声。就算对待观众一直很礼貌,但也会经常保持着“我不是为观众而赛车”这种酷酷的态度的遥,今天却静静地露出了微笑,举起右手向观众致意。

更大一波声浪涌起,场内的空气沸腾起来。


预赛的结果就是天王遥拿到了杆位。真的是,令人吃惊的天才。

我看着这一切,站了起来。没时间了。恰似炸弹爆炸之前在液晶屏上显示的倒数数字。

我缓缓走向那个地方。然后看见了那个人,正在走向逃无可逃的命运等待之地。


那是一个今天还没使用过的赛车仓库。卷闸门只拉下了一半。

我在天王遥面前变了身,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然后,我……

阻止了Uranus的觉醒。


会不断变化宿主的“恶魔之卵”,在那天第一次选择了人类——一个少年——作为生贽。真是讽刺。可一旦恐惧的事情变为现实,那就不能胆怯。


但丢脸的是,我还在天王遥面前负伤了。

更惨的是从赛车场回到家之前的这段时间。“我马上回来,你呆在这里绝对不要动”——遥不知反复念了多少遍,才去拿干净的衣物和药品。我趁机恢复了变身,还想着应该凭自己的力量走回去,于是出了车库。结果没走几米,就被手脚快得出奇的遥抓住。

至少让我送你——结果是两人一起坐出租车到了家。


在背部受伤的状态下实在很难保持好的坐姿。在后座上把额头靠在窗户上,背对着遥的我被后悔吞没了。

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手要是受伤了,不就当不了小提琴家了吗……”

被抱着肩膀,近得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我几乎不能正视遥的脸,转过了头。

这是我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最害怕的。如果左手受了重伤,手腕筋脉、神经被切断了怎么办?手指伤了怎么办?我就会永远失去我的音乐。


遥的话触及了我最恐惧的事,摧毁了我心中的某种东西。一直以来积累的、压抑住的感情卷起漩涡,漫过堤坝。

反正是最后一次见她了。我想道。Uranus不会觉醒。到此为止了。无论是交谈也好,像这么近地靠在一起也好,都到此为止了。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尽管如此,我也不该告诉你。


遥一直把我送到公寓入口的大厅里。

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送我。虽然这么谢了她,但遥完全看不出有要走的意思。

大厅里面有24小时服务的前台人员。那位男性职员在看到我惨白的脸后,就马上要过来看看情况,结果被遥按在当地。


“不用担心,我会送她到房间”

用词很礼貌,但语气有种“没关系的人别来捣乱”的压迫感。


我精疲力竭地靠在电梯壁上,一边想着“在这里晕过去实在是太丢脸了”。遥好几次都要扶住我,但都被我拒绝了。遥好像固执地认为她应该对我的伤负有责任。就算我拼命地反对说“没有那个必要”,也没办法赶开她。

我没法再忍下去了。明明下了几乎是撕心裂肺的觉悟,一定要放弃这个人。但却不想她就这样回去。


终于到了最上层的房间,我打开门说,送到这里总可以了吧。但遥还是充耳不闻。

“你要怎么自己处理背上的伤口啊”

“一个人总有办法。别管我了”


我已经痛得无法忍受了。“帮帮我吧”——已经忍不住要脱口而出了。

遥闭上嘴,用仿佛笼罩着敌意的目光瞪着我。

“行了,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下楼去告诉那个转来转去等不及要为你服务的前台,让他帮你叫救护车来,如何?”

遥用挑衅的语气说道。比起说服,还不如说是在威胁我。

我屈服了。


空调设定了定时开关,屋里很凉爽。

我先拿出医药箱,进了浴室。小心地脱下制服,放进藤筐里。左臂的伤裂开了,每动一下都像千刀万剐般地疼。没什么要紧的。我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般做了紧急处理。但在镜子里看到背部的惨状时,我想:要是没看就好了。


披上浴巾,我在门前踌躇不前……下面只穿着内衣而已。但要提起勇气也是需要时间的。我今天的勇气分量在“出现在天王遥面前变身战斗”的时点就已经用完了。

但要是在浴室里磨蹭太久,搞不好那个人会认为我在里面晕倒了,然后担心地进来查看也说不定。我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打开了门。


遥不耐烦地站在屋子中央等着我。

我背向她,被催着坐在床边。遥将手伸向我,像对待易碎品一样从背后帮我把衣服脱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咬住嘴唇。


“这不是在家能处理的伤。必须上医院”

我咬住嘴唇摇了摇头,表示拒绝。遥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帮我处理伤口。


在战斗中还没什么感觉,但经过这段时间,原本的痛楚正在复苏,连同那些没感觉的部分一起加倍地、坏心眼地痛了起来。在清理伤口时有好几次都想叫出来,但我绞着双手、咬住自己的指甲,拼命忍耐着。

(接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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