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特洛伊之囚(短,完)

作者:123
更新时间:2010-07-27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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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诅咒你!你所言注定无人相信!你所爱的东西无一可以挽回!我诅咒你!卡珊德拉!”英俊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着,嘴里吐出了狠毒的诅咒。

少女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默默行礼,离去。不发一言。

黑发的少女,有着让神明都为之倾倒的绝美容颜,是特洛伊尊贵的公主,阿波罗神的祭司。师从阿波罗的预言家,也是,被神明所爱慕的人。但是,特洛伊的公主卡珊德拉拒绝了在神明中也算得上俊美绝伦的太阳神阿波罗。狂怒的神明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对卡珊德拉下了诅咒。

虽然是绝世预言家,但所说之言,无一人相信。若是没有了公主的头衔,恐怕是连容身之处都会失去了吧……卡珊德拉把自己关进了阿波罗神殿里,做着无人相信、永远真实的不祥预言。年复一年。除了自己的亲人,没有人愿意接近这绝美的少女。只因她吐出的不祥妖言。

身为绝世预言者,却无法改变自己的预见。这是身为预言者的悲哀。祖国注定沦陷在自己的时代,也是王族的悲哀。无法向任何人祈求。混乱的诸神,连自己都无法庇佑,何况庇佑世间。英名远播的兄长,注定了会先于城邦毁灭而陨落。这城,这里的一切,还有自己,全部都会毁灭。只是为了一个金苹果而已。无比的讽刺。

美丽的公主把自己深锁在冰冷的神殿中。等待着完结之日的来临。被太阳神爱慕,又被太阳神诅咒的祭司,被她管理的太阳神殿也因此变成了近乎于禁忌的存在。不过,无论怎样,卡珊德拉也没有在意的意思。反正,也不过是十年而已……

时间,在神殿里仿佛静止一般。无法感觉到它的流动。

“请问——”仿佛会蔓延到永恒的尽头的寂静被突然闯入神殿的女人打破了。

那是个有着不逊于阿波罗的耀眼金发的女人。蓝色的眼睛是天空一样的美丽颜色,皮肤像瓷器一样洁白光滑,挺直的鼻梁下面,是有如被血染红的嘴唇。红色,血的颜色,不吉利的颜色。仿佛圣女一般的美貌并不能迷惑卡珊德拉。这个人……是灭亡的序章。

“海伦……”卡珊德拉不由自主地脱口说出了早就预见到的名字。

“你认识我吗?”海伦睁大了眼睛。

海伦好奇地打量着卡珊德拉。黑发黑眼的美人,周身笼罩着沉静的氛围,此刻却带着一点悲伤凝望着自己。

即使她是灭亡的序章,但是卡珊德拉明白,并不是这个人的错。海伦,不过是预兆而已。灾难并非来自海伦,而是来自虚荣和愚蠢。为了金苹果争风吃醋的女神们、跃跃欲试的其他诸神、沉迷于美色的兄长帕里斯,或是,为了追求绝对不可能不朽的英名而前赴后继的英雄们,虽然形式各不相同,却都归于了相同的主题:愚蠢和虚荣。

“我认识你。在很早的时候便认识你了。”卡珊德拉的话语,随着她的叹息吐出。

“真的?什么时候?”

“当我初次预见特洛伊的命运的时候,我就认识了你。”

“预见?对了,这里是阿波罗的神殿——你就是阿波罗的祭司吗?”

卡珊德拉点点头。

“你就是拒绝了阿波罗的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闻言一惊,望过去,海伦的眼睛依然清澈。恍然忆起,这人也是神明的后裔,也流着诸神疯狂的血,又怎可能真的单纯如斯?

“是。”卡珊德拉不会说出谎言。即使不被任何人相信,她依然不肯稍稍迎合世人的懦弱。连真实都无法面对的懦弱。

“为什么?为什么会拒绝阿波罗呢?”没有任何人子胆敢问起这个问题。神明的不堪,是禁忌。只有神的孩子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问起。

但是,没有提出了问题就必须回答的道理。卡珊德拉沉默着。拒绝着海伦的问题。

“拒绝神明会被他们记恨啊,我们的神,就是这样的。”海伦露出一丝苦笑。

身为神明的孩子,却不将神视为绝对吗?卡珊德拉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海伦。

“你,不相信神吗?”

“神确实存在。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们并不能帮助我们。英雄是比一般人强一些的人,诸神也不过是比英雄们稍微强一些的存在,如此而已。决定一切的是命运。人类,甚至诸神在命运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就像击倒了他父亲的宙斯登上了神王之位,就像普罗米修斯预言宙斯将被打倒(出典于《被俘的普罗米修斯》)。都是无可抗拒的命运。所以——”海伦的话题戛然而止。她没有继续说出所以后的结论。

“所以?”被海伦的话语蛊惑的卡珊德拉问。

海伦吐了吐舌头,“想不出结论啊。不如你来帮我下一个吧?”

“所以——只要将其视为必然接受下来就可以。”卡珊德拉说。

海伦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你是这么想的吗?……也对呢。你是不会说谎的卡珊德拉啊。”

卡珊德拉仿佛被雷击中,“什么?”

——你所言注定无人相信!你所爱的东西无一可以挽回!我诅咒你!卡珊德拉!

阿波罗的诅咒在脑海中回响。

海伦笑起来,声音清脆如银铃。

“忘记我是神的后裔了吗?所以不完全是‘人’哦。”

对了,注定无“人”相信,所以,不是人类的话就不会受影响。居然这样也可以吗?

“我知道,你是特洛伊里唯一一个真正的预言者。真正的预言者都是不会说谎的人。因为只有信仰真实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预言者。他们不会亵渎自己的信仰的。可是——”海伦又停住了。

“可是?”

可是他们因此而不幸。海伦摇摇头。

“可是我该走了。不然帕里斯要急疯了。”海伦仿佛突然想起来一样,轻快地跑到神殿门前,在要出门之前,又突然回头,嫣然一笑,“我会再来玩的。下次再见。”

卡珊德拉一瞬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人间最美的女人。帕里斯放弃了赫拉许诺的权力、雅典娜许诺的荣耀而选择的女人。但是,她打动人的东西,绝不仅仅是美丽。与其说是魔女,不如说是遗落在人间的女神……美貌、权势、幸福,她值得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

神殿里近乎凝滞的时间,被打破了。卡珊德拉开始对于海伦的再次造访怀有微微的期待。

而接下来的几天,却完全没有看到海伦的踪影。卡珊德拉有了微微的失落。幽静的神殿,第一次如此空旷。还会再来吗?不想去预知。不想抱着希望,也不想失望。何况,预知的天赋应当用在更为重要的事上。预言者的生命不是无限的,在有限的时间里,能预见到的东西亦是有限的。即使没人相信,即使没有改变,卡珊德拉还是做着预言。一次又一次。如果不是特洛伊公主,想必她这个永远预言着不祥的人早已被放逐了吧。

太阳神的神殿,空旷,冷清,只有寂静在回响。作为预言者,居住在这样的地方更容易集中精力于他们的天赋上。

“卡珊德拉——”海伦欢快的声音,打破了神殿里的死寂。

看到海伦轻快地走来,卡珊德拉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哇——你笑了!”海伦拉住了卡珊德拉的手臂,仿佛她们是多年老友一样,“其实你应该多笑笑的。非常美哦。”

如此直白的赞美让卡珊德拉的脸泛起了红晕。

“真的,如果你不是祭司的话,求婚的人会塞满整个特洛伊城的。”海伦再次保证。

卡珊德拉的神采黯淡下去。求婚的人吗?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海伦才是吧。海伦是希腊最美的女人啊。”卡珊德拉打起精神来笑着说。

“希腊人怎么想我可不知道。谁知道他们说的东西是不是真心的。不过,”海伦略微凑近卡珊德拉,放轻了声音,“如果卡珊德拉说我很美的话,我就相信。”

“你是最美丽的女人。”卡珊德拉的目光,温柔中带着一丝凄凉。

“看到了我的命运对吗?”海伦笔直地看着卡珊德拉的眼睛,突然问。

卡珊德拉错开了视线,“能看到。”

“我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即使特洛伊的城墙崩毁,你依然是你,海伦。”

“你也认为这些都是我的错吗?”海伦抓住卡珊德拉手臂的手上不由的加重了力道。

“并不是你的错。虚荣和愚蠢,人类因此而自取灭亡,无论是特洛伊人或是希腊人。并不是你的错。这是——命运。任何城邦都有毁灭的一天,只不过,轮到特洛伊毁灭的一天要到了罢了。”

“任何城邦都会毁灭吗?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为何还会这么伤心!”

卡珊德拉的表情是一眼就能明白的悲伤。

“即使人都会死,但是我们还是会为了所爱之人的逝去而伤心。即使城邦都会毁灭,也还是会为了所爱的故乡被毁灭而伤心啊。”

“原来如此……”海伦低下头。卡珊德拉看不清她的表情。

“预言者都是这样吗?背负着比任何人都多的东西,却不能放开,于是便成了难以抵挡的重负。”海伦问。

“‘都’是?”卡珊德拉捕捉到了一个词。

“啊,无论是你,还是我倾慕的人,都是……”

“倾慕的人?”不是帕里斯。那个人是谁?

“你会笑我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了传说中的男人。”海伦苦笑。

“是……谁?”

“被锁在高加索山上的男人,为人类盗来天火的男人,因此受到诅咒的男人,也是预言者——”

“普罗米修斯!”

“虽然连一次也没见过,但听到他的故事的时候开始他就成了我所爱的人——不过,这是秘密哦,好吗?”海伦的眼睛,天真无邪。

这就是最美丽的女人……所谓倾国倾城亦不过如此。

卡珊德拉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反正,即使是真实,由自己说出便失去了真实的效力。

不知不觉的,海伦变成了永远飘荡着冷清氛围的神殿最频繁出现的访客。

卡珊德拉是睿智的女子,又是预言者,知道这世上许多事情。如果海伦要求,一向沉静的卡珊德拉也会对海伦讲述动人的故事,会讲述宙斯之前的时代,也会讲述普罗米修斯的传奇,亦不避讳诸神的种种陋行。有追逐理想的人,也有追逐虚荣的人,有让人不禁慨叹命运无奈的悲剧故事,也有愚蠢人们的滑稽喜剧故事。偶尔,也会稍微透露一点预言。只是,卡珊德拉对自己的命运一向闭口不言。也不太谈及特洛伊的命运,只是带着悲伤宣布它注定灭亡于这次战争。

不知不觉的,卡珊德拉开始对某个总会不期而至的身影抱有淡淡的期待——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虽然不是不能用能力预知,但卡珊德拉从未在这上面动用过自己的能力。毕竟,有期待的东西并不是坏事。在一切毁灭之前,至少……哪怕能有片刻也好,忘记绝望的命运,单纯地活在当下。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想必帕里斯也要尽力地利用他唯一擅长的弓箭来帮助守城吧。卡珊德拉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忧郁。无论是帕里斯,还是她那威武仅次于诸神的兄长赫克托耳都将在此殒命。英武的兄长——卡珊德拉从不认为他在任何人之下,但却注定了要殒命于此。这,便是命运。无所谓道理,无所谓公正的绝对独裁者。

卡珊德拉常常长时间地凝望着神殿后面的一颗大树出神。

“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回头。太过专注了,以至于没有发现海伦已经来了。

“那颗树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海伦隐隐有些不满。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关注其他东西,哪怕是一棵树!

“那个?那是特洛伊的命运……”连同我一起——毁灭。

“你说什么?!”

“当那颗树的生命走到尽头的同时,特洛伊的命运也将走到尽头。”

海伦把卡珊德拉拉开窗前。

“无论命运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只要还活着,就要尽可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啊。预言只会给人遥远的希望,但人毕竟是活在当下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未来,所以历代的预言者们才会不幸啊!”

“海伦,你误会了,”卡珊德拉的声音非常温柔,却是宣告着堪称绝对的真实,甚于诸神,因为她是命运的代言人之一,“那个,是即使不幸也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一个预言者会后悔自己的天赋。”

“怎么可能是那样!”

卡珊德拉笑着摇摇头,像是成熟的大人看着有些任性的孩子,“海伦,三天之后的晚上,请来神殿吧。”

之后的三天,海伦感觉时间像是特意放慢了脚步一样。多少是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在那么晚溜出来,但是,既然那是预言者的邀请,应该是可以达成才是。果然,第三天帕里斯从下午就匆忙准备防御去了。海伦带着微微急迫的心情,乘着夜色跑到神殿。正好卡珊德拉为她打开了大门。月下,一袭白衣的卡珊德拉,让海伦一瞬间有遇到了仙女的错觉。无怪乎太阳神都会疯狂迷恋上这个女人。

“来这边。”卡珊德拉难得的主动牵起了海伦的手,带着她走进神殿。

貌似卡珊德拉引着海伦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祭司的房间异常简单,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书架,此外别无他物。冷冷清清。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仿佛很久都没有人住一样。但是没有一丝灰尘也昭示了其实还是有人的痕迹。没有点蜡烛,窗前放着一盆奇怪的花。花苞仅仅微微打开,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

卡珊德拉抱着膝盖坐到床上,拉着海伦挨着她坐下。

“预见的能力也可以这样用的,”卡珊德拉微笑,“今天晚上有昙花一现。数小时的绽放——也因此,算是稀罕的花朵。千载难逢的美丽,如你一样。”

虽然听惯了这种话,但海伦还是觉得脸上微微发热。比帕里斯,比任何人的甜言蜜语都动听。因为海伦知道,这个人是不会说谎的预言者。

头一次,海伦不知如何应对对自己的赞美之词,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谢谢你的赞美。这是你养的吗?”

“不,不是。是临时移过来的。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在那么早之前就知道会邀请你来看。”

“你不知道?”

“是的,预言者也并非全知。预言永恒需要永恒的时间。每个人只能在自己能看得到的范围内尽量预见。但是,每个人的能力也都是有限的,只能有选择地关注自己需要关注的东西。”

“也包括我的命运?”

“嗯。特洛伊的命运纠缠于你的命运之中。你拥有超过一个城邦的强势命运。”

海伦感觉有些失望。她并不关心什么城邦会毁灭什么城邦会兴盛,无论是希腊还是特洛伊,充斥着虚伪人们的城市,真的有守护的价值吗?

“你的命运呢?”

卡珊德拉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转开了话题。

“你知道吗?昙花也有自己的故事。是从东方的地方传过来的爱情故事。‘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传说昙花本是美貌的仙女,与一个年轻人相爱,却触怒了神明。神将她变为昙花,仅仅能在数小时中绽放。而又消除了年轻人的记忆,送他去佛那里修行,取名——韦陀。忘不了年轻人的仙女选择每年在忘却前尘的修行者会去为佛祖采茶的时候开一次。与爱人再度相见。然而,年复一年,花开花败,修行者再未想起曾经的爱人。”

等得太傻啊!海伦的心中有点酸涩,挽住卡珊德拉的手,靠在她的肩膀上,卡珊德拉没有拒绝。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看着花开的全程。海伦突然希望这花开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就有理由继续留在这个人身边了。

昙花慢慢地、但确实地绽开了。承接着月光的白色美人,一如现在卡珊德拉的样子。

“月光下的美人,千载难逢的美丽——卡珊德拉,很配你的花。”

“是啊……即使短暂,我也,非常幸福。”卡珊德拉低语。

“什么?”海伦没有听清。

“回去吧。”卡珊德拉突然说。

“什么?”

“花马上就开败了。你也该回去了,海伦。”

“我想看到最后,可以吗?”

卡珊德拉笑着摇摇头,“该回去了。明天会有大事发生的……你也早些回去比较好。”

灭亡——即将来临啊。至少,希望海伦不要被自己的命运影响哪怕一丝一毫。可是,自己也不过能预见之后十年左右。至少到那时为止,海伦会过着一个王后应有的富足生活。这样,自己也多少可以放心了。应该——会幸福吧。至于自己,被诅咒也好。垂涎自己美貌的人,和她扯上关系的人,就随着被诅咒的她一起毁灭吧。哪怕不能像赫克托耳那样在战斗中杀死敌人,也要赌上自己的一切报复毁灭了祖国的人。这是,特洛伊公主的选择。

海伦有些不情愿地告辞了。卡珊德拉送她到神殿门前。海伦走开很远之后回头,月下,白色的身影依然站在神殿门前。

大事到底是什么呢?海伦有些困惑。

然而,第二天是灾难到来的日子。愤怒的阿基里斯为了给他死去的挚友报仇,杀死了特洛伊英雄,也是特洛伊的血肉城墙的赫克托耳,并掠走了他的尸体。全城沉浸在悲伤与恐惧之中。

想见她!海伦在一片混乱中跑到了太阳神殿。神殿的门却没有像平日一样敞开,反而牢牢紧闭。

“海伦,不要再来了。”海伦刚要敲门,卡珊德拉的声音就隔着门传来。沉静的声音依然温柔。

“为什么?!”

“终结的日子就要到了……但是,你的命运不会因此终结。你的美丽让女神都会黯然失色。哪怕现在对你怀有恨意,但在看到你的一瞬间,所有希腊人都会觉得,不枉这十年鏖战。你失去的一切都会恢复,你是值得拥有任何美好东西的人,海伦。而你也会拥有它们。你会幸福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卡珊德拉就在门后。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一起逃吧!卡珊德拉!”

“命运无可逃避。”似乎听到了那人轻轻的叹息。脚步声渐渐远离。

“卡珊德拉!卡珊德拉!”

如果那样的话……海伦暗自下了决心。


特洛伊如卡珊德拉预见的一样灭亡了。至于海伦,如卡珊德拉所言一样,当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的时候,希腊人的愤怒和怨恨一扫而空。甚至有人流下了感动的热泪:如果是为了这个女人,不枉十年鏖战。即使她嫉妒的丈夫,依然没能逃脱海伦美丽的魔性。卡珊德拉的命运亦如自己所见——可谓是惨死。

再过十年,海伦的美貌依然闪耀,而且更添了成熟的魅力。依然是王后。美貌,权势,金钱,什么都不缺。然而此时,这个最美的女人正以漫不经心的眼神看着面前英俊闪耀的男人。

耀眼的金发,高大健美的身躯,仿佛是最完美的雕塑的脸庞——只不过因为愤怒而显得狰狞。他的背上背着银弓。

海伦知道这个人。或者其实他不能称之为“人”的。因为他正是被卡珊德拉拒绝的太阳神阿波罗。

“你是来杀我的。”海伦平静地说。即使没有预言的能力,她还是知道。

“不错。”阿波罗是站在特洛伊这边的天神。即使远在天际,这个神射手也能一箭射中激战中的阿基里斯的脚跟,何况是这么近的距离。

“为何要诅咒卡珊德拉?你不是爱着她吗!”海伦怒斥。

“诅咒?”阿波罗的神情悲愤交加,“我恨她,可是也爱她!我从来没有诅咒过她!”

“你说谎!”

“我说谎?如果我能改变命运的话……是我一直想救她!如果答应做我的女人,她就不会死!希腊人不会敢于冒犯我的女人。如果我说谎,为何要支持特洛伊?如果我说谎,为何要杀死阿基里斯?忒提斯(海洋女神,阿基里斯的母亲)可不会为了这个感激我!那是不是什么见鬼的诅咒!那是预言!”

“预……言?那么她也知道吗?她自己也知道吗?”

“当然。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命运诅咒的人。也是她自己选择要用自己为特洛伊复仇的……是的,她知道阿伽门农会死,知道和她有关的人全部会不幸!这也是为什么她把自己关在神殿的原因!你真的以为是畏惧我的诅咒吗?一个畏惧我的人还会拒绝我吗?”

“被命运诅咒的人?”

“所言注定无人相信,所爱注定无可挽回——那是命运的诅咒,不是我的。即使是神,也不能违抗命运。这也是为什么,即使我对你恨之入骨,这十年却不能杀你。”阿波罗拿起弓,搭上箭。

“你为什么恨我?”海伦平静地问。她隐隐期待着某个答案。

“你知道吗?即使我知道你也是卡珊德拉命运的一部分——可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憎恨你。即使是诸神,也不能摆脱命运的安排。”阿波罗射出了箭。

海伦笑了。倾国倾城。

——所言注定无人相信,所爱注定无可挽回。

我也是你诅咒的一部分,换句话说,你爱我对吗?你最后还是对我说谎了。幸福……怎么会有幸福呢?美貌,权势,金钱,却不能拯救你,那对我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听到你的死讯的时候的心情吗?那是希望灭绝的感觉。你是我的女神,我残酷的女神,我只能向你祈祷,而你却不回应我的愿望。我只是想保护你啊!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能再见你微笑一次也好。却永远不能达成。那是连死亡都无法终止的绝望。行尸走肉地活了十年……但是,我就原谅你最后的谎言吧。如果死后能见到你,这次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爱你。你是我的普罗米修斯。我所爱的,真实。





当用奸情的眼光去看待历史,历史豁然开朗。史诗同理。比方说阿基里斯和他的帕特洛克罗斯,别说什么兄弟情深。稍微看看就知道希腊男风盛行。当然,还有女风。著名的萨福小姐也是希腊的伟大女诗人。亚历山大大帝和他的“挚友”——英俊潇洒甚至胜于亚历山大本人的赫菲斯提昂之间还有一段关于两位荷马史诗中的英雄的轶闻。这两位分别去拜祭了阿基里斯和帕特洛克斯。更别说,赫菲斯提昂死后亚历山大的悲痛和要追封其为神的疯狂(虽然最后神谕只让他被追封为英雄),以及亚历山大本人的迅速陨落。之前两人的各种奸情太多,甚至难以一一列举。

因为男人去找男人了,所以女人只能是去找女人了。阿波罗的英俊非常著名。虽然这位大神的恋爱运实在背得可以。基本上爱一个吓跑一个。我们可以得出一个不算太不靠谱的推论:卡珊德拉拒绝阿波罗的原因,是她不喜欢男人。这位有知识(太阳神的祭司必须有),有能力的高级女祭司,如果爱上某个女人,必须不能是凡品。正好,同一时期同一个城里就有一个不是凡品又玩弄各个男人于掌心的绝代美女——海伦。特洛伊战争都打完了还能回希腊的女人绝对不是一般的手段。物以类聚,或者同性相斥,要么是互相欣赏,要么是彼此看不惯。不过海伦那种女人哪怕是随便煽动一下,本来就不合群的卡珊德拉必须早挂了。既然她是城破之后才死,那么只能说海伦肯定没刻意给她使绊。因此,也许海伦是欣赏她的。SO,被囚禁于祖国中的孤独公主,既然没有王子来拯救,不如拜倒在魔女的石榴裙下吧。希腊人喜好悲剧。希腊的悲剧不在于主人公不好,而在于命运的玩弄。比如说《俄狄浦斯王》,本来年轻有为的青年做了一国国王,只是因为命运的玩弄,发现自己原来是杀父娶母的罪人,因此终身不幸。《美狄亚》中被薄幸丈夫抛弃而疯狂的神之后裔美狄亚带着被自己杀死的孩子离去。再比如《被缚的普罗米修司》中饱受折磨的普罗米修斯。好人未必有好命。命运无常,这是希腊悲剧让人伤感的地方。但是,这同样是一种对无常命运加以戏谑的乐观与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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