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奥克兰的疯子 于 2011-1-19 23:48 编辑
双生劫
湘灵不知道自己在碎岛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身份高贵,却是国家的污点;身为首席大祭司,却做着与称谓不相符的琐碎小事。就连禳命女的封号,也是依着她天生的能力而不是后天的作为。
她就像碎岛上一株不起眼的花草,活的没有实感。
在所有人都无视甚至是鄙视她的时候,只有她的王兄戢武王,会给她微笑,会考虑的她的感受。双胞而出的他们,是从出生前就连在一起的存在。湘灵有时候会想,自己或许就是依附着王兄的存在吧,只要他还在,自己就是存在的。
碎岛有时会有祭典,大大小小的。这次也只是一个平常的祈福罢了。
冬日的鹅毛细雨缠缠绵绵的飘落到主持祭祀的湘灵身上,让本来就穿的不多的她冻得两颊通红。戢武王站在众官丞之中冷淡的看着,眼底静如止水,一直到祭典结束。
湘灵哆哆嗦嗦的下了祭台,看着已经散去的众人,抬脚便准备回湘月居去。这时有人走过来,递给她一件袍子,湘灵接过厚厚的外袍不知所措,呆愣间才发现人已离去。
匆匆翻看着手里的衣物,熟悉的王族图腾如期出现,湘灵的神情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般,裹上外袍便往湘月居跑去,踏出的水花在她身后绽起一片明快。
柔软的布料贴着身体带起一股暖意,王兄虽然总是刻意的疏远着她,但他给予的关怀却又时时刻刻的存在着,湘灵多多少少明白着其中的缘由,所以即使有着距离感,她仍然容易的满足的像个孩子。
但……迟来的温暖还是没能赛过病菌的速度。
湘灵终究还是病了。
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帷幔发呆。其他人看不起她,而王兄没空自己也不愿去打扰,于是从小便是这样,小病也好,大病也罢,开心难过都是一个人。
但湘灵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从出生便融入的境遇,让她早已习以为常。
不舒服的,也仅仅是身体。
戢武王褪了衣物踏进偌大的浴池,此刻临近半夜,空无一人的浴池只有哗哗的水声显得异常清晰。
戢武王看着倒影里的脸容,熟悉而陌生。平日里威严稳重的眸,此刻却因水雾蒙上了一层柔情……烦躁的抬手拨乱了那方倒影,靠在浴池边合上眼睛。
这是一个秘密,关系碎岛传统与信仰的秘密。隐藏性别站在男尊女卑国度的最顶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她分不清自己是谁,戢武王还是玉辞心。不管是哪一个,都背负了不能言的压力。
不知为何突然的就想到了前日祭典时,那站在冬雨中瑟瑟发抖的人。病了吧,她想,明明穿的那么单薄,明明冻的瑟瑟发抖,却还是固执的硬撑。
明明,只是一个女孩子啊……
通往湘月居的路上,刺骨的夜风从空旷的庭院四面八方的涌来,让戢武王裹紧了宽大的藏蓝色袍子。她看着精致却冷清的庭院,略微皱眉,怎么连一个侍女都没有?
轻手轻脚的推开厢房的木门,床榻上那缩成一团的人立马便闯入眼中。她走过去,看着紧闭双眼脸颊发红的湘灵,伸手探上她的额头。烫手的热度果不其然的传来,戢武王看着,良久才轻叹一声,终是转身出了门。
次日一早,幽幽转醒的湘灵撑起身子,随即一块湿软洁白的毛巾从额头上掉落。湘灵一愣,摸摸已经退烧的额头再拿起毛巾,一扭头便看到戢武王端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王兄。”心中一惊,连忙起身,慌忙中险些跌倒。
戢武王走过去,将一碗药汤端给她,看湘灵愣愣的接过去,手再次抚上她的额头,感受到温度已经降下来,于是轻声说,“喝了它,晚些时候吾会安排几个侍女过来。”
湘灵捧着药碗愣了几秒钟而后回过神,眉梢眼角是掩饰不了的笑意,她低头咕噜一下灌了一大口药,然后被涩口的苦味激的皱紧了脸。竟然没有放糖!
一碗药被湘灵苦着脸喝完,被振奋了精神的她这才看到戢武王眼底那深深的疲惫,不忍与内疚浮上心头,“王兄不必为了禳命女而亲自前来,吾无大碍的。”
戢武王没有回话,只是迈步到窗前推开了菱花窗,阳光一下子涌进来,争先恐后的扑在她身上,折射出瑟瑟点点的光斑。
竟是难得的冬日暖阳。
出来的时候,戢武王半眯着眼睛看了眼已日上三竿的太阳,想着长老团那边一定在震惊此时此刻了王竟然还没出现,不知道是怎样一副场面呢?想着想着,竟然难得的挂起了一丝笑。
后来戢武王就真的没有再去过了,湘灵拽着那件宽大的袍子想着上次忘了还给王兄,可十天半月过去了,仍然是连人影都没有看到,于是心里有了些小小的失落。最后,还是把外袍整整齐齐的叠好,搁置在了床头。
对于湘灵,戢武王明白自己不能给予太多关注,在这个特殊制度的国度下,过多的关爱只会给自己和湘灵带去麻烦,不必要的麻烦是累赘,她只要做好碎岛的王就好,守护好这个还不完善的国家。可是心中还是会有那么一丝的幻想,幻想着有谁能够给予湘灵一些正常人的生活。
然后没多久,这个人就真的出现了。
对于寒烟翠,戢武王起初是没有好印象的,她深知火宅佛狱是个如何黑暗的地方,她不敢保证寒烟翠的接近是否另有所图。只是当她发现湘灵的笑容越来越多,活的越来越像个普通人时,那份顾虑早已消散的差不多了。
然而就在这种时候,长老团却因一个外界女子的随意进出杀戮碎岛而心生不满,戢武王站在大殿上闭眼思虑了很久,最后眼一睁,说。
寒烟翠是火宅佛狱的王女,身份高贵,念在两界和平的关系下,吾认为此事还是不要太过追究。
典型的私事公办。
再后来,湘灵从杀戮碎岛失踪,岛上的人就跟丢了一只小猫小狗一样先是张嘴点点头略表惊讶,哦,这样啊!然后嘴一闭,再不提半个字。
戢武王私下会了寒烟翠,询问湘灵的去处。寒烟翠正好收拾了东西准备回火宅佛狱,她站在湘月居的竹亭下,用手抚过石桌上摆放的青瓷杯盏,像是透过它们看到了另一个人。
“湘灵去了苦境。”
“她怎么去的?”
“我传送她去的。”
“……你能确保她在苦境的安全?”
“如果她有危险,不用你说,我也会把她带回来!”
寒烟翠说的毅然决然,那样的神情看在眼里,有一种不得不去信服的感觉。
于是,戢武王也没再说什么,默认了。
往后的日子,是纯粹到只有"戢武王"的日子。白天参参政,晚上批批奏,时常因为没事就爱对着干的太宫太丞头疼,还要为了和楼上楼下两家保持虚伪的和平而煞费苦心。
戢武王想这样也好,忘了自我的才能在这个岛上生存的更加游刃有余,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柔弱的人,想她在祭典上固执的身影,一人缩在厚厚的棉被里孤单的身影,捧着药碗开心偷笑的身影,直到想起时,才猛然惊觉距离湘灵出走已经过了百余年。
一百年的时间对四魌界来说并不算长,但让戢武王心慌的是一百年里湘灵竟然毫无音讯。
于是戢武王去了火宅佛狱,找到了咒世主,委托了寻人的任务。
然后尝到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滋味。
后来仔细想想,迎娶寒烟翠一事除了惹得长老团的不满外,也就没什么不好的事了。两人门当户对,除了性别都是女,当然除了她本人也没人知道。寒烟翠对湘灵的好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戢武王看在眼里,于是或多或少的生出了一丝自私的想法——她想要寒烟翠陪着湘灵。
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却也确实存在过。她将王后殿建在了湘月居的隔壁,甚至默认了湘灵随意进出王后殿。看起来不像戢武王娶了个王后,倒像替湘灵招了个驸马。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戢武王发现,湘灵有些变了,曾经敦良的她会开始关心政事,提出自己的建言。
这是她的成长,可却不是戢武王想要的。她只要她单纯的活下去,于是毫不留情的驳了回去。
湘灵平安无事的归来,让分出的心再次聚拢,让她继续尽心尽力的扮演着"杀戮碎岛的救赎"。
如果命运一直沿着这安然的角度运行下去,或许一切都可以从糟糕慢慢的好起来。她会一直用心的做着"救赎",直到百年后王树再诞新王,湘灵也不会再孤单,寒烟翠虽然给不了她一个称职的丈夫,却也绝不会亏待她,当然她知道寒烟翠巴不得她给不了。
就这样,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走。
但命运的风骚走位你永远也猜不到,是诚惶诚恐的被抛上云端,还是始料未及的被踹下深渊,永远也猜不到。
接回寒烟翠尸体的时候,戢武王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湘灵。
她看着湘灵伏在寒烟翠身旁,喃喃的重复着"翠姐姐"三字,声调颤抖而彷徨。
戢武王走过去,第一次将这个柔弱的人抱在怀里,感受她的心痛,用着最温暖坚定的话语给她力量。湘灵眼底那化不开的沉痛在她眼里凝聚成了一滴无言的泪。
之后的运势急转直下。
从未料到,自己会以这种狼狈的姿态站在自己的国土上。
戢武王……不,玉辞心拖着重伤的身体返回杀戮碎岛,为的不仅仅是一个承诺。
她是因王者的身份而冷落了湘灵,那么现在失掉这一虚名的她,还有什么理由弃她不顾?
没有!
玉辞心要带湘灵走,但她却忽略了一样东西——湘灵早已不是那言听计从的无知小妹。
原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有了可以保护他人的羽翼,虽然那双翅膀仍然脆弱的仿佛一碰就折,但她依旧努力的张开着,将自己保护在身后,毅然的选择独自面对那由来已久的不公。
玉辞心像是被卷入漩涡的溺水人,抓不住叫不出,唯有眼睁睁的看着湘灵从自己身边被带往死亡的刑场。
没想到,以绝望换来的希望,竟如此沉重。
湘灵是被人架着出来的,短短一夜,她已经无法用自己的双腿行走,王袍下那斑驳的血迹,每一条都重重凿在玉辞心的心里。那些石块毫不留情的砸向湘灵,每一块都像一个巴掌狠狠的抽在玉辞心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就是她的子民啊。
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冲撞着她的胸腔,她想哭,这就是她拼命想要守护的子民……
曾经背负了多少,如今便被辜负多少。那些天真的想法在一张张熟悉而扭曲的面容中被永远的打碎。
跪上邢台时尖锐的刺刺进了湘灵的身体,让她失神的眼睛有了些许光芒,她艰难的抬头向愤怒的人群看去,却在看向一点时眼神突然融了一丝惊讶,随后盈盈的泛上了一层水光。
湘灵从人群中看到了玉辞心!
这让玉辞心险些冲上邢台,被身旁的双姬硬生生制止。
是的,她不能救,救了就是前功尽弃,湘灵的牺牲也白费了。
她定定的看着湘灵的唇一翕一合的说着什么,但她听不到,也看不懂。
当最后一个字落定,玉辞心听到行刑的号令一同响起,令牌被抛出死亡的弧度接着掉落在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最后一幕,是湘灵释怀而安心的笑。
手起刀落后,万籁俱静。
多年之后,玉辞心碰到一位能够解读唇语的老人,她仔仔细细的听完老人的解读,然后开始大哭。胸腔那股从刑场一直憋烂在心底的气,一瞬间喷薄而出。
她像孩童一样的哭,想要哭掉那百年来的枷锁,哭掉利刃啃噬出来的伤口。
那样,她才能够做回自己,做回玉辞心。
做回湘灵的姐姐。
我终于找到自己的存在了,不是祭祀,不是禳命,也不是王妹。
而是,玉辞心的妹妹。
姐姐,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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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戢是个怎么样的妹控?
答曰:妹控的不得了还要尽量装作不妹控的妹控
SO,谨以此文纪念死去的湘灵和"戢武王"{:4_3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