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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劍起】

〈楔子〉

綿密的細雪沿著山間道路金蔥般灑下，在漠北一帶，也只有入冬的白雪嶺域，才得見此種光景。就算是外地人見著了這雪，也知多褢件大衣以避嚴冬，偏偏山間道路上有個二愣子打著赤膊，臉色慘青的渾身哆嗦著，才剛長出來的肌肉似被雪碰的一聲打軟了，冷得牙都發顫了仍徒步前行。

「師兄，手要放開，雙手抱胸像什麼男子漢？」清脆的聲音故意放慢語調，悅耳的銀鈴發出清楚的抱怨，聽著走在前面的愣頭少年又是一陣抖。

「師兄要把腰桿挺直，肩膀挺前一些啊。」看著那愣頭師兄好不容易挺起胸膛，又被一陣冷風吹得給縮了回去，在後頭的顧仙仙愣是看著無端生起氣來，手裡一把狗尾巴草往前丟了去。「你這麼瘦巴巴的，我外公也一定討厭你！」

顧仙仙年方十歲，但已隱隱得見將來傾國傾城的樣貌，連脾性也被養得傾國傾城，只要精緻的小臉一皺，爹娘還來不及問些什麼，她那愣頭師兄已衝上了前，為顧仙仙出頭來。

看不下去，往往還是做爹娘的。

「妳師兄只是個頭壯了點，仙仙妳這樣對她……」

「萬一師兄以後嚇得不敢娶妳那怎麼辦？」

「才不要！」原本打算忽視身邊兩老到底的顧仙仙，剎住腳忽回過身子，對一唱一和的爹和娘大吼道：「我要嫁的人，一定要是天下的大英雄！」

「英雄也會被妳折磨成狗熊。」看著自己寵出來的寶貝女兒，雄壯如顧濤也不免要扶額歎息。好歹他那雙鐵拳也在江湖中打出點名氣，可到了自家女兒面前只有鞠躬哈腰的份，一個大漢竟老被個娃兒耍著玩，幸好自己還養了個不錯的徒弟。

「我勸你不要祈望太高，就你徒弟那溫吞性子且僅年長一兩歲，肯定壓不住仙仙。」畢竟夫妻當久了，赫連祈雪只要一看那滿是鬍渣的臉皺成了刺蝟，便知這夫君想的是什麼。「不過若有人欺負仙仙，我看你也捨不得。」

「咱們是不是太慣仙仙了？」看著走在倆夫妻前仍嬌叱著的寶貝女兒，顧濤才記起他許久以前便想問的問題。不多時，一雙素手已觸上眉心。

「你皺起眉來不好看。」赫連祈雪人如其名，白得與雪輝映的纖纖五指，得踮起腳尖才得以撫平正糾結著的劍眉。赫連祈雪嬌小的身子看似與顧濤的魁梧毫不相襯，但舉止投足間盡是兩人默契渾然天成。「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知你屬意他倆在一起，不過感情的事……」

話未說完，前方顧仙仙不知鬧的哪一齣戲，竟氣沖沖的向前跑去，那二愣子少年傻傻追在後頭，口中不斷喊著「師妹小心點」、「前方路難走」……

似早見慣這種場景，赫連祈雪僅淡笑道：「我看還有得等呢。」

顧仙仙很美，似水揉成的肌膚就像月光下無瑕的壁玉，精緻得令人移不開眼。但最美的是在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裡，有著遺傳自父親顧濤的霸道，將整個人勾勒得生動起來，就連生氣的樣子，也不是蠻橫而是帶著股嬌媚了。

如同此時顧仙仙氣急敗壞的撩起裙襬，也不理後頭急切的呼喚兀自走著，用力踩得地上一個個雪印子，也還是有一番風韻，雖然心裡想的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明明是回西疆看外公，為什麼要帶這個呆子？！還有爹和娘在後面竊竊私語以為她聽不到，她死都不要嫁給狗熊師兄！！

顧仙仙放開腳步急奔，不理後頭越追越近的呼喊，見不遠處有家客棧，腳下一蹬，便撞開門橫衝進去。

客棧大門忽地敞開，顧仙仙聽聞「嗖嗖」兩聲襲來，本能性的想將身子一躲，一道黑影已從天而降，接著是砰然巨響！

電光石火過後，待顧仙仙驚恐的一抬頭，只見父親擋在身前，右手指尖穿過卸下的客棧門板，偌大門板扣於五指掌內，殺氣騰騰如怒目金剛。

「閣下問也不問便動手，是存何意？」顧濤聲如鐘響，藏著壓不住的憤怒。若非剛才他出手快，恐怕門板上那三隻飛鏢不知釘在了誰的身上！而出手者正踞於客棧角落，身型修長卻微駝著背，更憑添幾分陰冷。

那雙眼睛直盯著闖入客棧的一行四人，卻未在顧濤身上停留許久，反而轉向在一旁安撫孩子的赫連祈雪，見其手腕上露出的紅花圖騰，乾癟的嘴唇才壓低聲音開了口：「妳是紅圖蘇摩的傳人？我不想再多結仇，今日之事就此打住。」

「分明是你先行挑釁！」顧濤正要發作之際，卻見赫連祈雪使了個眼色，只得拉著兩個孩子先到一旁，與黑衣男子隔得遙遠。

「為何攔我？」顧濤皺眉問著自己妻子。

赫連祈雪微微瞥了黑衣男子一眼，才低聲說道：「看到他的手了嗎？指骨異長關節突大，且黑衣連身，應是以此為遮掩而施展暗器。你以內勁擋他，這飛鏢卻仍能射入門板三分，善使暗器又有此功力者，我想此人應是坦達瓦的海弩。」

聽聞坦達瓦之名，顧濤也不免心中一凜。雖然他久居中原，但赫連祈雪乃是西域之人，濡染之餘對於這片漠海景況自也有所瞭解。

遠古渾沌，諸神並立於天宇穹蒼，相互嬉戲征伐，造就漠海平原與高山並立、黃沙與風雪共存的奇景，而神祇或祟尚和平或以武服膺，也造就生存於漠海的子民充滿各式的祟拜，甚至習慣以神祇之名稱呼這片土地上的異能者。例如顧濤的老丈人、赫連祈雪的父親，便被漠海子民奉名為「蘇摩」，即取神祇蘇摩擁有醫治瀕死到痊癒之能，為人所景仰。

漠海經過長期兼併融合，今日以供奉濕婆大神的坦達瓦和篤信毗濕奴神的達羅毗荼兩派獨大。此兩派自漠海存在以來，相爭未分勝負，僅以白雪嶺為界，征戰多年互有輸贏，使得漠海永無寧日。

而被赫連祈雪一眼喊出姓名的海弩，乃坦達瓦現任教主優毘曇的座下大弟子，也是梨俱吠陀的持有者，在教中地位僅次於教主和副座，此等重要人物腳踏白雪嶺界，必有大事發生。是故赫連祈雪才勸退顧濤，若是動手，恐怕不僅是個人而是一門一派之事。

面對顧濤和赫連祈雪的忌憚，海弩似乎視而不見，僅舉起碗喝了一大口酒，喝完後放下一錠銀子起身，微僂著背走出客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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