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夜磨刀 于 2012-1-7 11:39 编辑
废话几句:
很久以前就在这里看了raito48 大(对不起我一直想当然的以为是ratio orz)翻的这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竟然跳票了!于是跑去看原文,试着翻了些。
每一次看都觉得写得实在太棒了,无论是把二次元的百合写到三次元(也因此很明显的ooc了)还是对话体,各种爱的重燃。前几天突然进不来文区了,又想起这个,得到ratio大的同意放出来跟大家分享下,顺便找找同好。
raito48 大翻译版本请戳
原文地址:http://www.fanfiction.net/s/2615017/1/Les_filles_du_lys_de_la_montagne
第一章
SI L'AMOUR DE MARIE EN TON COEUR EST GRAVÉ EN PASSANT NE T'OUBLIE DE LUI DIRE UN AVE1
(如果圣母之爱铭刻在你心中,路过的时候不要忘记祈祷)
这是诺特丹圣母大教堂门上的题词。题词的正上方是圣母和圣子的画像。作为一个莉莉安的学生,这时候除了向我们的圣母祷告还能做什么呢?更何况她正是为此而存在的。我双手合十,低下头,像我一直被教导的那样默念着万福玛利亚。
——万福玛利亚,你充满恩宠,主与你同在。你在妇女中受赞颂,你的亲子耶稣同受赞颂,天主圣母玛丽亚,求你为我们这些罪人……
就在这时候,我被木门开启的声音打断,我抬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推开圣殿的门,他穿着十七世纪的法国新移民服饰。显然,他看出我是个游客,他向我招呼说:
——Bonjour, pèlerin.(你好,朝圣者。)
Les filles du lys de montagne
——圣母在上同人。作者: Paul Corrigan
——那么,志摩子,你来蒙特利尔做什么?
直到我们坐上从Pierre Elliott Trudeau机场开往蒙特利尔市区的列车,圣才开口问我。我本来想搭出租车,但是圣说坐出租车太远了。离开日本的时候,她不得不处理掉了她的汽车。她甚至连张魁北克的驾照都没有,所以也没有办法租车。我猜佑巳如果知道的话会松一口气。她还不知道圣在加拿大不开车,来之前还警告我说,如果珍惜生命的话,千万不要被圣骗上车。
在机场,我们只是一味的恭维对方看起来有多漂亮。圣看起来确实很棒。她穿着牛仔裤,短夹克,里面是白色的毛衣。我猛然记起来,她走的那天也是穿的这身衣服。那时候刚过完新年,佑巳和我去送她。“我的圣女玛利亚装,”她开玩笑的说道。现在已经是秋天,这种气温穿这身衣服刚好。不过等过一阵等到了魁北克的冬天,这身衣服一定就不够看的了。
——呸,我胖了,圣对我说。把行李给我……让我做点什么……还是你想让我去抢你的背包?
——不,我拿得动……别乱讲,你看起来很好。我回答说。
——你还在长大,对吧?
——我想是吧……怎么了?
——嗯。只是觉得你变了。
——变了?哪里?
——呃,说不清……我大概是想说,你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美。
我想我一定是脸红了。圣面带微笑着说出这种话,让我觉得她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当然,她会对所有姑娘说这种话,这像是圣的作风。不过她以前从来没对我说过这种话,至少没说过这句。她注视我的双眼中有种光芒在闪动,即使是现在,在列车上,坐在我的对面,她眼中的光芒也没消失过。
——我以为我告诉过你,我说。我来看看蒙特利尔的大学。我打算出国留学。加拿大的大学比较便宜,而且也容易拿到学生签证。这是你以前告诉我的——你说你要来这里的时候。
——哦,好吧。还以为是因为你想我了一类的,圣笑嘻嘻的说。
——如果我说我想你了,你会希望我来吗?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而抬手指向车窗外。列车沿着轨道前进,我们正经过一片工业区。前方立着几根旗杆,其中一个飘着加拿大的国旗,旁边的旗杆上飘着一面蓝色的旗帜,上面画着四朵白色的百合花。
——看见前面那个旗子了吗?
——嗯,我回答。
——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吧?
——加拿大国旗上的是枫叶。另一面旗上是fleurs-de-lys……
——就是日语里的百合花。那是魁北克的省旗。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就想,真不赖,飘扬着百合旗帜的地方,当然就会有着那样的可能。
我愣愣的望着窗外,圣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转过头去看她。
——知道吗,在这里我们可以结婚。如果你打算留在这里,你愿意为我成为一个忠贞的妻子吗……
——啊?
圣久久的注视着我的眼睛,她眼中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然后她大笑起来。我一定是一脸惊恐。她放开我的手。
——逗你玩的。
——圣!这不好笑!
圣清楚的看出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笑的。刚下飞机就听圣说这种话,实在让我笑不出来。她冷静下来,缩回她的的座位,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向窗外,说:
——是的,确实不好笑。对不起。
圣再次转头望向我,眼里的光芒有些黯淡。
——你在飞机上睡够了吗?她问。
——睡了一会。不太够,我回答道。
——我那时一点都睡不着。从东京到底特律,再从底特律到蒙特利尔,根本没有合过眼。简直是活地狱。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我累得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到家后你想再睡一会儿吗?
——好主意,我说。这会儿我们坐在列车上,渐渐远离了机场的喧嚣,我开始察觉到自己有多么的疲惫。如果我休息的足够好,一定不会像刚才那样对圣发火。
——我一直都很想你,真的。圣说,用一种我非常少见的柔情微笑着,我回以微笑。
——我也是。
这次我握住了她的手,稍稍抓紧了些,然后说:
——佑巳也很想你。
——是吗?
——她本想和我一起来的,但是她父母不让。
——哦,嗯?
她轻轻的抽回她的手,继续说道:
——我很惊讶你爸爸会让你一个人来。
——我不是一个人,至少在这里不是。我跟我爸爸说我会来蒙特利尔投奔你。他还有个朋友在温哥华主持寺院。他真正担心的是我一个人在多伦多。
——嗯。温哥华有很多日本人。我打算毕业以后去UBC念女性学博士……在多伦多你要住哪?
——我还没想好,大概是住旅馆吧……
——哈?他真的放心把他天真无邪的独生女交给佐藤圣,这个臭名昭著的女同性恋?
——他一直都相信你。你什么时候伤害过我?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这是事实!
圣想了想,然后又加了一句:
——我还留着佑巳的青蛙,你可以转告她。
在成田机场给圣送行的时候,佑巳送了她一个充气的青蛙玩具作为饯别礼,或者不如说是回家礼,因为日语中青蛙的发音kaeru,听起来就像是“回来吧”。
——佑巳还好吗?
——她很好……当然,她现在是红蔷薇了……
——也是……红蔷薇的小佑巳。哇,真有点难以想象……
——她也很想你。
——是吗……嗯……
——大概比任何时候都想。现在她也失去了祥子。
——恩,我想也是……祥子今年春天的时候毕业了吧?
——她今年春天结婚了。
——结婚了?
——毕业的第二天。
——哇……这么赶……他们是不是搞得一团糟……我猜她没有邀请佑巳和你吧?
——确实没有……在祥子和令毕业前几天,我问过佑巳想不想放假后去散散心,她说不想。大概祥子私下找过佑巳,求她,“请你不要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一点不吃惊。那根本就是一场闹剧,每个人都知道。她不希望佑巳看到,我想这也不能怪她……
——这就是为什么佑巳不想出门?
——是也不是……佑巳解释过,祥子那晚曾经邀请她去她父母家的房子,这样她可以“得体的告别”。这是祥子的说法,不是佑巳或者我的。我问,“但是她不是要忙着准备婚礼吗?”佑巳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而祥子说了些类似“不用担心那些”的话。实际上……
——嗯?
——第二天我再见到佑巳的时候,她把头发放下来了,她的两个小辫子不见了。我问她为什么要换发型。她说“噢,拜托,那样看起来也太孩子气了!复活节后我们就是三年级生了。不是吗?”然后她换了个话题,我也再没提起这个。
——嗯。
——那之后没几天就是毕业日。佑巳和祥子照了留念照,然后祥子对我们大家说了“再见”。就这样,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人见过她了。
——佑巳也是?
——就我所知是没有。我想应该是吧。
我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腿,直到讲完,随后我抬头看向圣。她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若有所思,目光仿佛穿过我投向窗外。
我试图换个话题,于是问圣: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回日本?……嗯。好问题。
——起码你会回家过年吧?
——也许。如果我实在找不到理由继续呆在这里的话。
——你不想回去?
圣拉下了脸。
——不怎么想,不想。
——可是,为什么……?
——难道我不想和家人一起过年吗?可那又有什么意义?母亲和我从来处得不好。父亲,即使是我住在家里的时候也很少看见到他,所以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区别。
这些话大概在她自己听来也有些刺耳,她带着几分无奈笑了笑,然后又说:
——要知道,你很幸运,志摩子。
——我吗?
——你有个真正的父亲。
——嗯。
——你和佑巳随便什么时候来这里我都欢迎。
——这不一样。
——是啊,我想也不一样……我也很想念佑巳。真遗憾她没能一起来。真有点伤心……你该好好的给她挑个纪念品。
——我问过她。她笑着说“给我带只北极熊好了!”
——哈?那由乃呢?
——由乃想要一个蒙特利尔博览会队的帽子。她喜欢Warren Cromartie……
——那你来晚了,他们已经搬去华盛顿了。
——是吗,我才知道……
——这样好了,你可以给由乃带件加拿大曲棍球衣。我还打算买一件让你带给佑巳……
——随你……
对话到这里中断了,圣再次望向窗外。比起和我说话,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Osti de bug...(他妈的错误)
——什么?
——我是说——
圣停下来,显然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才好。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很难接受吧,嗯?我是说祥子结婚的事。
——她努力不表现出来,不过还是……她现在可能好一点了,毕竟有瞳子在,但是……
——松平瞳子?
——嗯。
圣一脸困惑。
——那又怎样?无关痛痒的路人还是……
——不,不是这样……瞳子现在是她的妹妹了。我说。
——嗯……我记得她和祥子好像是表亲还是什么的吧?
——我想是的,远房表亲……
——可能瞳子会让她想起祥子。你说呢?
——不完全是。祥子一向都非常成熟,瞳子还远远算不上。
我这么说的时候圣笑起来。
——哦,是吗?
——她们是很有趣的一对。我加了一句。佑巳很爱逗瞳子。我觉得以前的你对红蔷薇造成了非常坏的影响。
——很高兴你会这么说。
我相信了她。圣看起来放松了很多,之前的阴沉表情终于渐渐褪去。
——事实上,圣又说,这提醒了我……佑巳有没有告诉你她打算考哪所学校?
——她还没决定。她的成绩只是中等。她说她大概只能去莉莉安……
圣脸色沉了下来。
——哦,天哪,不是吧……
——为什么不行?我问。你不是也这样吗?
——然后不到一年就尖叫着逃了出来……你看,去莉莉安只是因为我第一次托福考砸了,所以我花了几个学期复习英语再接着考,然后圣诞节后被McGill录取了。去学英美文学只是用来强迫自己大量阅读英文的方式。更何况我都是在自学。说真的——你也可以这样告诉佑巳——我没在莉莉安大学学到任何东西。那根本就是个给有钱人家大小姐准备的礼仪学校。如果你还对人生抱有任何理想的话就别去那里。蓉子和江利子打从开始就根本没考虑过那种地方……
——你知道,圣,似乎你也从来没有生活在贫穷中。
圣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稍稍控制了态度:
——算是吧。不过这话更适合对我父亲说,他是个自力更生的典型……
——嗯。
——你要明白。圣说。莉莉安不是一个现实的世界。尤其那些姐妹什么的——都不过是个游戏。我从没认真对待它,你也不该。有些时候,你不得不长大,然后把这些远远的抛在身后。相信我。这么做以后你会感觉好得多。你不能活在过去。你必须离开那些,而且越早越好。没人能劝我再回去莉莉安,哪怕只是待上个五分钟。见鬼,凭什么我非要回去日本过年?我已经到家了!我曾经梦想过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当我说我们可以结婚的时候,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说,我是在开玩笑说想要和你结婚……但是我们可以的……
——看来你一定是很喜欢这里。
——嗯,是的。很明显,不是吗?
圣边说边笑了起来,但她很快就止住又加了一句:
——但这里并不适合每一个人。
——怎么了?我不该来吗?
——不,不。怎么会?这是个非常棒的城市,你会爱上它的。我会尽可能的帮你,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见鬼,我不是说不想让你呆在这里。我非常喜欢你,志摩子,一直都是。只是……你该自己决定过什么样的生活。当然,我知道你会的。我真正担心的正是这个。别只是为了你以前的姐姐到这边来,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值得你为我漂洋过海……
——别担心,最后我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真的不是因为这个。
——说真的,你懂了吗?圣接口说。你还是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你在莉莉安念的是英美文学,为什么要来加拿大学这个?
——我不学这个。在McGill我念的是女性学。这是我真正想学的专业。很多女权主义者用法语写作,Beauvoir, Kristeva, Irigaray……所以不管是什么只要是看起来有趣的法语文章,我就读来练习。从这个角度来讲,世界上还有哪里能让我像这样同时学法语和英语?
——原来如此。
——志摩子?
——嗯?
——他真的不在乎吗?我是说你父亲。
我无奈的笑起来,说:
——我跟你讲过我爸爸的事,对吧?十二岁的时候,我跟他说我想当修女,于是他送我去了莉莉安。我大概是被宠坏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他唯一的女儿。我以为他会希望你留在家里,找个什么人结婚然后继承寺院……莉莉安是一个让步,但那不能代表McGill就一样……
——我也觉得奇怪。我问他可不可以来的时候,他说,当然,没有丝毫犹豫。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一直觉得我在寻找什么东西,如果在莉莉安找不到,那么……他跟我说,如果一个人真心的追寻自己的“道”——他是指佛教那种——那么就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即使是一路走到印度也要把它带回来……
我没法不注意到附近的铁道旁的广告牌,上面画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牧师的法裔加拿大人,旁边写着:IL éTAIT UN FOI.
——或者一路跨越大西洋。我补充道。
——大西洋?你是想说太平洋吧?
——哦,对……地理我不怎么在行……当时学院长把我和佑巳叫去办公室,我记不清了,大概是为了山百合会的事情。可能有人告诉她说我要去加拿大,所以别人走后她单独跟我聊了聊。还记得在教义问答里的圣•玛格丽特•包热瓦与圣母院教众吗,创建了莉莉安的那个?
——我记得莉莉安初等部的书店里卖过关于她的漫画书,嗯。大概我家里还能找到一本——我是说我父母家。关于玛格丽特如何被上帝感召去完成她的使命,无数次横跨大西洋,感化了印第安土人,并靠自己的双手建立了蒙特利尔的第一所学校……还有什么?细节我记不清了……不过,唔,还记得个大概,然后?
——不管怎么说,学院长告诉我说圣玛格丽特建立的第一所教堂还在蒙特利尔。就是诺特丹圣母大教堂。她一直想来朝圣,但是一直不是没有时间,就是没有机会,而且现在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容许。所以她让我替她来。她叫我帮她带一串教堂的十字架回去。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来蒙特利尔?来寻找你的上帝?
圣突然大笑出来,好像这是她听过的最有趣的事。而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不好意思,为什么你会觉得这很好笑?
——哦,得了吧……这方面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看看外面。你以为你还住在玛格丽特的荒野小木屋吗?
——别乱讲!当然不是!只是我觉得……
——不,不是!其实我也不是当真这么想,只是……
圣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
——每年的6月24号他们在蒙特利尔市区有个圣约翰日游行。本来是用来纪念圣约翰的施洗的——他是魁北克的守护圣徒一类的——不过现在根本就是魁北克省庆。他们管它叫La Fête nationale du Québec。今年的游行在圣母院街,在旧城区。我打算去看看,所以我十一点就在圣母教堂的台阶上找个了座位,因为游行是十二点开始。结果到了十二点也没动静,最后我无聊的要死,然后我说,你猜什么?我还从来没进去过那个圣母院。管他的,我打算进去看看。可是我马上想起来那天是圣约翰日,于是我想,只希望里面没有在举行弥撒,要是那样我就进不去啦。不然我还能去做什么呢?于是我走上台阶,门口的桌子后面坐着位女士。我说,“我可以参观一下教堂吗?现在是不是正在举行弥撒?”然后她说,“今天没有弥撒。”我说,“为什么?今天不是圣约翰日吗?”她说“是啊,但是神父不在。”“他去哪了?”我问。“他去度假了,”她告诉我说。“在他的劳伦丁别墅!”
圣再次笑了起来,虽然不是很大声,她接着说:
——就连我都觉得,哇!要是学院长在这儿,这神父简直就要把自己的头交出来谢罪了!
——那么我可以理解成加拿大人不那么虔诚么?
——见鬼,当然。至少不像从前了。这里到处都是教堂。他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教堂之一,圣约瑟夫大教堂,就在皇家山上。现在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教堂都是这样。除了退休的老人和第三世界的移民没人会去做弥撒。我简直不敢相信,进去一下就要交四块钱。周日会去教堂做弥撒的人少得可怜。我不知道学院长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是如果你以为所有人都会在早餐前虔诚的向圣玛格丽特祈祷,那你就该大吃一惊了。虽说这对我来说倒还好。反正都是些烦得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听的屁话……
我沉默下来。我一直都不喜欢听到圣讽刺宗教信仰,任何宗教。这可能和我的成长环境有关,但不是全部。不知道圣是在欺骗我,还是欺骗她自己。我知道久保栞。我猜无可救药的吸引着圣的正是栞的灵魂,她的圣洁——更别提还有她的纯真。我知道佑巳的善良和纯真正是圣一直爱着的东西。
——现在,圣说着,稍稍起身,你应该可以看到教堂了。看到前面的那座山了吗?那就是皇家山。
圣指向窗外。我顺着望向那座山,整座山被秋天颜色的树木覆盖着。山坡上圣约瑟夫大教堂的银色圆顶清晰可见。这就是我第一眼所见到的蒙特利尔。
我们在这条地铁线的终点下了车,圣带我穿过大门走过一条玻璃的长廊,然后到了Lucien-L'Allier站的入口。我打量着这个深邃的地铁站,这个由整洁的棕色砖块组成的作品。当我们从双行的自动扶梯下去的时候,它看起来仿佛深邃得没有尽头一样。
——酷吧?圣说。每个地铁站多少会有些不同。他们装饰了很多现代艺术一类的……很酷。等会儿我们到了你还会看到更多。
最后我们到了转门入口。圣向售票亭的管理员出示一张卡,然后递给他几枚硬币,指了指我。
--Est avec moé, elle. Une adulte.(她跟我一起的,一张成人票。)
--Ouan.
管理员放我们进去,我跟着圣下到站台。我们对面的一个黑底白字的牌子写着站名:LUCIEN-L'ALLIER。我们头上一个橙色的牌子写着:前往HENRI-BOURASSA方向。
——我们到底要去哪?我问。
——我住的地方,在Beaudry站附近。这趟车不直达那里。我们得在Berri-UQAM站转车,所以别睡着了。当然,座位都是塑料的,要睡死也不容易。他们在六十年代建的这个地铁站。我猜他们本想让它看起来很新潮,但是六十年代的新潮,就跟《星际迷航》里面的那些东西差不多。
——这不好吗?
——挺好的,我喜欢。复古是件好事。
——嗯。
——我没让你觉得太无聊吧,嗯?
——没,一点都没,我回答说。
当然,如果我可以稍微睡一会的话,我会对这些更有热情。但是圣显然正热衷于扮演导游的角色,更何况我也无心打断她。
——只是……你把它说的好像一座生活在过去的城市,我说。我还以为你说过生活在过去是件坏事……
圣轻轻的笑起来。
——“不错,我自相矛盾了”
车站的墙上有很多广告,在等车的时候我顺着看了一遍。车轨对面有两广告则抓住了我的视线,一个写着:
FAITES-LE à L'éGLISE!
另一个上面写着:
97 POUR CENT LE PENSENT. 3 POUR CENTLE FONT.
圣注意到我在看广告。她轻笑。
——我爱死这些广告了。“在教堂里干吧!”
——嗯……是说干什么?
——放轻松,这是个玩笑。只是个手机的广告。嗯。确实,在教堂里用手机实在是有点粗俗,是吧?
一阵隆隆的响声从我们的左边传来。
——车来了,圣说。
等了几秒蓝色的列车就到站了。车上很空,我们轻松的找到两个座位。列车发动了,录音中一个女声在用法语报着下一站的站名,那语调即使对我来说也是清晰易懂,带着种不知道怎么的古怪舒适感。
--Prochaine station, Bonaventure.
——不过,圣继续道,我爱这里的地铁。有个周末我无所事事,而且缺钱,所以只要是花钱的事我都不能做。于是我决定试试看看,自己能不能在一天之内坐遍整个地铁线路,并且在每一处站台都下去逛逛。我有地铁卡,所以花不了一分钱。我就这样过了一整天。
圣停下来,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苦笑着说。
——叫我疯子。
--Station Bonaventure.
——你真的疯了,我说,我吃吃的笑起来。
圣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Prochaine station, Square-Victoria.
笑完后她继续说:
——Square-Victoria的车站外有个真正的地铁站标志,就像巴黎的地铁站外面那样。真该让你瞧瞧……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说。
——说起来,圣说,你来这里几天了?三天?
——四天,算上今天。我是周日晚上到多伦多的。
——让我们来看看你都打算去哪。你说过你想去看看学校……英语的还是法语的?
——英语。起码我考过了托福,但是法语就……我恐怕和法语大学无缘……
--Station Square-Victoria.
——好吧。那就只剩下McGill和Concordia了。说实话, Concordia不值得你漂洋过海来读。见鬼了。总之我会带你转转McGill。McGill我们一个下午就能解决。我刚刚提到过《星际迷航》,回头我可以指给你看用William Shatner命名的学生会……
——真的?
——真的。他是McGill毕业的。
——好的!
--Prochaine station, Place-d'Armes.
——剩下的时间……周日之前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嗯?……这边刚过完感恩节。正是树叶变色的季节。你还是喜欢这类的东西吧,对吗?你是想去皇家山,还是Jean-Drapeau公园,植物园也行。我还可以带你去奥林匹克体育场看看……
——其实,我不介意去市区的几间教堂参观,我说。
圣的脸色沉了下来。
——不行吗?我问。
——那不怎么适合我。但是我猜你是奉学院长之命吧……
——我不会这么说。不过也差不多……
--Station Place d'Armes.
——嗯。好吧,可以去的有圣约瑟夫大教堂……事实上,旧蒙特利尔圣母院就在这一站Place d'Armes。唐人街也在这边。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吧……
——诺特丹圣母大教堂呢?
——噢,那个?那在旧城区。在Champ-de-Mars站。我要是不带你去你就会死掉,是不是?
圣再次开始让我感到烦躁了。
——我一直很期待去那里看看,是的。为什么你不想让我去?
--Prochaine station, Champ-de-Mars.
——我只是……它太容易让我联想到莉莉安了。OK?不管怎么说,我基本上没去过蒙特利尔老城区。就算在夏天那里也顶多算是个旅游陷阱,就是那类你去了可以装作正在巴黎玩的地方。算了,你到这边的时间接近年底,好多景点都已经在冬季关闭了。Bon-Secours有个博物馆,不过我不知道现在关没有,或者……
——我从没去过巴黎。我们那年是去的罗马。所以说还是值得去看看的,对吧?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可以自己……
--Station Champ-de-Mars.
车门开了。这一站正是刚刚圣说起过的。我站起身,几乎就想这样在这里走下车直接过去。圣一定感觉到我是真的打算跑掉,她也站了起来。
——好吧,好吧!对不起……我们当然可以去Marché Bonsecours,你可以去随便哪个教堂只要你想……这样好了吧?
为了不让我逃走,我想,圣抓住了我的手。车门关上了。她没有放开。
--Prochaine station, Berri-UQAM.
圣望着我的眼睛,带着种我从没见过的哀求神色,几乎是慌乱。她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好像一松开我就会消失掉一样。
——只是别就这样跑掉。好吗?
——对不起,我说。
我确实感到很抱歉。圣慢慢的松开手。
——Marché Bonsecours是什么?我问。
——教堂旁边的旧市场。现在都变成了空想的流行小店。。
——有多空想?
——实实在在的空想。相信我。你买不起其中任何一样鬼东西。
——很好!那样最好!
——你可真够现实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我觉得出奇的有趣,甚至远远超过了它本身的含义。我突然大笑起来。
——我觉得佑巳恐怕是对你产生了很坏的影响,圣补充道,也笑了起来。
——有吗?
我们两个都开始咯咯的笑起来,直到听到:
--Station Berri-UQAM.
——我们到了,圣说。走吧。
圣和我下了车,我跟着她走向下行的扶手电梯。就在我们刚下扶梯的正面,还有一座朝下的扶梯,显然通往另一条地铁线。扶梯上面的一个黄色标示写着LONGUEUIL-UNIVERSITé-DE-SHERBROOKE。
圣走向后面那座扶梯,然后在离它不远的地方弓起背放低了身子,并示意我照着她做。弯下腰的同时,我看到了朝向另一辆列车的过道,过道上方挂着几幅油画,看起来不比色彩随意喷溅上去强多少。朝着过道方向的上方是一条稍稍褪色了的灰色标志,上面画着一圈竖起的手指,还有标语
革新——科技——文化
BIENVENUE à TERRE DES HOMMES
欢迎来到人类与他的世界。
——我跟你说什么来的,这些艺术?圣说。实在是六十年代的东西……
——人类和他的世界是指什么?
——哦,你是说世博会?不错。那是1967年的一次展览会。非常,非常大的一件事。他们当时特地为所有来看展览的人修建了这个地铁。那趟车去往Jean-Drapeau公园,就是当时的举办地。现在公园里还有一些世博会留下来的建筑。我大概能带你转转。水文馆……赌场……你已经满18岁了吧,嗯?
——赌场就算了吧,谢谢。
——哎,你没以前那么有趣了。
圣竟然一边这样说一边笑了起来,然后继续说:
——不过,唔,我想他们在世博会过后还留着这标志牌,就好象一切还没有结束似的。大概,他们只是生活在过去,或者,在拒绝接受现实。
——我们不下去扶梯吗?
——不,我们去绿线。走这边。
我们起身走向绿线的月台。Berri-UQàM站并不如Lucien-L'Allier大,尽管如此它的屋顶仍然轻易就高过了莉莉安的礼堂顶。在列车驶进的隧道上方是一幅巨大的彩绘玻璃,上面的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我想,画得实在太过抽象,要分辨人物的性别都很难,更别提认出谁是谁。它让我想到人们会在一座教堂的圣坛后面看到的那种画。也说不定上面画的正是神圣家族。
我们一同靠在月台的墙边,即使月台这里随处是空位,站着比坐着更能让我清醒。我决定问问圣是否知道那画上的人都是谁,借着谈话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不确定……我想那女人是Jeanne Mance,其中一个男人是Lord Maisonneuve。另一个不知道名字。这座城市的建造者吧,总之。
我注意到一块绿色的标志写着“前往HONORé-BEAUGRAND方向”。
——HONORé-BEAUGRAND是谁?
——民俗学者。到处收集加拿大法语区的民间传说。比如the chasse-galerie之类的。
说到这里,圣看着我,问:
——你知道这个故事吧,嗯?我们在莉莉安中等部的时候听到过的。
——我没有在莉莉安上过国中。我没听过。
——那好。
圣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像是在试着回想故事的细节。下一秒,她突然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继续讲下去:
——The chasse-galerie讲的是一群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人。通常他们是木工,在距离文明世界上千公里的地方劳动着,在北部的营地度过新年,远离他们的村庄和爱人。魔鬼提出了一笔交易。他能让他们乘坐一艘施了魔法的独木舟,在除夕之夜飞回家乡到心爱的人们身边度过,然后又能在第二天早晨回到营地。但是这些人必须遵守两个条件,如果做不到,魔鬼就会夺走他们的灵魂。条件一:在飞行中,他们的独木舟绝对不能触碰到任何一座教堂。条件二:不论任何情况,不能有人提到上帝的名字。
然后她看向我。
——这些条件并不像听起来的那么容易。因为教堂通常是一座村庄里最高的建筑,所以得飞到相当高才能横跨过整个魁北克而不碰到一座教堂的尖顶。再有,伐木工和水手一样骂脏话。而在加拿大式法语中骂脏话而不亵渎神灵几乎不可能。他们所有的诅咒用语都是圣物的名字,神龛,圣体,圣杯之类的,要不就是圣人,耶稣或者玛利亚。所以如果你对某事实在忍无可忍,你最后就会冒出这种……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一副怒火爆发的样子,用最大的嗓门大叫起来,以至于地铁站的每个人都能听到她的话:
--Osti de maudit de tabar-NAK de CHRIST de saint-sacra-MENT...
接下来作为补充,圣开始对着墙壁又踢又叫。周围有人停下盯着她看。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哭或者只要求她停下。
--...de BATêME de C?LISSE de CIBOIRE de sainte-VIARGE!
圣突然停下来,就像她突如其来的爆发一样,然后笑嘻嘻的看着我。
——这下醒了吧?
我有些紧张的笑起来,而刚才所有瞪着我们看的人都开始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圣也大笑起来。
——我学会了用很快的速度说出来!她补充到。
等我们笑够了,最后,我问道: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魔鬼夺走了他们的灵魂吗?
就在这时我们的列车进站了,停靠在站台。
——这就要取决于木工他们自己了,圣说。
我们走上车坐下。列车在彩绘玻璃的下面,缓慢启程朝着Honoré-Beaugrand开去。
--Station Beaudry.
——到了,圣说。拿好你的行李,我带你去看看雅各的梯子。
雅各的梯子?我疑惑。地铁的车门打开,我抓住我的背包跟着圣走上月台。车门在我们身后关闭,列车继续沿着轨道前进。当它离站的时候,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阵和旋。
——这是什么旋律?我问。
——什么,你是说列车离站的时候?车上机器噪音罢了。圣说。虽然听起来像是音乐,嗯。酷吧,嗯?……好了。走这边。
——雅各的梯子是什么意思?我问道,跟在圣后面走进一条通道——有块牌子标示着SORTIE。
——是我的叫法。那个,也可以叫做通往天堂的阶梯。随你喜欢怎么称呼它。
——那也是一件艺术作品吗?
——确切的说,不是。
跟在圣的身后,我爬上一段短短的楼梯,然后望向右边。
圣嘴里的“雅各的梯子”根本不是什么梯子,甚至连楼梯都算不上。连接Beaudry车站的月台和上面远处的转门出口处是一条长长的灰色隧道,其中是一条自动人行道,就像在机场看到的那种。有几个人,一些走着,一些站着,由自动人行道上上下下。一个戴着面纱的老妇人——阿拉伯人,我猜——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刚从上来的自动人行道走下,立刻又踏上左边的另一条人行道缓缓往月台的方向回去了。一对衣着入时的年轻男人,就在我们前面一点出去,踏上了右边的自动人行道,开始朝上面走去。我犹豫了一下。
——你走前面,圣说。如果你累得晕倒了我会接住你的。
她跟在我身后,所以我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走到顶上花了一段时间,足够让我走到顶点的时候有些分神,差点真的绊倒了。等到上面的时候,我穿过隧道,向上走完短短的几级台阶,就出了站台的大门,门上写着——RUE STE-CATHERINE。
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是街对面的一家酒馆,名字叫做SAQ du Village。
——Check ben Гa!圣从后面对我说。
我回头看到圣正戏剧性的指着Beaudry车站的门,现在我注意到在那上方的是彩虹颜色排列的柱子。就在那时,我意识到自己身处什么“镇”了。
(注:彩虹旗,同性恋标志。)
——看到了吗?第一次我看到它的时候,我就想,欢迎来到天堂!
我们并没有走多远,圣住在镇上rue Panet街的一座不太大的房子里,离地铁站只隔几个路口。我不禁注意到街角处那座摩天大楼,带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标志。当我们走到她的家门前时,圣发现我在看它。
——加拿大广播公司。电视台。
圣走进前门。一进到门厅,我就闻到烹饪食物的香味。
--Madeleine, chus revenue! T'es-tu là?(Madeleine,我回来了!你在哪?)
--Ouais, j'arrive.(嗯,我来了。)
——大约一分钟后(“我的房东太太上了年纪,动作有点慢;别着急,她正过来开门”,圣说),圣的房东到了门厅。
--Salut, Sei. C'est-tu ta blonde, elle?(嗨,圣,是你的女朋友吗,她?)
--J't'ai dis, est pas ma blonde! Est une amie, juste. Shimako, this is Madeleine Cadieux, my landlady.(我告诉过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朋友。)志摩子,这是Madeleine Cadieux, 我的房东。
Madeleine Cadieux是个丰满的法裔加拿大女人——我没问她的年龄,但是我猜大概是六十来岁。她对我微笑着,把手伸给我,我握住,微微的鞠了一躬。
——Je suis heureuse de faire votre reconnaissance(很高兴认识您),我小心翼翼的用练习过的法语说。Je me présente: Shimako Todo.(我叫藤堂志摩子)
我的话听起来一定很像排演过的,她笑了起来,回答道:
--Fais-toé-z-en pas, j'te mangerai pas! Moé, c'est Madeleine. Entre, entre, assis-toé...Shimako, n'est-ce-pas? J'vais faire des hot-dogs pour d?ner, tu veux-tu que'qu'chose à manger...?
我知道她一定是在讲法语,但我从未学到说得像她那样好,而且Cadieux太太说得那么快,她的加拿大口音又那么重,对我来说,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话。圣帮我解了围。
--à parle pas fran?ais, elle.(她不会讲法语。)
——你会讲英文吗?Cadieux太太问。
——是的……会一些……一点点……
——你想吃午餐了吗?我做了些热狗……
——不……谢谢你……我想……去睡一会……我尽可能的说得清楚,用手做出一个“枕头”的形状,将自己的头放在上面。
——Laisse-la tranquille,圣说,à vient d'arriver à Dorval du Japon, à n'a pas dormi...à veut cracher en haut, juste.
--Ah bon...pis toé, Sei, tu veux-tu...
--Donne-moé une minute, Madeleine, j'arrive.
--OK...bon dodo, Shimako!(行,好好睡一觉,志摩子!)
圣带我上楼进了她的房间。
——聪明的一招。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在长胖,圣说。她不停的让我吃东西。我必须学会怎么打发她。不过你真的不饿吗?
——不饿……在飞机上我除了吃就没干别的……
——了解……OK,你就在这里休息。你是客人,你睡床。我就睡客厅的沙发好了。
——那样你能行吗?
——沙发很舒服,没问题。
圣把我带进她的房间,然后把我的行李放在墙角。我放下背包,打量着这个房间。双人床——显然是圣的——对面是廉价的组合柜,镜子和化妆台,圣的化妆品摆在上面,边上是一些看起来像是摆了三四十年的香水和化妆品。圣把佑巳送的青蛙摆在镜子前面。
墙上挂着圣母像,以及另一张我从机场出来的列车上的广告上见过的男人的画像。
——大概这是Cadieux太太的房间——我是指Madeleine的母亲,圣说。这是她母亲的房子。她搬回来照顾她母亲直到去世,然后就留在了这里。哦对的——墙上那男人叫Frère André,建立圣约瑟夫大教堂的人。大概他是靠信仰来治愈信徒。Madeleine告诉我生病的时候要向他祈祷。当然,我一次也没……
——她没有结婚吗?我问。
——你是说Madeleine?不。她结过,但是很几年前丈夫抛弃了她,为了……我不太清楚……一个长得不错的婊子,她大概这么跟我说的。她怎么叫她来的?Belle mais épaisse。漂亮,但是蠢。Madeleine她爸死了以后,她妈靠出租Madeleine的旧屋子来弥补失去的份救济金。现在,Madeleine靠出租她妈的旧屋子,来赚取赡养费。
——你知道她的不少事嘛,我说。
——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她会把她的一切告诉随便谁,只要那人愿意听。她老了,她很孤独,她的朋友们在纷纷死去。除了去买东西和参加葬礼,或者弥撒,她几乎足不出户。听说她有一个兄弟,不过他住在多伦多而且从没来看过她,甚至连电话也没打过半个,即使在圣诞节。她的几个孩子跟了她的前夫,但那也没什么用。我猜她就像需要钱一样需要朋友。对我来说这倒不错。我只需要付一笔小小的租金就能换来免费的法语课和住进镇上这所相当便宜的小房子。
——我以为你以前就会法语。
——不算会。至少不如她。其实学习法语真的没什么捷径,除非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所有我学到的法语,真正能用到的那些,都是跟她学的。还有,从电视上。
——原来如此。
——事实上我们相处得不错。当我问能不能让你在这里过夜的时候,她说,“那么,我终于能见识一下你的日本新娘了?”我说,“我根本没有什么日本新娘,”然后她笑了,说她指的是我的女朋友。那就是你进来的时候她问我的。“这女孩是你的女朋友?”
——真的没有吗?
——嗯?
——现在你没和什么人交往吗?
圣拉下了脸。
——我不喜欢加拿大的法裔女孩。她们太丑。
大概连她自己也觉得这借口实在很蹩脚,于是又说:
——不管怎么说,要是我真这么做了,就别指望在住在这里了。她之前就警告过我,要是你从酒吧随便带什么人回来过夜,立刻给我滚出去。事实上,你是我带回来的第一个人。刚才她只是开玩笑,我猜,不过我还是费了好大劲才让她相信你只是我学校里的朋友。
——嗯,原来如此。
——不过这也不怪她。她受够了那帮基佬房客。他们每天都带不同的男孩回来过夜,要么就试着去找。事实上她不怎么待见同性恋。
——那她知道你的事吗?我不得不问。
——嗯。她早就发现了。
——但是,为什么还……?
——因为我很规矩。幸好我是女孩,我猜。她说我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房客。当然那通常是在她不小心说漏嘴骂了些les crisses de tapettes之类的东西的时候——天杀的同性恋,让住这地方变得那么贵,制造麻烦,把周围搞得一团糟。然后她意识到自己正和我说话,就说,“哦当然,我不是指你,圣!”
——你不介意?
——不,我不觉得那是针对我。等骂完同性恋者她接着就该针对穆斯林了,抢了别人的工作还不说法语……看,她其实是个好人。她老了。老人不喜欢变化。她早在这附近变成同性恋镇之前就住在这里了。而且,她再也不出门了。她除了吃饭和看电视之外没什么可做的。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她还能谈些什么别的东西呢?
圣非常笃定的说出了这些话;我不清楚是因为她所说的真相需要她如此的强调呢,或者仅仅是,意味着这个话题的结束。
——不好意思跟你唠叨了这些。现在是十一点半。你想我什么时候叫醒你?
——嗯,我不知道……也许,四点?
——好的。你睡吧。有事就叫我,我会在楼下试着读点Atwood,尽量不吃进太多热狗,还有考虑下带你去哪里吃晚餐。在这里的一大好处就是你绝对饿不着。相信我,rue Saint-Denis街上有的是比热狗好吃的东西。祝好梦……
圣走出去,关上了门。我在床上躺下,不想麻烦的脱去衣服,甚至懒得拉过被子盖好。所以,圣还是一个人。当然,我对圣在加拿大的生活一点头绪也没有。圣依然没有讲到多少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就和以前在莉莉安的时候一样。那时她告诉我和佑巳关于栞的过去,只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圣和栞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对我们保秘。
就在这时,我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眼中的那种光芒了。那是以前,我看到过的,偶尔当她逗弄佑巳的时候。
圣真的觉得我变漂亮了吗?
除此之外,圣真确信她自己现在住的这里是天堂吗?我突然意识到,圣一定孤独得可怕。据我所知,她没有其他的日本人交谈。我是到这里来看她的第一个人。圣见到我一定已经高兴得不知所措。我不得不怀疑刚才圣一直谈论的一切究竟是关于Madeleine,还是其实是在说她自己。
我睡得比自己想象的要轻,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在飞机上喝的咖啡的关系。
在梦中我又回到了那条自动人行道,它载着我慢慢往满街灯火的方向而上。正在这时,在左边的人行道上,我看到祥子擦身而过,她穿着以前在莉莉安的制服,脸上带着挫败的神情。我回头向后看去,试图找到圣,但她并不在我身后。我转向刚才祥子在的方向,她已经消失在下面站台的黑暗中了。对面缓缓往下的自动道上站着佑巳,也跟着祥子去到了下面的黑暗中。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