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vc05931 于 2011-11-7 00:13 编辑

吹風機

在日光下秋山澪的髮會黑得發亮，然而田井中律更喜歡黑夜中她的髮，彷彿她的髮就是暗夜天空的延續，

是滿佈星星的帷幕，也彷彿宇宙黑洞，把別人的目光吸引進去。律小時候已經知道，秋山澪與她的髮跟宇宙一

樣，都可以令人沉迷一輩子。

她一直都知道，打理一頭長髮所費的功夫比想像中要來得繁複，即使她的髮只有及肩的長度，但每天單是

梳理戴上髮箍等等已經非常麻煩，而澪愛完美及細心的性格更會令到整個作業麻煩十倍，律可以想像女孩花費

在一頭烏黑長髮的時間。

或許在住進宿時，澪便染上了每天早晚洗髮的習慣。於是，律除了跟澪一起生活外，還要跟吹風機的聲音

交往。

有時候，那是一件痛苦的事。

尤其是在清晨，徹夜不眠趕做報告後，剛躺在床上蓋好被子，打算補回耗費了的精神時，在朦朦朧朧間忽

地被響起的吹風機聲吹斷睡眠。

清脆的鳥鳴，或疏疏落落老人悠閒步行交談的聲音，或風打在樹葉上的聲音，都應該是構成清晨和熙的顏

色的原素，只是吹風機把一切顏色與聲音都化開了。

然而到底澪是何時開始愛在早上洗髮的呢？

初中某些時候，望著淡黃泛白的星星秋山澪會不自覺地執起一小撮濃黑的髮發呆，或是幻想自己會因那頭

黑髮而隱沒於有星光的黑夜之中，偶而星光會飄落在瀑布般的黑長髮上，只有某個聽到她內心呼喊的人，可以

順著光的方向，像發現一顆新的星星一樣，在黑暗中發現她。

其實最初並沒有刻意令黑長髮看起來更美，只是用一般的方法打理。直至後來戴黃色髮箍的女孩告訴她早

上洗髮和多用吹風機可使頭髮更亮麗，她才開始注意各種關於頭髮的事。

大學跟田井中律住進同一所宿舍同一個房間，斗室中兩張單人床分別排在房間的兩邊，打開床尾衣櫃的門，

望向安裝在櫃門的鏡子，常常倒影律蓋頭大睡的模樣，有時候，澪會因注視律的身影而忽略了自己的頭髮。

吹風機下，經常是灼熱的。

那種灼熱，彷彿會把耳朵燙傷。

薄薄的被子完全阻隔不了，吹風機的聲音。田井中律一直以為自己無論在什麼環境都可以睡得很沉，可以維

持像石頭沉入大海那種很深很深的睡眠，然而活了十多年才知道自己認為的很多事都並非必然的真實。

而現在唯一的真實是，好吵。

不情願地掀開被子，下床，快步走向澪，一言不發奪去她手中灰白的東芝出產的吹風機，按下按鈕把它弄停，

然後吁了一口氣。

「我幫你吧。」

女孩黑如深潭的眼睛浮現著不解。律拿來了一張沒有靠背的椅子，示意她坐下，接著佇立在她背後。

小時候律喜歡跟父親在離家不遠的小山坡上躺下來看星星，在晚上的天空還未被高樓大廈五顏六色的燈光污

染時，不用刻意去找，也能發現為數不少的淡黃色的光亮易辨的星，懸掛在天上，尤如看見一座亮了七十個巴仙燈

光的住宅大廈。然後一些故事自父親指向星星的手指投射出來，例如那三顆組成的名叫「夏季大三角」，即是牛郎

與織女；那個星座的心臟是暗紅色的；那個星座非常厲害，會使出天馬流星拳等等。律看見有三顆星星組成了一個

吹風機，父親卻沒有提及過有關那組星星的故事，於是她決定私自命其名為「吹風機座」。

不知怎地，注視著澪的髮及自己手上的吹風機時，又會想起存在宇宙中的那個星座。

執起澪的一綹髮，律開動吹風機。

陣陣熱風隨著單一無機吵雜的聲音傳到頭上，澪感覺到律的手指在梳理自己的頭髮，輕柔的全不像她平日打

鼓那種力量無限溫柔有限的觸碰。澪雙手抓住T-shirt的下擺，除了母親外，好像從未有人如此為她整理頭髮，律

似乎對幫別人吹乾頭髮十分熟練，出乎澪的意料。

清晨的宿舍，學生起床的聲音，旋開水龍頭嘩啦嘩啦的水聲，門外走廊拖鞋高跟鞋波鞋與地板磨擦的聲音，

隔壁的隔壁節奏急促粗魯的扣門聲，一切的一切都被吸進吹風機，然後它會吐出單一灼熱的風聲。

澪從沒有留意過那風聲。

初中某一清晨，她比平常早了三十分鐘起床，攝手攝腳走進浴室，梳洗後，旋開水龍頭，用花灑仔細地洗了

髮，然後按下吹風機的按鈕。

這全因之前那個晚上律的說話。

耳邊傳來律的聲音，被掩埋在吹風機聲下。

「什麼？」

「我說，澪的髮很漂亮。」

在吹風機下說話彷彿在強風下，隔了很遠跟別人對話，聲音被吹得東歪西倒，總是需要更高聲量更清晰的語

言才能夠傳達自己的思想。到底要多大的聲量才能穿過風傳遞給澪，由於律並非修讀物理學，故此無從計算，只知

道澪聽完後體溫好像上升了一點。

然後律聽見女孩輕聲的一句道謝。

勾起了嘴角，律回想初中某個秋天的晚上，天氣有點冷，她拉著澪走到可以看星的小山坡，一起躺在草地上，

女孩因寒冷而愈發向她靠近，她右手輕輕觸碰女孩的左手，那裡有草和泥的冷與肌膚的溫暖。律伸出左手指向天空，

介紹夜空每一顆星的故事，最後手指移向空中特別的三顆，告訴澪那個是「吹風機座」。

「吶，澪。你知道嗎？早上洗髮和多用吹風機可使頭髮更亮麗啊。」面上泛起一個微笑，直視女孩漆黑的眸子，慢慢

吐出字句：「我很喜歡，澪的髮呢。」

說完後她把視線再度投向夜空的星，耳邊傳來澪輕聲的道謝。

她沒有說，那個所謂的「吹風機座」，其實就是山羊座星群的其中三顆星。

律站起來，拍拍沾在衣服上的草，然後拉起澪。

「好了。」澪聽見律說，並聽見她關掉吹風機。

瞬間宿舍的房間回復安靜，清晨本來的各種聲音掙脫吹風機的壓制，重新浮游於空氣中。

「律，謝謝。」

「不用謝。」她打了個呵欠，「只是覺得我幫你的話，好像會快一點。」

澪知道律從來都是個急性子的人，從小功課手工藝什麼的總會很快完成，只是品質通常很差，即使在大學時她也

喜歡如疾風般完成報告與論文，就像昨晚她也是這樣……然後澪才猛然記起律昨晚在趕報告，自己睡覺時她才做了一半，

所以律大概是剛睡著的。

把視線投向已走回睡床躺下的律，澪發現她也在看著自己，一陣灼熱攀上耳根與面頰，別過面去，望向窗外的天。

那個秋日的夜，她拉緊大衣的領口，跟隨女孩走上小山坡，一直一直，她注視律的背影走進又離開一束一束街燈燈

光下，體內泛起異常的安心感，似乎只有靠近律才可以驅走秋夜的清冷。

她順著律的手指認識各式各樣的星星，認識一個她未曾觸碰的世界，然後再然後，當話題轉到她的髮上時，她有些

不知所措，其實除了謝謝以外，她很想告訴戴黃色髮箍的女孩。

「我也很喜歡，你的星星。」她輕聲吐出，如那夜。轉過頭去，發現女孩已合上眼，鼻翼安靜而有規律地扇動著，於是她

走過去，替她蓋上被子，然後放輕腳步走向房門，旋開門把，離開並輕聲關上門。

「雖然你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我很高興，但如果你說『我也很喜歡你』的話我會更加高興。」律喃喃，勾起一個微笑，慢

慢落入深深的睡眠。

完

很久沒有寫過什麼，以後亦不知道是否有時間再寫。

希望這不是最後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