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点突然，没想到我也有被困在电梯里的一天。

事务所所在的这栋商务楼建成不过两三年，设施良好，事务所进驻一年多以来，也不见出过什么毛病。所以当电梯突然往下坠，四周陷入黑暗，到完全停住时也许不过几秒，我还没从失重的感觉中回神。

后怕的感觉终于令我双腿发软，靠着墙壁下滑。

“啊！——”女人尖利的叫声慢了数拍想起，令我的心往上提了提，哭有什么用！我不耐烦地皱眉，都忘记了电梯里还有一个人了。我从来不去关注异性的存在，除开工作中。恍惚进电梯的时候，右手边确实站着一个人，身形倒是挺高挑，至于外貌，我只记得这个人是没有表情的。

叫声只持续了一秒，便戛然而止。我不禁对这不知名的女人稍稍有了好感，倒是不讨厌，一般的人此刻只怕早就哭哭啼啼了。不受打扰的我开始摸索起墙上的呼救按键，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弱光亮，清脆的铃声回响在四周。

“不是我一个人呢。”女人的声音异常地平静，我都要佩服她了。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会得救?”女人的话挺多，“不如我们来聊天打发时间吧，对了，你是做什么的？”

聒噪的人，尤其是女人，挺让人烦躁。我不想答话，于是沉默。女人却不当回事，谈兴颇高，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事情来。

出于职业习惯，只要人一开始说话，我便会认真地听下去，并且分析，称职的倾听者非我莫属，我想我的职业也很明显了，一个半吊子的心理治疗师，有很多女人乐意来找我“聊天说心事”，拜她们所赐，我衣食无忧。同时，我也极有职业道德，绝不与当事人有其他的关系，必要时公事公办，不至于吊销了牌照。总之，目前一切都良好，除了这次的倒霉的电梯事故。

虽然有点走神，女人的话依旧传入我耳际。她的声音其实挺好听，清扬悦耳，却不是一般男性喜欢的娇柔。

“听说过【永恒症候群】吗？”女人笑了笑，“这个词有点意思，不求长远，只管眼前，醉生梦死，你说有好坏吗?有人分析，这种人是缺乏安全感来着，哈，这个世界上有安全感的人有几个！”

“嘿，有人还总结出了【症候群】的表现呢。”女人对这个话题还挺执着，不过，我也蛮感兴趣的，于是我顺着问了一句，“噢，什么表现？”

女人却岔开了话题，“我觉得其实说得挺对的。”她的语声低沉了下去，如果能看见表情，我想她大概想起了什么，此刻沉浸在思绪里了吧。

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女人继续往下说，却是说起了自己，“遇到喜欢的东西，不管是吃的，还是玩的，我会大吃特吃，直到想吐，从此再不想碰。玩的，就会玩到通关，再无趣味为止。”

“还有喜欢的人——”女人停顿了一下，“我会积极投入进去，和人整天地腻味到一起，直到厌烦了，然后就可以潇洒地离开了。”

“你说会有令人永不厌倦直到永恒的人存在吗？”女人自言自语，“有人这么问过我，切，永恒都是狗屁！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挺好！”

我开始想象一个尚算美丽的女人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眉眼来往，你情我浓。想象毫不费力，只因我也是个中人，做的事算是小巫大巫而已。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说缺乏安全感的人，也有选择跳进去，靠时间来消耗热情的，也有一等人便格外保守，遇上容易上瘾的事物，干脆便选择远离，不给自己沉沦的机会。不过是不同的表达形式而已，或者说能否求的心安……

“但是——”女人苦笑一声，“有一点我否认不了，这该死的安全感，我倒希望我自己有。说不定一天，报应来了，我也潇洒不了，注定失魂落魄……”

你不要想那么多——这样空洞的话我说不出口，于是继续沉默。我也曾偶尔想过，这般游戏人生，其实肯定伤害了人吧，所谓报应不爽，我大概也会有跌跟头的一天。

沉默，我难得地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胸口逐渐发闷。头顶上传来皮鞋跟走过的清脆声，我精神一振，大喊起来，“有人吗？我们困在电梯了，快来救我们出去……”

然而鞋跟声竟似走远，我不禁眼前发黑，全身失去力量，我不会要困死在这电梯了吧，我不禁苦笑，一时大脑无法灵活地运转，如同浆糊，乱七八糟的景象开始闪过，这就是走马灯吗？我模糊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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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记忆有点模糊，我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我撑到了救援到来，当眼前重现光明，我松了口气，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不再坐电梯。

曾经一同困在电梯里的女人，我再没见过，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这次无妄之灾，说不定那女人是灾星，就是她带来的不幸。

“先生，你确定你不需要心理辅导吗？”护士小姐再度确认，“通常PTSD影响……”

“小姐，我自己就是心理治疗师。”我扯起嘴角。

第二天，我就回到事务所开业，一切如常，除了我是走楼梯上班之外。

今天我很忙，昨日预约的Client都顺延到了今天处理。比如这位安吉尔小姐。

安吉尔小姐很年轻，娇小的体型，精致的五官，媲美芭比娃娃。她开门见山说需要一个倾听者，因为她想讲个故事。

不费嘴皮子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我诚挚地保证，绝不插嘴，也绝不泄露。

安吉尔小姐将自己的故事缓缓道来。故事有点奇特，她被一个女人吸引，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为对方的潇洒迷醉，然后两人两厢情悦。

所以她的难题是，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和家人的反对吗？我猜测，缄默不语。

“但是她突然说不再爱我了。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安吉尔迷茫地看着虚空，“我不明白，想去问她，她却消失了。”

我开始不安，而安吉尔还在继续说，“我费了很长时间找她，终于找到了，然后跟踪她，但是——”

安吉尔说她要报复。于是她设计了一场电梯事故，将那个人困在了电梯里，然后往里注入二氧化碳。

我背上开始出冷汗，蓦然觉得安吉尔脸倾斜的角度显得病态，疯狂而歇斯底里的病态。虽然她此刻口里礼貌地跟我告别，“Doctor，再见。”那恍若平常的语气令我毛骨悚然。

电梯事故有那么好人工造成吗？又不是电影戏剧，何况是一个女人！这个安吉尔大概有妄想症吧！我自我安慰，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重复着电梯事故的可能性，干脆打开搜索页，也许女人不可能，那么男人有没有可能……

键盘上的手指有点发抖，电梯中女人独特的声音在说着“报应”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