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学的时候,你可曾仰望过天空么?
在那时,夕阳正要落下,新月已经升起;天色已暗,而灯光还未及点亮。世间的一切——楼宇、树木、行人——全部都模糊了面目,只显露出一个个似是而非的轮廓。
那时的天空中,西边是绯红的晚霞,东边是暗蓝的夜幕。二者交映下,整个世界染上了奇异的紫色。
这便是黄昏,阴间与阳世交接的时刻。
若你仰望过那时的天空,并为这景色而心醉的话,那么,你或许也看到过她——那个如燕子乘着傍晚的凉风,在高楼大厦间顶端穿梭疾行的,少女的身影。
这就是关于她——关于黄昏、少女与魑魅魍魉的故事。
其之一朠念之障
放学时分的博丽商业街,一如既往的繁忙热闹。作为樱区,乃至整个大校区最为繁华打得一条商业街,这里坐落着好几座气派的百货大楼。而今天恰逢周五,刚刚放学的学生们,从各自的学校、学区都聚集到了这里,准备为即将到来的周末准备一点略微奢侈的享受。
嚼着甜甜圈的莎浓警官坐在巡逻车旁看着来来往往的少年少女们,不免感到有些嫉妒——想当初她可也是荣膺过校园小姐的青春少女啊,可是现在却已是不得不面对小腹上渐渐生出的赘肉了。
【花无百日红,你们这些小姑娘上了30肯定比不上我。】
莎浓聊以**的想着,伸手去拿下一个甜甜圈。
而正当这时,一声轰然巨响自上空传来。莎浓连忙望去,只见一片炫目的光雨自天空洒落。莎浓被晃得闭上双眼,但她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
——那是在夕阳映照下,坠落的碎玻璃。
街上——尤其是处于这玻璃雨落点的人们顿时惊叫起来,可是还未及他们叫完,那些锋锐的玻璃就已经带着自30米高空坠落的速度与力量砸了下来。
瞬间,一片清脆杂乱的粉碎之声掺杂着惨叫与哭喊在街上响起。
“不要惊慌,原地蹲下!”莎浓大声喊叫道,勉强睁开双眼朝事故的中心跑去。刚刚强光的刺激还未消退,莎浓只觉得眼前一片绿影,头晕的想吐。碎玻璃在脚下吱嘎作响,她揉着眼睛向通讯器和周围的人们喊道:
“樱区博丽大街发生重大事故——喂,大家不要惊慌!请帮忙清点伤者!”
说是受伤,简直太乐观了吧?在这样人口密集的地方发生这种事故,死亡人数不超过个位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可随着双眼的视力恢复正常,莎浓却感到有些不太对劲——这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对,少了血迹!绿影散去之后,莎浓眼前的现场竟是却如此干净——自高空坠落的玻璃碎片,理当拥有断头台般的威力。可被这种凶器密集轰炸的现场,却没有被斩断的肢体、没有横流的鲜血、甚至连受伤的呻吟都没有……除了仍然惊魂未定的学生与散落地面兀自反射着光芒的碎玻璃之外,竟然在没有其他的异常了。
“上帝啊……奇迹?”金发的女警官难以置信的嘟囔道。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亚裔少女的身上。
那个女孩子大约15岁,黑色短发,长鬓及肩。从她身着的运动校服来看,她无疑是来自龙区学校的中国学生。
夕阳映照着她精致的五官,俊俏秀丽,兼具少年与少女的美感。但吸引莎浓注意的,并不是她那份美貌,而是更简单的原因——她是现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而她站着的位置,正是玻璃坠落的中心。
“你怎么样?”莎浓问道,“受伤了么?或者……有人受伤么?”
少女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如何回答。这时,两个穿着同样校服的中国女生叫喊着跑了过来。
“黑音——!”
“你什么时候跑到这边的?刚刚玻璃掉下来了啊,你没事吧?”
两个女生在那少女身上看来摸去,似乎是要确认她的四肢还连在身上似的。而莎浓则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再次确认现场果然没有人受伤——至少没有值得担心的重伤。
太不对劲了……虽然没人受伤是好事,但这绝对是“异常”啊。
莎浓的视线回到那个被同伴称作“黑音”的少女身上,随后她看到了这个女生所刻意隐藏的东西。
“你的手受伤了。”
莎浓微笑着走上前去,温柔的握住了少女的右手。果然,那只手的掌心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还在一点点渗出。看到这个血淋淋的景象,少女同伴们不禁尖叫一声,其中一个还差点晕倒。
“这么大的伤口,你不疼?”莎浓问道。
受了这样的伤,即使是个大汉也不免龇牙咧嘴一番吧?可这个少女却只是摇了摇头。
“拿胶布贴一下就好了。”她淡然的说道,好像只是在指尖扎了根小刺似的。
“胶布?”莎浓叫道,“胡说什么呢,这必须得缝针了——跟我来!”
她拉住少女的手,朝警车走去。
“得处理一下你的伤口,之后来我办公室坐坐,喝杯咖啡吧。”
“吉黯她没事吧……”少女的两个朋友担忧的说。
“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们的。”莎浓笑道。她将少女拉近进了自己的警车里,掏出了对讲机。“喂,这里是博丽大街现场……似乎没有出现大量人员伤亡……对,的确是高楼的玻璃掉落到大街上,可是我这里只有一个中国女孩——……”
莎浓扭头看向副座,却发现那个少女已经消失无踪了。
这件事在大校区里造成了一点小小的混乱。事故地点立刻集结了不少的警员和技术人员。正巧,这栋大楼的设计师现在就在大校区。警方找到他后,他立刻拿出当时的设计图协助调查。这么折腾了几个小时后,事故的原因还是没有完全确认,仅仅初步推断是玻璃在日光照射下发生爆裂而破碎。不过,有一件事立刻就被证实了——事故现场的伤亡人数是0。
也就是说,除了莎浓那位不辞而别的中国女孩儿外,在场的所有人毫发无伤。
“现在的玻璃质量真好,一碎就粉粉碎,都伤不了人!”交给莎浓事故报告的警官感慨道。
玻璃质量好?面对这等奇迹,居然就得出这种结论……莎浓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想起那个不辞而别的少女。虽然没有迹象表示她与这场事故有关,但莎浓确信那个少女绝不是普通人——且不说她在现场那与众不同的表现,单就是她能从自己这个老干警身旁无声无息的溜掉,就绝不是一般的女学生能办得到的。
可能性1:莎浓已经老眼昏花,耳背迟钝,该退休了——【去你的!老娘下个月才到三十!】莎浓斩钉截铁的否定了这个可能;
可能性2:中国人生下来就会功夫,他们每个人能随时隐身,就和电影里的忍者们一样——莎浓看着一旁正在给话务台修电脑的中国死程,也立刻排除了这种可能。
可能性3:那个女孩子,受过某种特殊的训练。她不是普通人……
莎浓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少女的双眼——漆黑的,犹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她随手将调查报告扔到一旁,打开电脑上的学生资料库。
她的校服是红色的运动服,这明显是中国学校的设计。莎浓点动鼠标,立刻找到了那校服所属的学校——龙区的松龄实验中学。可是女生里并没有叫做“黑音”的人,看来那只她朋友给她的昵称吧。
不得已,莎浓只得一个个翻看女生的资料。这可是一件累人的差事,毕竟在她眼里东方人的面孔都长得差不多。
过了1个多小时,莎浓终于眼前一亮——略微凌乱的短发,短剑垂下般的长鬓角,以及那黑珍珠似的眼睛。没错,这就是那个少女的照片。
“松龄实验中学 高一3班 吉黯”。
“怪不得昵称是黑音……但这个字念什么?”莎浓好奇的查了一下这个不常见的汉字。
“黯,读音暗,1,深黑色;2,昏暗,暗淡无光的”。
“吉黯……”莎浓品味了一下这个名字的读音,“哈,还真是够适合她的。”然后她关上电脑,拿起外套走出了警局。她的好奇心——那是驱使她当上警察的主要原因——正在隐隐发痒。
数分钟后,莎浓骑着心爱的摩托再次来到博丽商业街——这是从中心区的警局回到龙区宿舍楼的最近路线。街道一旁已经竖起了隔离带。发生事故的商厦已是一片漆黑,唯有破损的地方亮着灯光——看来还有警员在那里考证事故原因。
“这栋楼修的这么畸形,发生事故真是难免呐。”莎浓望着那栋大楼,兀自感叹。
正如她所说的,这座商厦有着十分独特的构造:它并非是一个四方体,而是一个凹凸不平的不规则多面体。它的每一面的玻璃幕墙都里出外进的,远远看去好似一个正在跳舞的巨大仙人掌。
莎浓的摩托停在了大楼下面,她披上外衣向大楼走去。
平日里繁华的商业街此时悄无人烟。仅有几站路灯寂寞的照着黑暗。莎浓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高跟鞋踏在地砖上的声音在几栋高楼间回响。
翻过隔离带,来到那片布满碎玻璃的现场。虽然她的同事早已经在此勘查完毕,但莎浓还是俯下身子认真的看着地面。因为她要找的东西不同于别人:在玻璃落下的那一刻,那个叫做吉黯的少女到底做了什么?她只想搞清楚这点。
很快,她发现了一个奇特的地方——不仅仅现场没有人受伤,就连花坛中灌木的枝叶也没有收到什么损伤;满地的地砖也依旧光洁,丝毫没有被玻璃砸出凹痕。
“玻璃质量好?扯淡!”莎浓鄙夷的哼了一声。从30米高空坠落的玻璃,就算再怎么粉碎成颗粒,也绝不可能人畜无害到这种程度。莎浓又抬头望去,却见到附近路灯的顶端都已经被砸坏,怪不得四周这么黑。
玻璃落到路灯时还有着可怕的威力,而等到落地——或者说落到人头上时却已经毫无杀伤力。对这个情况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在玻璃即将坠落到人头上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它们,减缓了它们坠落的速度。
那个少女受伤的手……
忽然间,起风了。初春尚冷的夜风,再穿过高楼间狭窄的空隙后变得很硬。莎浓不得不暂定脚步,紧了紧大衣。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金属断裂的呜咽。抬头时,发现一根3米多长的金属支架从天而降,借着夜风向她横扫了过来。蹲在地上的莎浓无计可施,只能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死神的降临。
“轰!”
坠落的钢柱直直的插在了她身旁不到1米的位置。
莎浓看着眼前的景象,惊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是因为擦身而过的死神而惊恐,而是为自己所看到的事情而惊奇。
是的,绝不会错的,刚刚坠落的钢柱切实的向她横扫过来,长约三米宽约一掌的攻击面覆盖了一切可闪避的空间,她那是必死无疑。而之所以她仍然活着,完全是因为有东西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开了那根足以撞烂一头大象的高空坠落物。
而保护她的东西是……
龙?
一头细长、优雅的东方龙,舞动着漆黑的身躯盘踞在她的面前。
莎浓不由得揉了揉双眼,再看去已经不见了龙的身影。取而代之的站在她身前的,是那个东方少女的身姿。
——吉黯的身姿在月光下凝立,犹如夜的化身。
莎浓瘫坐在了地上,她完全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了,却对此难以置信。女警官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之际,夜之少女冲她伸出了手来。
莎浓犹豫了一下方才确认这只手不是要杀她灭口,而是要拉她起来的。她握住那只手,那上面没有鳞片或者吸盘,是温暖的人类的手。而四周仍是静夜如墨,灯火阑珊,在正常不过的夜晚街道。
【说的是嘛,又不是电影、漫画。龙什么的怎么可能出现呢?方才一定是我在生死关头产生了幻觉吧?啊,从明天起我看来要喝不含咖啡因的咖啡了。】莎浓想着,站起来故作严肃的清了清嗓子。
“这位小姐,我恐怕你有麻烦了——先是在警察的问话时不辞而别妨碍调查,现在又三更半夜在警戒区里乱转。你是哪个学校的,我要联系你的老师!”
面对莎浓的“威胁”少女依然面无表情。
“抗议。”她淡定的说,“我离开警车的时候说了再见但是你在打电话没听见,这不算不辞而别。而现在的时间是22点03分,距离三更半夜还有4个小时以上。”
没想到这孩子看起来沉默,说起歪理倒还一套一套的。莎浓不禁笑了出来。虽然应该是幻觉,不过她还是觉得这孩子刚刚似乎救了自己一命。无论如何,她想对这个东方女孩表现出一点善意。
“开玩笑的啦。我可是坚持下班了就不工作的人。天气怪冷的,我请你吃点夜宵吧。要点啥,不用客气。”
吉黯听罢,侧头想了想:
“山东煎饼。”
从博丽商业街朝南走不了多远,就进入了龙区的范围。周围的建筑也从高楼变成了青瓦灰墙的中国式平房,多是卖小吃的店铺。正巧,还有一家煎饼摊的没有收摊,于是不一会儿两个人手上就各多出了一卷粗大金黄,冒着可爱蒸汽的棒子面制品。
“玉米做得?这东西真不错啊。”莎浓赞叹不已。这大校区是世界各国合作建立的教育基地,汇集世界各国的学校、学生、教师与服务人员,而各国的商贩也纷至踏来赚取学生的零花钱。可以说,世界上在没有一个地方能如大校区这般方便的吃到各国美食的地方了——莎浓对于自己调到这里一年却还只知道吃甜甜圈的蠢行感到懊悔不已。
以后一定得好好打听一下各国美食啊!——莎浓暗下决心。不过,现在有比“什么东西好吃”更加想问的问题。
“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吉黯擦掉嘴角粘上的香菜,对莎浓点点头。
“你刚刚……是不是叫出了一条……龙?”莎浓试探着问道。虽然她觉得这个问题实在蠢透了,但是那亦幻亦真的景象实在让她有点介怀。她希望吉黯听到这个问题后,立刻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瞥她一眼,这样她就能确信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睡个安稳觉了。
可是,东方少女却对她明确的点了点头。
——没错,我是叫出了一条龙。
莎浓笑了起来,她觉得吉黯可能是在故意戏耍她。
“啊,真厉害。那龙是你的宠物么?”
“不,是影子。”吉黯吃完了手中的煎饼。莎浓注意到那少女的右手上面赫然贴着一块透明胶布——她竟然真的用这东西止血了?
龙啊、幻觉啊,都随它去吧。——莎浓想——这女孩子或许的确有神秘之处,但不还是一个需要长辈照顾的小孩儿么?
“真是的,女孩子要多爱护一点自己的身体啊。”莎浓抬起吉黯那只受伤的销售,怜爱的说道。
吉黯有些吃惊的抬起眉毛,然后脸颊微红的笑了。她的笑容,当真十分好看。
“好啦,现在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顺便再帮你处理一下这伤口——我车上有药。”莎浓说着,准备去开车。可吉黯一把拉住了她。
“还不能走。”她严肃的说道。
“为什么?”
“还没结束。”吉黯向远方望去,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莎浓顺着吉黯眼神看去,发现那是樱区商厦的方向。
“你是说……还会有事故?”莎浓想对吉黯的话语付之一笑,却发觉自己笑不出来。
“事故是指偶然发生的意外事件。但,这世上其实没有偶然,也没有真正的意外。”夜之少女低语着。之后,她握紧双拳,昂首看向漆黑寂静的夜空,似乎在注视什么从天际划过的东西。莎浓也抬头去看,却只见一片广大的黑暗,不禁感到一丝寒意。而她刚一拉紧了大衣,凌冽的夜风就再度骤起,在夜空中呼啸旋转一阵,渐渐朝那大厦去了。
只听“飒”的一声,吉黯的身影犹如黑色的飞燕一般疾冲而出。莎浓回过神时,那少女以踏着屋檐纵身去到百米开外了。
女警官看看少女在夜空中隐去的身影,又看看空空如也的身边,大脑大概空白了0.5秒。随后,她脑中的“常识”开始疯狂的运转,想要给这件事一个合理的解释。
【刚刚吃下去的东方食物里放了某种导致幻觉的香料?】
【这实际是个整人节目,那姑娘背上一直吊着钢丝?】
【我一直在做梦?】
【我……疯了?】
“去你X的!”莎浓大骂一声,将脑子中那个名为“常识”的装置狠狠扯了下来。她翻身上车,一脚油门奔着大厦冲去。摩托在空旷的大街上几个漂移甩尾,尖叫着飘到了大厦前。莎浓飞身下车,却见到几个同事正在大厦的广场前研究那根差点要了莎浓性命的钢柱。
“呦,莎浓……”
“一边儿去!”
莎浓粗暴的打断了寒暄,快步跑进大厦的电梯里。只留下那几个倒霉同事一头雾水,不知何处得罪了这警花姐姐。
【混蛋,竟然拔腿就跑,都不和我这警察商议一下!】
莎浓冲进电梯,按下了14层的按钮——那是发生玻璃坠落的楼层。莎浓无比确信,吉黯肯定已经置身于那里了。
急速上升的电梯发出呜呜的低鸣,而女警官犹自在电梯里焦急的跺着脚。掉落玻璃却无人受伤的奇迹、保护了自己的龙影、少女在夜空中飞驰的身姿,让她的心中一片混乱。看来,这个世界果真存在着不可思议的事情,有着她所完全不曾知道、不曾相信的隐藏在黑夜中的一面。
【好吧好吧,你会飞,你会隐身,你还会叫出龙来!但是这件事……这种事……为什么非要轮到你来管?!】
莎浓看着电梯的数字逐渐向上,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冲上去后要干什么、能干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非去不可。有一个理由驱使着她,一个在她心中呐喊的理由。
——决不能放下那孩子不管!
因为……
因为——!
那孩子,不是连自己的伤口都不会好好处理么!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楼层。门开了,吉黯果然站在门外。她摆着某种武功的架势,直视前方。
“吉黯——”
莎浓话到一半便噎回了嘴里。因为她看到了这一层除了吉黯之外,还有一个人……不,那东西绝不是“人”!
莎浓看到,一匹公牛般大小的漆黑烈马正站立在吉黯面前,它打着响鼻,狂躁的用盘子般大小的前蹄刨着地面。
这畜生是如此巨大可怖,但吉黯的目光并不在它的身上,她所戒备的对象乃是坐在那畜生上的骑手。
那骑手有着足以与坐骑相配的高大身材,身着欧洲贵族的长袍与大衣,乍一看是个健硕伟岸的男子。可它的头颅,竟赫然是一个鬃毛飘摆的狮子头!
一阵浓烈的硫磺气味伴着凛凛的烈风自它周身吹袭而来。莎浓哀鸣一声,几乎站立不住。
“躲起来!”吉黯大声命令道。莎浓这才回过神来,一个翻滚躲到了柱子后面。她急促的呼吸着,简直无法让氧气留在肺里。呛人的硫磺味和猛烈的风息的确是可怕之物,但对莎浓造成更大伤害的东西,是那骑手的形象。
是的,仅仅是看到那头骑手的身姿,就感觉整个理智都要崩溃了一样。
她咬住苍白的嘴唇,默念着呼吸的节奏,用尽全力抑制住双手的乱抖,掏出配枪。子弹能对这种东西有效么?她难道要对这个狮子头念沉默宣言么?可现在在莎浓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对着那个怪物将全部的子弹倾泻出去。
她看到吉黯回过头来,对她摇了摇头。
——不要出手,这不是你能管辖的东西。但,我能应付。
少女的眼神传递出如此的信息。
然后,她动了。轻盈的身体紧贴地面,向着狮头骑手与它的坐骑冲去。巨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向少女踏去。
眼看一对儿铁蹄带着山崩之势向自己压来,吉黯双臂一转,向上托去。少女细弱的手臂,如何能托得住巨马的践踏?莎浓尖叫着闭上眼睛,却听到一阵吟啸之声传来。那声音既像是野兽的嚎叫又如同琴弦的鼓动,兼具着威力与美感。
女警官睁开眼睛,只见巨马的双蹄果然被吉黯挡了下来——黑色的浪涛自少女的脚下涌起,凝聚成龙蛇之形缠住了马蹄、马身。
完全封锁了巨马的行动后,吉黯猛的扭动身体。缠住巨马的龙蛇瞬间化作了一阵漆黑的漩涡,将它一下子卷了进去。
“龙音明澈——宫调ㄠ吻!”
漆黑的漩涡之中传来那魔兽的惨叫,转眼间它的身体便化作一阵强风爆散开来,化为无有。而狮头的骑士早已从马背上跳开,它优雅的在空中一挥斗篷,竟又自烈风中塑出一匹巨马,稳稳的坐在了上面。
“竟然能驾驭影子……”那骑手张开狮口,吐出人言,“你这是什么魔法?我竟然看不出是哪个家伙给与你这种力量的。”
“这是家传的巫术。”吉黯面对眼前的怪物不卑不亢的说道。
狮头骑手听闻,驱马上前,仔细打量起吉黯来——那狮子头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少女的额头。端详了许久后,狮子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原来如此……这个城市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竟然能让我遇到龙的女儿!”它笑道,声音就如同低吼的北风,“不过你还真是有信心啊?竟然觉得能够战胜得了我?”
“不。”吉黯说,“我只是让你觉得亏本就行了。”
一串雷鸣般的大笑从狮子的喉咙中传出。“好啊,好啊!你说的的确没错,召唤我的人只是叫我破坏大楼。如果为此和你打起来的话,他开的那点价码可就大大的不值了!少女,你很懂我们的规矩嘛?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乘黑马的狮子,你是所罗门72柱中第45位魔王,统领19个军团的地狱伯爵——拜恩。”
狮子骑士满意的摸了摸自己下颌的鬃毛。
“哼哼,时至今日,还能从纯洁的处女口中听到我的名字,这当真让人愉悦。好吧,我就给你……”
“我不要你的签名。”吉黯木无表情的抢白到。而狮头骑士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垂头丧气的拨马回转——它刚刚还真的把羽毛笔拿出来了!
“我对自己的书法还很有自信呢……”它嘟囔着,卷起一阵旋风消失了。
看到魔王离开,吉黯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而莎浓则从柱子后爬了出来,她整整衣服,尽力掩饰了一下刚才的狼狈。
“莎浓警官……没事吧。”吉黯问道。虽然依旧木无表情,但莎浓能看出那孩子眼神中充满着关切的神色。
这孩子,紧紧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实际上她有着比谁都要温暖的心吧?
看着吉黯,莎浓确信了这点。而几小时前玻璃坠落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此刻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祸从天降的瞬间,正是吉黯举起手来,将她那神奇的影子化作巨大的盾牌挡住了天降的利刃——只有路灯因为太高而遭了殃。而在场的人当时不是跪地闭目等死,就是被玻璃的反光晃花了眼睛,因此没有人看到这惊奇的一幕。之后,唯一留下的是……
“是啊!我没事——跟着一个疯丫头在三更半夜(莎浓看了下手表)或者说23点12分四处乱跑,然后还遇到希腊神话里的妖魔鬼怪,面对一整层好像被800个嬉皮士闹腾了一个礼拜的混乱现场,想到之后不得不写一篇把这一切解释清楚的报告书,我实在是好极了!”
莎浓深吸一口气,连珠炮似的抱怨起来。吉黯插缝解释道:
“拜恩不是希腊神话的,它属于……”
“啊啊!多谢你的民俗课程啊!吉黯小姐!”女警官大喝一声。吉黯委屈的低下头,如果她头顶上长有一双犬耳的话,现在一定耷拉下来了。
“像你这种孩子,我真是见多了。”莎浓大言不惭的说道,“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本事,超人的能力,于是就想做这做那,想要将这世界改变。真是的,你至少应该……”
莎浓抓起吉黯的右手,那上面的伤口因为刚刚的战斗又裂开了。鲜血已经让胶布脱落,正一滴滴掉到地上。
那伤口,就是这孩子挡住玻璃,救下众人的唯一回报。
“至少应该找个人替你包绷带啊。”
莎浓拿出刚刚从车上取下的绷带,怜爱的包好了吉黯的伤口。。
“处理完毕!”将一整卷绷带全部缠完后,莎浓拍了拍吉黯被裹成馒头的小手,“好了,现在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一会儿,龙区第五宿舍楼下方传来的摩托的马达声。莎浓帮吉黯摘下头盔,将她送到了宿舍楼的门口。
“我就不帮你叫门了,因为你肯定是想要从窗户翻进去,对吧?”莎浓揉了揉吉黯的碎发,“记得伤口要换药。以后再遇到什么事,行动前一定要先通知我一声哦!”
“嗯。”吉黯点点头。莎浓的摩托豪迈的一响,绝尘远去。
帅气、热心,对于如此怪异的自己竟然能如此轻易的包容。——看着莎浓的背影,吉黯摸着手上厚厚的绷带,感到一阵温暖。
在远离家乡的大校区,能遇到这样亲切的大姐姐,真是太幸运了。吉黯发自真心的高兴着。虽然到达这个城市还没到半个月,但她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
因此,她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保护好这里!】
“抱歉,莎浓姐姐。”吉黯愧疚的摸着手上的绷带,“我答应下次的事件一定会通知你。所以,这次的事件还未解决这件事,就恕我隐瞒了吧。”
一声轻风吹过,明朗的月光洒落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而吉黯的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
一阵狂风吹熄了小桌上的13根黑蜡烛。狮面恶魔在地毯上铺着的六芒星阵上展露了身形。“啪”的一声,小桌后面的男人用他铅笔般消瘦的手指合上了手中厚厚的古书。
“拆毁了么?”那男人急迫的问道,他充满血丝的双眼大睁着,似乎要被脑中涌动的激烈感情挤出眼眶一般。
拜恩的狮口露出笑容。它很喜欢观赏人类这样的神情——一心一意的渴求某种事物,为其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被其牵扯着狂奔,失却一切快乐,却完全无法达到那个目标……没错,就像是追赶吊在眼前的胡萝卜的驴子一样。仅仅为了让它,应欲望而现实的恶魔们,将那根胡萝卜往后推一下,这些人就甘心情愿付出自己的灵魂。
“没有,被人阻拦了。”它说。果然,那个男人在一瞬间的失望后勃然大怒。
“被人阻拦!?你不是恶魔么!”
他愤怒的想要冲上来,但是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站在一个圆圈中的他,在圆的边缘收住了脚步。
拜恩觉得更好笑了。这些人类一边召唤自己,一边却又害怕恶魔而躲在这“完美之圆”中。既然召唤了恶魔,连自己的灵魂都丢弃了,为什么还会害怕恶魔来伤害你?再说,高贵的恶魔大老远应召唤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吃你的肉体?简直我们当成了下贱豺狗啊……
“既然有恶魔,当然也会有驱魔人喽。”拜恩在保护着男人的圆圈外踱步,观赏着他由愤怒转为恐惧的过程,“人类啊。你不会是因为‘利用恶魔犯罪,就觉得不会受到惩罚’才不惜出卖灵魂来拜托我的吧?”
“住口!我们可是有契约的!”想到自己已经出卖了灵魂,男人顿时有了勇气。他拿出那张写在羊皮纸上的血书,挥舞着修长枯瘦的双手,警告拜恩不要背信弃义、揶揄它身为转擅破城的魔王却连一栋如此糟糕的楼都无法拆掉、命令它立刻去不惜一切代价拆掉那栋楼。
看着这个人类在那个可怜的小圈子里如此暴跳威吓一番之后,拜恩优雅的鞠了一躬。
“没问题,我的主人。不过……现在或许,您会有别的事情拜托我先做。”
说着,它挥出一阵强风吹开紧闭的窗帘,月光撒入了昏暗的室内。而落地窗外的阳台上,凝立着一位黑发黑眼,如夜色般静谧的少女。
“看,得知阁下罪行的人已经追了上来。伟大的建筑师,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狮头的恶魔在男人背后细碎低语。
“不要听恶魔之言。”吉黯推开阳台的门踏入室内,“它们仅仅是想要你的灵魂而已,绝不会为你着想。”
“你是什么人!怎么过来的!”男人抱紧怀中的古书,对吉黯大叫道。
“我是跟着缠绕在大楼上的执念而来的。”吉黯指了指身后的空气,但那男人却什么都看不见,“你……就是那栋楼的设计师吧。”
男人的脸色变化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恶魔的力量很方便,它们可以直接变化出黄金、直接将痛苦施加于人类或者魅惑人心满足召唤者虚伪的爱情……几乎任何愿望,它们全都可以用最直接的方法达到。因此要它们办事根本不用拐弯抹角。”吉黯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旁的拜恩自傲的点了点头。
“因此,既然命令恶魔拆楼,那么你的目的仅仅就是‘拆除那座楼’而已。单纯对于一栋楼有着如此激烈的感情,除了它的设计者,我想不到别人了。”
“激烈的感激……是啊……”吉黯的话触动了那男人,他咬牙切齿的低语着,“没错,一旦想起那栋楼是我设计出来的,我就恶心的想吐!当时……我竟然在金钱的诱惑下,迎合如此庸俗低级的品味,画出那样的设计图……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它变成现实!那丑陋的形状,竟然是出自这双手……那丑陋的形状,居然是用这个脑袋想出来了!恶心!恶心!恶心!”
男人野兽般抱头大叫、撕扯着自己的身体,宛如有什么可怕的疾病在折磨他。他将自己的脸、手、胸口抓挠出道道血痕,一把把扯掉头发,就好像他的身体上面冒出了畸形的肿瘤,而他在清理这些畸形之物一般。
那份狂态,已经不再是人类正常的精神了。吉黯对拜恩怒目而视,而狮头恶魔耸了耸肩。
“不要那么看着我,龙的女儿。这个人完全是凭自己的意志召唤出恶魔,只不过踏出召唤恶魔这一步后,他那本来就脆弱不堪的灵魂更加扭曲了而已。这与我等无关,完全是他自己……怎么说来着?‘地狱无门自来投’?”
吉黯看着眼前的建筑师,这个追求完美而终至于丑恶结局的艺术家,为了清除自己心中的丑陋,看来已经将一部分灵魂交到了恶魔手上。但是现在……
“契约作废了。”吉黯转头对拜恩说道,“你速速离开吧。”
狮头恶魔思索了一下少女的话语,然后拍了下拳头:“哦!说的是呢,你现在会阻拦我去拆楼,这样一来原先契约所支付的报酬就不足够了。契约变得不成立。”
见恶魔有了放手的意思,建筑师一把抱住了它的腿——他的双脚踏出了完美之圆里。
“不行!那栋楼——那恶心的怪物必须要拆掉!砸烂!毁灭!再签一个契约吧!你要什么我都给!”
“你看到喽?”拜恩摊开手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客户们对于交易是如此热情,有时候我们自己都会觉得困扰呢。”
吉黯清楚恶魔的伎俩。在签订契约后,拜恩就让这个男人心中的执念越发膨胀,以至于现在的程度。
“修改契约也行。那么这样吧,我给予你足以破坏那栋楼的力量,你自己去拆楼,拆完之后付偿全部的灵魂,如何?”拜恩戴上眼镜(那眼镜意外很配它那颗狮子头),拿出羽毛笔和一卷羊皮纸。
“同意!”
随着男人的确认,鲜红的血液从他皮肤中渗出。那些血聚集在了拜恩的笔尖上,狮头恶魔挥笔疾书几行,羊皮纸便化作了一团火焰——契约成立。
男人痛苦的叫喊起来,苦闷的脸上浮现出一条条黑色的血管。在午夜时分,宾馆的房间中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喊,按理说早就该引来他人的注意了。但是吉黯很清楚,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间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因为,这里已经不能称作是“人间”了。
四周的一切变得奇怪而扭曲,墙上油画中的花朵纷纷枯萎凋落,床单隆起浮现出一张张哀嚎的脸,音响也唱出了符合恶魔口味的交响乐。
一片混乱中,吉黯静静的站着,注视着恶魔与被恶魔玩弄的人类。
“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会阻止他签订契约呢。”拜恩笑道。
“那是他自愿的。自由至上,不阻拦。”
拜恩略有些惊讶:“那么你要放他去拆楼喽?”
“不。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牵扯到别人。以私欲伤害他人,不允许。”
正在此时,一阵烈风从那男人的体内爆发出来。他的身体异变了,原本就细长的手指变得如同树枝一般尖锐枯长;眼珠努出,几乎占据了脸上二分之一的面积。他佝偻着,嘴里不断留着白沫。
“设计!那可憎的设计!对——只要将它在还是草稿时就撕碎,它也就不复存在啦!”
被自己的执念化作怪物的男人,向着阳台冲去。但是,少女的身影阻挡在他面前。吉黯凛然的拉开架势,脚下的影子升起,包裹住她的双手,化作一副龙形护手。
立刻判断出前面的人是要阻拦自己,怪人大叫一声扑了上来。
“不要拦着!”他挥起利爪拍打过来,但少女轻盈迅捷的闪避、跳跃,避过怪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并且始终拦在他的面前。那情景,就好像这怪人在不断扑打自己的影子一样。
随着缠斗的继续,愤怒在男人心中聚集着——为什么,为什么面前总有一个该死的东西在阻拦着他呢?他是多么的痛苦与无辜啊,仅仅是想要根除掉生在自己心魂中的丑物,却要横遭此等阻拦!
他回忆自己的一生,觉得自己是个多磨认真勤奋的人呐!虽然被导师评价为“缺乏天赋”,但他靠着持久不辍的苦学与对自己精益求精的苛求,最终还是成为了职业的建筑设计师!
少女的身影映在怪热硕大混白的眼球上。
辛苦学习、钻研、临摹数万张结构图的经历,让他一眼就能完全把握住物体的结构。只是看一眼,就足以令他明白无误的推算出这结构的强度与弱点。
一个血印浮现在他心口的皮肤上,那正是他眼中少女的结构图。
他的基本功就是如此扎实,而更为值得自豪的,乃是他对设计图全心全意的投入。他每一次设计,都绝对称得上是呕心沥血——将自己的生命与设计图混同一体。没错,那些图纸就是他灵魂与肉体的一部分!
可是,唯有一个……唯有一个……
唯有一个设计图,无法完成。虽然并未完成,却就那样被制造成了大楼,以不完美的姿态出现了!不,何止是不完美……那栋楼完全就是丑陋,丑陋不堪!越看就越觉得这建筑竟是如此恶心,而这恶心的东西居然是自己混入血与灵魂的图纸变化生成的?!这正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口上生出了一个畸形恶心、蜂窝般流着脓水的毒瘤!
所以——毁灭!
毁灭!
一声似乎要扯碎喉咙的嚎叫,怪人狠狠的抓住胸口浮现出的血印,然后一把将整块皮肤撕下,撕碎,撕毁。与此同时,阻拦着他的少女的身影,也随着那血印结构图一起四分五裂,化成一堆残肢断臂。
以这双眼睛分析所见到之物的结构,再将那结构混同成身体的一部分,最后带着自残的快意将其粉碎——男人理解了恶魔赐予了他何等可怕的力量。不顾被撕开的胸口正泊泊流血,他兴奋的吼叫着,冲向前方,准备将那栋丑恶的建筑就此撕个粉碎。
要撕碎那栋扎根在自己心底,不断折磨着自己的楼,他恐怕要撕开自己每一寸肌肉、折断每根骨头,直到将自己那颗畸形恶心的心脏挖碾碎出来才行吧?但是男人对此毫不在意,带着终于要解脱的狂喜他向前奔跑着。
可是,脚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并且感觉好有几道绳索将自己团团捆住。他睁大眼睛想要看到这些障碍,分析它们的结构,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吉黯牢牢的将怪人按在了地上,数道黑影化成的铁索使他无法行动分毫。而方才被妖术撕碎的少女的肢体,在一旁静静的化作一团黑雾,随即消失无踪。
拜恩赞许的拍了拍手。
“利用影子的假身欺骗对方,然后一举制服住。了不起,不愧是……”
“你在撒谎。”怒视着恶魔,吉黯冷冷的说。
“也并不是。我本以为他至少能够毁掉你一只胳膊,然后用最后的力气跑去拆了那栋楼的。”
恶魔又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但少女没有耐心与它再废话下去。
“契约已经无法履行,现在作废。”吉黯以命令的口气说道,“交还灵魂,回地狱去!”
狮面恶魔不紧不慢的点上一根黑檀木烟斗,饶有兴致的看着为了压制住怪人而无法对自己展开攻击的吉黯。
“的确……这个男人的懦弱肉体根本无法承受他的执念所带来的力量,这样下去不到半分钟他就会死了。那样我在契约中的许诺就无法兑现——作为恶魔违背了基本的规则,我会就此完蛋呢。但是……”
拜恩眯起邪恶的眼睛,盯住吉黯的脸庞。
“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你办得到么?”
回应拜恩的质问与凝视,吉黯仅用她那双黑珍珠般的双眼同样凝视着拜恩。
她没有回答。
因为不需要回答,她的答案拜恩和她自己,都清楚不过。
对视片刻后,拜恩摆了摆手。
“罢了,就如此吧。”
随着这句话,有什么东西回到了男人的体内,而男人体内也有什么东西回到拜恩的掌心中。男人的身体逐渐变小,从怪物的样子变回了原本的人形。
“就如你所愿把他的灵魂还回去吧。哼,说真的,这家伙虽然号称是个艺术家,但灵魂毫无灵动,索然无味,我也正不想要呢。不过……有必要么,救这种自己寻死的家伙?”拜恩又问了一句双方都对答案心知肚明的话。之后它卷起一阵旋风,将那本厚厚的古书收入手中,抖动了胯下黑马的缰绳。
“后会有期了,龙的女儿。”
风带走了恶魔的身影,之后渐渐停息下来。四周狂乱摇摆的魔化景物也都安静下来,恢复了正常。
吉黯放开男人的束缚,靠到一旁的墙上。双手插口袋里,望向远方那栋惹来如此多麻烦的大楼。
“你们都不理解……”
地上的男人哀鸣着,虽然取回灵魂恢复了理智,但他的执念依旧折磨着他。
“你们都以为我疯了,但根本不知道……不明白……为什么要阻止我?如果说害怕伤害到别人,那么现在大楼里空无一人,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吉黯默默的看着这个可悲的人。他疯了么?并不是,人总有一种破除丑恶的执念,他仅仅是想要为了剜出自己身上生出的丑陋而已。要说有什么不正常的话……那也是,他比一般人更难以忍受丑的存在,比一般人更追求美。
比一般人更像人,因此变成了妖怪。
“我理解。”
少女静静的说道。
“我只是觉得,那栋楼很可怜。”
“什么?”趴在地上的男人,愕然的看着倚在月光旁的少女。
“拜恩的力量足以拆毁城堡的城墙。但那栋房子却两次抵抗住了袭击。它很努力的想要履行自己保护住户的责任,爱惜并信任着父亲赐给自己的构造。但是,它却不知道自己其实被自己的父亲所厌恶,厌恶到要拆毁……”
吉黯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而地上的男人,在沉默良久后,自言自语道:
“是吗……原来已经是,独立的东西了。那栋楼,已经不再是我的一部分,而是独立的,独当一面的,另一个存在了啊……”
男人笑了起来,不再是狂乱的疯笑,而是释然的开怀之笑。
今天又是周末,莎浓百无聊赖的看着博丽大街上的青春身影们,感到自己距离三十岁似乎又近了一步。于是她痛咬了一口手里的山东煎饼,决定自己距离30岁的时间将永远是——一!个!月!
于是,为了庆祝这个伟大决定,不如给自己买点啥生日礼物吧?莎浓想着,这那栋商厦——前几天刚刚完成修复,现在又已经正常营业了。说实话,依然觉得这栋楼怪里怪气的,不过看顺眼了倒也不错。话说回来,那个叫吉黯的丫头再也没有出现过……莎浓有时候觉得,那可能真的是自己的一个梦境吧。
在莎浓的记忆又在自动进行模糊处理的同时,坐着公车上途径此地的吉黯抬头望向一旁在夕阳中金光闪耀的大厦。
【今天也在开开心心的迎接客人呢。】
少女这么想着,一向淡然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