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走向了亮光色的海底,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当我问到亮光色是什么样的颜色之后眼前的女孩开始笑起来。
“不是颜色,也不可能存在的颜色。亮光如同字面意思一样就仅仅是光罢了。不过颜色也是一样,是眼睛对光的过滤,说是亮光的颜色,亦或是颜色的亮光都不为过嘛。”
于是我也就这样的接受了。
“我只知道视觉上的东西,要用文字来表达出来,就只有这样说啦。”
“那样的话去画画不就好了?”
既然画面和文字有这么多表述上的冲突,那么直接使用画面的表现手法,不就能把想象之中的场景重现出来了吗。
我这样问道,我的姐姐——Mary一直微笑着的脸突然严肃起来。
“不要,我绝对不要碰画笔。”
这样断然的拒绝了。
明明已经是高中生了,有关一切美术,手工的作业还都是由我代为完成的。虽然知道调色刀或者雕刻刀很危险,但是我觉得Mary并不至于神经质到这个地步。不过对于这种事情我并不是很在意,爸爸妈妈也不。毕竟有人有这样的才能,有人没有。Mary可能只是害羞吧?我这么想着。
作为姐姐Mary没有什么让我可以挑剔的地方,即使她和我不一样,有着漂亮的金色卷发和一双水蓝色的眼珠——我记得小时候孩子们流行的玻璃弹珠里,有一颗要在商店里抽奖才能得到的海蓝色的弹珠,放在白炽灯地下照着,还能看到深浅变色的蓝色玻璃里面含着精致的小气泡——Mary的眼睛的颜色就像是那颗我童年中显得梦幻的弹珠一样,每次她注视我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Mary的性格也是。我一遇到陌生人就会觉得不敢说话,这时候Mary就会出面,仿佛能够读懂我在想的事情一样和别人进行交流。这样的话,我就连说话的必要都没有了。
但是这种怕生的倾向在成长之中好像逐渐削弱了。我还是不愿意和别人说话,但是我身边总是能围着一群朋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们的存在我并不讨厌。
“Ib你人太好啦。”
每次Mary都苦笑着这样说。
也许只是因为名字奇怪,大家才对我有兴趣吧。
“Ib”,读成“Eve”。
真的很奇怪吗?也只有写出来会觉得有点怪怪的吧,不过使用这个名字这么多年了,我已经感觉不到奇怪了。
“Ib画画真好啊!”
那个中午我只是在桌子上涂鸦巨大的鱼张着嘴的画图,没想到老师走了过来。
“……谢谢。”
“没想过要去参加什么比赛吗?”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除了给Mary完成美术作业意外几乎什么也没画过。
“一定能够拿奖的。”
老师笑着走了。
——我对于人多的地方,需要竞争的地方,真是——完全,不感兴趣。不如说是厌恶。
而且我也不喜欢绘画。
因为Mary讨厌画画。
“虽然有些快餐小说里往往是男性作者主要来描写女性,但是其实女性作者才更喜欢描写女性吧?”
靠在床垫上,Mary的深绿色睡裙的裙摆向上翻着,本人也曲起白色的膝盖,在膝盖上搭着一本小开本的书。
“为什么?”
“嗯……大概是因为熟悉吧?女性知道女性的欲望, 男性知道男性的欲望,这样不是很好写吗?”
“……那西顿怎么办?”
“反正是虚拟的。”
Mary对我翻了个白眼。
“不能说话也没有意识的东西都是编造出来的吧?”
“动物是有意识的哦。”
“说不出来也是一样的。”Mary翻了一页书,“人类是靠语言传播情感的动物,没法说话就转达不到。”
“……我爱Mary。”
说完之后我突然感觉到十分不好意思,把脸转向写字台上放着的数学作业。
这时我背后空白了两秒的Mary笑了起来。
“我也爱Ib哦,你是我最宝贵的妹妹嘛!”
画布被割碎了。
其实我也料到了这种情况——放在美术教室里的,是我创作的油画。
还没有完成,仅仅铺了一层色而已。
也许是因为我只是从图书馆借到了关于油画的入门书籍就恬不知耻的使用美术教室的惩罚。储物柜里也塞了类似于“别出风头!”“画的跟大粪一样!”这样的纸条。我知道有人不喜欢我在学校画画。但是我不想把它带回家——因为我画的是Mary。我画的是Mary曲起腿,坐在床垫上,铺着绿色的裙摆,膝盖上放着小开本的小说的画面。
我画的是在妈妈发怒的时候会出来替我承认错误,然后承受责骂的Mary。我画的是在下雨天里开心的指着鸟类图鉴给我看的Mary。我画的是偷偷藏着零食等到半夜和我一起分享的Mary——我唯一的姐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手指夹着一片画布,脸颊湿乎乎的。
我突然觉得我画的Mary就像是被人用刀子杀死了一样。
用刀子割成了碎片,就像是一条条的画布一样,被人杀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我蹲下身子,捂住胸口,紧紧的抓住红色的领结,直到自己差点让自己窒息才反应过来。
“老师说你是天才。”
仿佛是从世界彼端传来的声音。
“不过这种破烂怎么可能是天才呢?”
那个声音的主人踹了我的肩膀,我倒在地上。
我不认识这个人。
虽然在美术教室里画画的时候好像见过,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话。
“……是你吗……?”
“不是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干的了?”
对方洋洋得意的笑起来。
明明是体格相差无几的女孩子,她踩在我肩膀上的脚却压得我没法起身。
“是你吗……杀死Mary的……?”
“什么啊,一副画而已,别随随便便就用这种词,你是神经病吗?”
她开始用鞋跟碾我的右肩。
“……”
“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吗?阴沉的让人恶心。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老师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为什么你画出这样的东西,仅仅是这种东西而已他就对你那么赞赏!他为什么那么看着你啊!”
像是要发泄出来,那个女孩用野兽一样的嚎叫喊出这样的话语。像是要踩碎我的肩膀一样,施加着可怕的压力。
然而。
为什么眼泪突然流不出来了呢?
现在的我——只是想站起来罢了。
不用这幅身体站起来,不行的。
不站起来是——不行的。
我死死撑着地面,那个女孩的脚更加沉重的踹了下来,这下就像是遇到了落石一样,连我的肚子都没放过。
“……你真是……讨厌的人。”
仅仅是因为嫉妒吗。
仅仅是因为嫉妒,就把我的Mary杀死了吗。
“……仅仅是因为你……太讨厌的了吧……!”
“你给我闭嘴!!!”
她的鞋突然改变了方向,直接踢向了我的小腹。
她用小刀插进了他——她的身体。
咦?
漂亮的金色头发。
宛如洋娃娃一样可爱的脸庞。
海蓝色的,梦幻的那颗——
“我的玫瑰是黄色的哦。”
“你妈妈生气起来很可怕吗?”
“那样的话我是姐姐。”
“我们是朋友吧?”
“Ib我们说好了吧?”
“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吧?”
“我们要一起出去的吧?”
“Ib,为什么不遵守约定呢?”
“Ib”, “Ib”, “Ib”,“Ib”,“Ib”,“Ib”,“Ib”,“Ib!!!!!!!!!!!!”
“Ib!!!”
Mary正在叫我。
旁边我不认识的画室少女捂着伤口靠在墙角。
Mary跪在我面前,抓着我的肩膀。
我的姐姐——
不对。
Mary并不是我的姐姐。她是……她是……
有什么东西正在回溯到我的脑海里。海带头长大衣说着人妖腔的高挑男人,非常温柔的看着我。
和我出来的并不是……并不应该是Mary。
那一天的美术馆里,在这个世界的人,并不是“Mary”。
“Mary,Garry在哪里?”
她的表情突然扭曲了起来。
扭曲的不像是一个人类,就像是……就像是被人刻意画出来的,扭曲一样。
她松开我的肩膀,手伸向旁边的小刀。
不可思议的,即使看到Mary拿到了凶器,拿到了她曾经威胁到我们的凶器,我也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她握紧了小刀的柄,蓝色的眼睛看着我,就像是那条深海之中吞噬者黑暗的鱼一样,要把我也吃下去。
但是,突然。
突然,她的表情松懈了下来。
“……不到啊。”
小声的说道。
“……我是……画啊……我不能说话……所以……传达不到啊……”
带着哭腔这样说道。
“已经……那么多年了……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只有我……”
带着像是人类一样的,温暖的哭腔这样说道。
“能见到Ib……明明那么开心……这些时间也是一样……明明那么开心……”
就和抱住Mary的我,带有的,属于人类的哭腔一样。
“Mary……”
“……已经够了……”
刀子“铛!”的掉在地面上,她紧紧的搂住我的后背。
“已经够了……我没办法……伤害Ib……已经……抓不住了……”
我紧紧地抱着Mary。
那些记忆和这些记忆一样,都是真实的东西。
双手,发丝,泪水,体温,话语,嘴唇,脸庞,眼珠,双脚,脊柱——
我也已经,无法将它们付之一炬了。
我已经……无法忍受将他们付之一炬了。
少女走向了晦暗色的海底,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End—